翁文灏与马衡

汪山茗

<font color="#ff8a00"><b>民革宁波市委会编辑出版的《翁文灏与宁波》将于本月底付印,这是临时增写的一篇,敬请您的指正,以少些差错。</b></font><div><font color="#ff8a00"><b>谢谢!</b></font></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感谢李羡唐先生为本书题款</font></h5> <p class="ql-block">翁文灏与马衡都是宁波人,他们在北京玩得风生水起,成为民国期间宁波人在京城的杰出代表。<br>在北大百年校史上有几个非常牛皮的家族,其中有来自绍兴的以鲁迅为代表的周氏三兄弟,还有来自宁波的以马衡为代表的马氏五兄弟。鄞县马家兄弟九人,其中五位成为北大教授,他们分别是老二马裕藻,1913年任北大教授,蔡元培的得力助手,后任北大国文系主任14年,鲁迅能去北大教书就是他的推荐,他的女儿马钰是北大公认校花,不但是众多男生的梦中情人,甚至在鲁迅的日记中“马钰”的芳名出现了50多次。老四马衡,1922年任北京大学考古研究室主任,在北京大学创建了中国最早的现代考古学专业,发起建立中国博物馆协会,并长期担任理事长,1934年任故宫博物院院长,主持了故宫博物院文物抗战时的西迁和回归,1949年后继续出任故宫博物院院长,还是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长。老五马鉴,1926年被燕京大学聘为国文系教授,先后出任国文系主任、文学院院长等。老七马准致力于民间风俗研究,在北京大学教授文字学和目录学。老九马廉,北京大学文史教授,致力于古典文学的研究,曾接替鲁迅在北大讲授中国小说史。<br></p><p class="ql-block">同样从宁波来到北京的翁文灏,虽然没有马氏这样强大的兄弟团队,但他成为民国期间中国科学界的顶端人物,甚至于参与政治,成为中国历史上学问做到院士,做官做到总理的唯一。<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翁文灏1940年代在重庆</font></h5> <p class="ql-block">研究这些在外地成功家族间的交流交往,破解宁波人在外地崛起的内在密码,应该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课题。只是翁文灏参与了政治,名列1949年前中共宣布的43名战犯中的第12位。与翁文灏的交流交往多不敢付之于笔墨,增加了今天研究的难度。</p>现将翁文灏与马衡的交往作一探索。<br>翁文灏与马衡,不但是同乡、好友、姻亲,在工作中还有很多交集,他们同是北大教授,又同时在清华兼课,只是翁文灏教地质,马衡教历史;因故宫博物院在行政院领导下工作,当时为行政院秘书长的翁文灏作为决策层兼任故宫博物院理事长,作为故宫博物院院长的马衡是执行层的负责人;国家古物保管委员会成立时,翁文灏与马衡都是其中的委员。 真是因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1934 年翁文灏车祸重伤生命垂危,马衡专程赴杭州看望慰问。1939 年翁文灏父亲翁勉甫 70 大寿,马衡赋《寿翁勉甫姻丈七十咏霓之封翁》致贺:<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先生真是地行仙,</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游戏人间七十年。</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豪饮孟嘉知酒趣,</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狂吟子美富诗篇。</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汪洋春水三巴路,</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谈荡东风二月天。</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争看莱衣介眉寿,</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南山佳话永流传。</div>题中姻丈是对姻亲长辈的尊称。指马衡五弟马鉴的长子马咸与翁文灏堂弟翁文澜的长女翁景素于1934年喜结连理。咏霓是翁文灏的别名。封翁是指因子孙显贵而受封典的人。<br>在马衡的日记中,也有不少与翁文灏交流交往的文字。仅1953年6月12日与14日,相隔三天就有两处记录(见《马衡日记》第575页,三联书店出版):“政务院政法委员会拟拆除砖塔胡同之显灵宫,由余鸣谦、曾榷往查,明代建筑也。余谓今后由房荒而进入地荒矣。诣翁咏霓,略谈而归。”大意是,为了增加北京的建设用地,明代的显灵宫要拆除了,北京的古建筑可能会越拆越厉害,心里难受,无处诉说,去找翁文灏“略谈”。能倾吐内心苦闷的当然是人生知己。当时的翁文灏自法国回来后以戴罪之身待业在家,正处于人生的低谷。可马衡还是用了一个“诣”字:特指到尊长那里去。虽然马衡长翁文灏8岁,但在马衡心目中的翁文灏不只是表露心迹的知己,更是解答疑难受他敬重的老师,亦师亦友。<br>两天后的6月14日日记:“翁咏霓、朱景洛相继来,皆稀客也。”这种欣喜之情,可见他们的情感没有被政治所扭曲。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马衡 (1881-1955)</font></h5> 但他们并不是没有矛盾。近代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中外联合科学考察活动是1927-1935年间的中瑞西北科学考查团[ 见《中瑞西北科学考查团组建中的争议》,中国科技史料,李学通<br>],并取得了一系列丰富而且重要的科研成果。这个活动由中国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推动,经中央政府正式批准后,由翁文灏在协议上签字的。但到了1927年春天,有传闻说这次考察将特别注重采集古物,拟用飞机将所得之材料运往外国,这是一则使国权丧失的协议。在京十多个学术机构还为此组成北京学术团体联席会,联合反对这次考察。<br>马衡就是积极的反对者之一。<br>随着事关国家声誉的对立情绪的产生和舆论的推动,事态越来越复杂,见中央政府还是要执行协议,反对方甚至动员军阀力量来抵制。后在北京学术团体联席会的基础上成立了中国学术团体协会,由该协会代表中方重新签订了《中国学术团体协会与斯文赫定博士所订合作办法》,考察活动才得以顺利继续,只是翁文灏与地质调查所由原来的主角成了局外人,地质调查所没有一人参与。<br>第二次协议谈判时,马衡作为北京古物保护委员主席参与其中。这时马衡才了解到,当时翁文灏签订的协议被舆论误导了,只是根据以往的历史也自以为是地认为中国无法阻止偷运文物出境,第一次协议没有如传言所说的有损中国声誉和主权,而是规定考查团正式名称为中瑞联合考查团;中方派出二名地质学家、一名考古学家参加考察;考查团所有采集品均留在中国。应该说这是一个维护了中国国家主权和双方利益的、平等的中外合作协议。后来的第二份协议除了增加了一些细节规定之外,与最初的“翁文灏—赫定协议”并没有太大实质性的差别。面对这次考察取得的巨大成果,马衡意识到自己偏执了,对忍辱负重的翁文灏更是心存敬意。<br> <p class="ql-block">抗战期间的故宫文物南迁,翁文灏与马衡的思路也是不一致的。作为学者的马衡,他有自己鲜明的观点:古物虽重要,但它比起土地人民来,还算是次要的,不能过分看重文物而弃土地和人民于不顾影响人心。如果老百姓感到政府连土地和人民都不要了,死护着文物有什么用?不只是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甚至于文化名人胡适、鲁迅也都是反对者,鲁迅还套用唐代诗人崔颢咏黄鹤楼的诗句加以讽刺道:“阔人已骑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复返,古城千载冷清清。”<br>但翁文灏作为政府决策者,要全面听取意见,坚持南迁者的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国土丧失,只要人在,如果努力奋斗,还是有可能争取回来的,但如果文物毁于战火,那就是“等于抛弃了数千年文化之结晶,将对历史无从交代”。蔡元培、宋子文等都是支持南迁的。<br>当然还有一些不同观点,如建议拍卖故宫文物用于购买战机等。<br>决定文物南迁的最终决策是在翁文灏公馆召集各方人士协商作出的。故而故宫文物南迁,是在质疑和反质疑的较量中,是在沿途铁路上将安放炸弹的恐吓中,是在给押运人以匿名信威胁中,是在1933年3月5日关注度相对较低的夜深人静中启运的。故宫博物院13491箱文物分五批由北京出发。<br>沿途上有敌机轰炸,下有土匪出没,道路崎岖,水路湍急,车船老旧,大雪封山等险情环生,潮湿、白蚁和鼠患等轮番滋扰……一旦起运,作为具体负责人的马衡,他的生命就与这批国宝同在,历经千难万险,忍受千辛万苦。先到上海,后80大箱文物走南线,上海-汉口-长沙-贵阳,密藏贵州安顺华严洞六年-迁四川巴县;走中线的9369箱文物,上海-汉口-宜昌-重庆-宜宾-乐山,安藏乐山安谷乡七年;走北线的7287箱文物,上海-宝鸡-汉中-南郑-成都,最终到四川峨眉妥藏七年。真是由于有马衡作样文物人的殚精竭虑,创造了全部文物安全无损的历史奇迹。<br>事实表明,文物南迁的决策是英明的。<br></p> <p class="ql-block">翁文灏和马衡,之所以能成为民国期间宁波人在北京的杰出代表,他们有共同的而其他人不具备的精气神,这种独特的人格力量相互激励,互为敬重。</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一是他们都有认真刻苦的品格</b>。虽然他们成长之路并不相同,翁文灏是中国第一位地质学博士,创造了中国科学史上11个第一,不但是中国地质学的奠基人,国际地质学会的副会长,也是中国地理学、中国地震学的奠基人。科学研究没有直径可走,虽然翁文灏的起点高,他23岁学成回国,46岁出任行政院秘书长正式开始从政,在23年时间里取得如此巨大的科研成果,如果没有干事业的拼劲,不可能有如此作为的。</p><p class="ql-block">马衡属自学成才。受过六年私塾教育,13岁时父亲去世,弟兄们在二哥马裕藻带领下自学。18岁那年与五弟马鉴同时考取秀才,后考入南洋公学参与新式教育,读了三个学期书。21岁与叶女士结婚后,一边担任着叶家公司的董事,修炼待人处事和管理领导能力,一边遍访名师,吴昌硕、罗振玉、王国维、刘鹗、章太炎等都是他的老师,一边搜求与金石学有关的拓片、甲骨、印学等文物图书,后捐献故宫博物院的拓片就达 12439 片,堪称大家。36岁那年应北京大学附设国史编纂处之聘担任国史征集员,厚积薄发的才华如火山喷发,1918 年担任国文系讲师,开讲金石学;1922 年筹建北大考古研究室,次年任史学系教授兼国学导师、成为研究室主任,并组织古迹古物调查会(后改为北京大学考古学会)任会长。兼任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特别讲师,北京师范大学及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考古学教授,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长。因注重对文物发掘考古的现场考察,主持过燕下都遗址的发掘,对中国考古学由金石考证向田野发掘过渡有促进之功,遂使其学术水平领先于时代,被郭沫若誉为“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前驱”。一个自学成才者要在人才济济北大脱颖而出,其辛勤和付出可能几倍于他人。</p><p class="ql-block">从这两位先生的人生中,令人反思一个问题,早恋真的会影响学业吗?翁文灏15岁结婚了,马衡12岁被沪上大企业家、慈善家叶澄衷看准,与其二女儿叶薇卿订了婚。</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二是他们奉献于国家的无私。</b>面对侵略者的铁蹄,翁文灏送次子翁心翰到中央空军军官学校第八期飞行科驱逐组,毕业从军后将突然发生故障战机安全返回,在成都上空的战斗中击落敌重型轰炸机一架等,多次获得战功。1944年9月16日,第11大队驱逐机中队副中队长翁心翰,在执行任务中牺牲在贵州三穗县瓦寨乡。时年27岁,新婚仅7个月。</p><p class="ql-block">马衡送幼子文冲到黄埔军校,1937 年毕业于骑兵科,在淞沪抗战中英勇战斗,身负重伤,治疗数月后又回部担任骑兵连长。长女马珍的丈夫孙烈是哈佛大学医学与药学双博士。抗战时期担任我国第一个军用制药厂厂长,军阶少将。为寻找抗疟药的植物原料,深入云南森林,不幸染病殉职。</p><p class="ql-block">翁文灏82岁时与世长辞。家人遵照先生生前遗嘱,将他的全部书籍、财产和存款上缴国家。马衡去世前要求子女将遗留文物共一万八千件封存,捐献给国家,给他的文物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p><p class="ql-block">心底无私天地宽。具有这种胸怀的人才能在事业上更加辉煌多彩!</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三是他们都淡泊名利蔑视权贵。</b>翁文灏热爱自己的专业,以至于国民政府下发了出任教育部长的文件,他还是以继母逝世丁忧的名义拒绝。书生从政后,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权贵,甚至于为了坚持原则,多次与蒋介石争吵。抗战胜利后,他五次向蒋介石递呈辞职报告,重返专业,结果越想辞职官越大。</p><p class="ql-block">关于马衡先生还有这么一个传说。蒋介石想看乾隆武英殿版本的《二十四史》,他亲笔写给马衡一张借条,命陈布雷去找马衡借书。马衡看看蒋介石的借条,要陈布雷在条子上面签上“在一个月内归还”的保证,当即把陈布雷气走了。</p><p class="ql-block">陈布雷在蒋介石面前发牢骚说:“这《二十四史》是一个月内能看完的书吗?这不是存心刁难我们吗?”</p><p class="ql-block">蒋介石苦笑着说:“哪里是刁难啊,就是明摆着不借给我嘛。”</p><p class="ql-block">三天后,马衡送了一部由张元济主持商务印书馆影印的“百衲本”民国新版《二十四史》给陈布雷,说:“蒋先生要的书我给您送来了。”</p><p class="ql-block">陈布雷只气得眼直翻,他讥讽地问:“马先生,蒋公要的是这个吗?”</p><p class="ql-block">马衡不客气地说:“蒋先生要看书,就是这个。蒋先生要是另有图谋,就是那个乾隆武英殿版本的《二十四史》。”</p><p class="ql-block">马衡把陈布雷这位笔下生花的文坛老手抢白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p class="ql-block">后来有小人在蒋介石面前搬弄是非,说马衡坏话。欲落井下石取而代之。</p><p class="ql-block">蒋介石决然说:“故宫文物,只可托马衡,国宝由他保管,国人放心。”</p><p class="ql-block">这就是人格的力量!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写于2022年9月18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文参考了:</p><p class="ql-block">1、《中瑞西北科学考查团组建中的争议》,中国科技史料,李学通</p><p class="ql-block">2、《先祖马衡的文物生涯》 马庆芳 马重芳 手稿</p><p class="ql-block">特此鸣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