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情褪尽，什么终将隐入尘烟

东宁

电影《隐入尘烟》从院线下线了，我才从微信群里看到友人的推荐，说这部影片值得观看。 打开朋友发的链接，直接进入了观影，不曾想，它会在自己的心湖，激起那么大的波澜！ 这波澜，有对过往记忆的追溯，有对失去心中至真的落寞，有对回见人性美好的欢欣，有对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无奈无措…… 　　 熟悉的生活场景，久违的生命情感 作为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娃子”，其实电影里的很多场景，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陌生。镜头里的“托坯啊”、“耙地啊”、“丢种子啊”、“割麦子啊”、“孵小鸡啊”、“印麦花啊”，都曾经亲身经历过。 但电影里传送出的男女主角——马有铁和曹贵英对生命的情感，很多都在现在的生活里退后的太远太远，远到如太息一样地看不见。 好像好久好久，都不曾聆听过檐下燕子的欢叫，不曾留意过雨瓶哨哨、不曾闻过季节的麦香、不曾体会一个弱小生命的生存渴望、不曾悠然在生活里创造浪漫的时刻、不曾在真意识里虔诚地向先人禀报…… 生活中的很多面向，都流于程序化、形式化、生物化！ 时代的大车轮不断精细化我们的物质需求，可我们的神经感知却越来越粗劣，情感取向也越来越落入荒漠。 幸福or苦难，人心自有鉴 被当作累赘的马老四和被当作废物的曹贵英，双双被自己的亲人厌弃，他俩经人撮合领证成婚了。 拍结婚照时，两个人冷疏到无法坐的太近，一个眼睛斜向左上方看，一个眼睛垂向右下方瞧，摄影师多次提醒并帮助调整，两个人才勉强照出一张最不像结婚照的合影照。 这样的婚姻，按理说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基础。但就是这样的两个苦命人，硬是把日子过成了“花”，惹得村里的老汉老婆子们嫉妒——咱没那福啊！咱没人疼、没人爱的！ 是什么样的动力，让这两个人的感情，铁树开了花呢？ 曹贵英自己给出了答案:“第一次去你们家，就记得你哥打驴，你到后院护驴，给它苞米吃。我就想: 这头驴都比我的命好！你，是个好人，能跟。” 曹贵英身有残疾，手脚不灵便，小便又无法自控，走到哪儿都遭人嫌弃，但马老四不嫌弃。他看见贵英被人取笑裤子湿了，立马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给贵英披上，护住她的自尊。 马老四进城帮侄子拉家具，看到卖衣服的摊子，就想给贵英买件大衣，一来可以保暖，二来可以遮住她的屁股，即便裤子尿湿了别人也看不到。 出远门时，他提前给贵英准备好饭菜，方便她热着吃。平时干活，他怕自家的毛驴太累，都是让贵英坐车子上，自己走路。 而贵英对马老四，也是处处体护关心。马老四干活时，她陪在其侧，及时递上水和馍馍，不让他渴着饿着。 马老四进城拉家具那次，天很冷，夜色深了还没回来。贵英冒着严寒，怀里给丈夫揣一罐热水，手里为他提一盏照明的灯，一直等在村口。水凉了，她就回家去换热的，来回换了四次，依然坚定地等在那里，人冻成啥样可想而知。 马老四为救人多次献血，她心疼，眉头紧锁地忧虑着，吃不下饭，请求大夫抽自己的，以让丈夫缓缓。 这一对夫妻，没有给对方其他，却用自己的全部心力和关护，温暖并温润着他们苦难的日子。 　　 质朴的心，藏着纯粹的生活智慧 贵英手脚不灵便，在麦田除草时，铲掉了一棵麦子，她拿给丈夫看。马老四说:“铲掉就铲掉吧，让它给别的麦子当肥料去吧。啥人有啥人的命数呢，麦子也这样，它有自己的命数，还不是到夏天让镰刀割掉了。” 他们干活小歇时，马老四吃东西掉到了地上，他立即拾了起来。贵英说“别吃了，都跌上土了！”马老四说:“怕啥？啥都是土里长的，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还嫌弃土干啥？土都是干净的东西嘛，不管你是有钱有势的人，还是啥人，你只要种上一袋麦子，它就能给你长出来十几袋麦子呢！” 贵英看到她家驴子肯苞谷苗，就骂驴子。马老四说:“它现在把苞谷苗啃掉，秋天它就少吃一个苞谷棒子，它啃，就啃去。” 他俩一起种菜时，贵英在前面驱沟沟，马老四就开玩笑:“你看像不像把你脚印种下去了？别回头菜没长出来，长出来好多你的脚印印。” 贵英说:“我可不想种脚印，到时候哪儿都去不了，在地里，鸟儿啄的，风吹日晒的，都得干挨着！” 马老四说:“是啊，人长着脚，总能走来走去，总比种在地里的庄稼和菜强多了。风吹日晒的，生生死死的。但话说回来，我们长了脚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还不是牢牢地拴在地上了，哪里也去不成！” 记得几天前听哲学课，听到“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 我当时不太能深入理解这句话，圣人怎么是向众人学习而成的呢？看到马有铁曹贵英两口朴素的生活中，处处显发出的生活智慧，听到村民们对马老四打抱的不平，我似有所悟！ 原本人心的素朴中，就是道心的显微处。我们每一个人，既是道的承载者，也是道的体会者。只是今天，当人心越来越多地被物质利欲干扰和遮蔽时，我们就失去了那份彰显和体会道的能力，便无法理解圣人如何能通过学于众人而成为圣人了。 是什么，终将隐入尘烟？ 据说《隐入尘烟》刚上映时，票房曾经非常冷清。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这部影片感动。 人类的情感是共通的，对真正美好的东西，我们会不自觉地升起一种敬畏和善护；对生命中的苦难，我们也需要找其因由并找寻那命运的出口。这部影片，正好可以引发我们的省思！ 那隐入尘烟里的，到底是什么？ 给哥哥干了好多年的马老四，因影响到侄儿的孩子找对象，被哥哥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来。哥哥家办喜事时，也没有邀请他去吃喜酒。 但哥哥使唤他，比使唤驴还自由。哥哥让他起五更去城里替侄儿拉家具，天黑了他还没回来。他媳妇在家担心成啥似的，他哥哥还责怪他:“牙长的一截路，天黑前你爬也能爬回来了吧。”【当亲情不见，眼里剩下的只有工具，什么终将隐入尘烟？】 马老四和贵英结婚成家时，哥哥给他找了村里别人不用的闲置房。那房子的主人马有文，接到村委会通知，说他的房子因长期不居住需要拆迁，他可以享受拆迁补贴的政策。他立马赶回了老家，要求马老四两口一天内把东西搬清，因为他急着办完手续回他所在的城市上班呢。【这个叫马有文的文化人，亲眼看到自己的房屋被拆，手里接过拆迁的补贴费，心里可曾动过一念？万一大家都和他一样，急着拿拆迁补贴费，那马有铁两口子只有露宿天地的份儿！如果人丧失了对同类的同理心，什么终将隐入尘烟？】 张有福承包村民们的土地，欠着大家的地租和工钱。他生病住院需要输血，但血源稀缺，他儿子就回村里寻求村民们的帮助。马老四的熊猫血血型正好符合，村民们为了自己的财产安全，和张有福的儿子站到了一起。 可是到最后，开着宝马车的张有福儿子，以玉米来抵欠村民们的钱。只是当时玉米市场价八毛一斤，他按一块一斤抵给了村民。【宝马车的车轮，跑没了人的良心。什么终将隐入尘烟？】 贵英身体出了问题，头晕。丈夫去地里收玉米，她不放心去给丈夫送水。路上累了坐在桥头歇息，等起身时因头晕跌入了河中。桥头的人很多，大家纷纷议论着:要是有个棍子或者绳子就好了。直到马有铁到来，他不顾一切的跳入水中，但一切都太迟太迟！【面对一个人的生死，人的心都可以无动于衷，什么终将隐入尘烟？】 马老四绝望了！要知道他和贵英两个人，平时可是连一窝燕子的安危都会在意，两粒蝌蚪的生存自由他都会守护。贵英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有那么多人的桥头，他怎能接受她活活被淹死？ 只是绝望中的马老四，依然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屹立的山峰，尽管很多村民不记得他正式的名字！ 永恒在人的心灵中 马老四兑现了自己先前的承诺，给牧人送去两袋芋豆。他卖光了家里的粮食，结清了原来赊别人的化肥种子钱，就连借邻居的十枚鸡蛋，他也记得还上了。 他释放了自己钟爱的那头毛驴，给它解锁了所有的系缚。 然后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手握贵英亲手编织的那个假驴，双手颤抖着等待…… 电影用一个特写的镜头，白描了马有铁的永生。 我们的生命，就如一粒种子上的芒刺，它或许会随着一时因缘而弯曲甚或倒下，但那种子本身蕴藏的力量，终将绵延相续在另一个世界里，重新绽放属于它自己的精神光芒！ 电影终会下线，人生也会散场。但我们的记忆里，会多一份属于马有铁的生命时光，也多一份检阅自己的清醒与思考！ 这样，这部电影就完成了它的使命！随着它设置的男女主角一起，永恒在人的心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