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

老夫子

　　

李玉峰

从县医院回来，L溅了一身泥，更憋了一肚子火。

L住在这座县城的东郊，当初只所以把家安在这里，用L的话说是住得离父母近些，相互有个照应，再说出门不远就是菜市场，买菜购物都很方便，其实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囊中羞涩，郊区的房子相对便宜些，就这当年购房款大半还是父母出的，L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住郊区也有住郊区的好处，除了离菜市场近，楼房挨着就有一片空地，附近的住户种了各色清绿的蔬菜，前排住户的楼顶上养了几只鸡，清晨起来还能听到几声嘹亮的鸡鸣，颇有些人间烟火的味道。从巷子出去，穿过对面的集贸市场能看到大片的农田，L闲暇时常到农田里去走走，感受一下城市生活里的田园气息，这对生性恬淡的L来说，倒也是一种生活乐趣。

凡事都它有相对的一面，郊区有郊区的好处，自然就有它的坏处，并且这坏处就像背上长出的一个脓疖，越来越让L这个带点书生气的人无法忍受。到底是什么事呢？说穿了与L关系也不大。L所住的这一片原是城郊的一个村子，后来改叫了社区。上一任的村支书干事很有魄力，瞅中村子的位置优势，建了一个集贸市场，这市场是一条三里多长六十米宽的大马路，村民沿着马路统一规划成两层楼的门面房，一楼做门市，二层自住或出租，看上去倒也有些气势，只是这市场在背街上，位置有点儿偏，就没能发展起来，只有几家零星的商贩半死不活地开着，显得有些冷清。市场虽然没搞成，但集贸市场的名字却叫开了。在L看来，这集贸市场没搞起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市场两端出路都不够好，一端伸到郊区，没啥人气。另一端更糟，与竖着的街道没有打通，中间隔着两三家住户，那几家住户像守关的门将，稳稳地把着集贸市场入口，竖街上的车辆开不过来，只有一条一米多宽的人行道相通。L每次从这里走时都会想：“两座房子毁了一个市场，真是太可惜了。”但L也知道这事不好办：那两家房子是在这集贸市场开发前就有了，人家才是老住户。朝着竖街那面也是门面房，赔偿款就不好协商，更难办的是那几家住户还是另一个社区的，不归这村子管，这就不是一个村子能解决的问题。所以这集贸市场就这么冷清下来。当然这是在L住进这一片之前就有的事，集贸市场建起来时，L还在外面租房子住着呢。

时间说慢也快，一晃七八年时间就过去了，这几年里L从小L变成了中L，以前上幼儿园的女儿都齐L肩膀高了，竖街那边的房屋多数都盖成了六七层的高楼，据说县里要搞南区开发，县医院要往这边挪，将来还要建一所规模很大的寄宿学校。集贸市场尽头的那几家住户终于拆迁了，看来是协商成功了，堵路口的房屋一拆，顿时显得豁亮了许多，街口的住户迫不及待地升级成了七八层的高楼，有点儿十字路口的味道了。“看来这条路终于要打通了，将来去县医院可方便多了。”L有些兴奋地想。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县医院的楼房都建好了，路口的三四十米接茬处在倒了几车建筑垃圾后就没了动静。下水道的尽头污水横流，在土路上依着地势流成一条说大不小的水沟，过往的人都得小心奕奕踮着脚出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踩上一脚污泥，街口处的楼房改成了旅店，往街面伸出十几米做了地坪，又围起一圈儿围墙，用来停放车辆，L从这里走过，不由暗暗皱眉：“这不是添堵吗？将来马路拓宽改造又是麻缠。”但这似乎不是L一个小老百姓能操的心，人家该怎么还怎么，L能做的就是当心脚下的路面湿滑，别一个不小心摔到污水沟里滚一身臭泥。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又是三四个年头过去，除了年龄增加，L的日子好像没有啥变化，依旧在一个乡村小学里当他的孩子王，集贸市场依旧还是那么冷清，走过路口时还要小心地趟过污水沟，免得摔一个大趴叉，路口的地方渐渐成了一个停车场，几辆大货车常年累月地趴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日子好像在这个路口停下来打盹儿，市政部门似乎也忘了这一茬儿，忘了在城乡结合部还有这么一段泥土路。但日子明显还是在走着，就像一位哲人说的那样：这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三四年时间了，咋能没变化呢？美国总统都换人了，那个有点儿大嘴巴的特朗普都下台了，换上了一个据说有点迷糊的老头拜登，俄乌战争都打半年了，当初专家可不是这样说的，当初说半个月就解决问题的，5G说说又没动静了，据说现在要搞6G了。身边的变化其实还是不小的，大女儿秋天开学都该读大三了，小儿子也能打酱油了，搬过来时还没二闺女呢。滨河大道也修好了，那车道真叫个气派，路面宽得能停飞机，路边的绿化也搞得漂亮，去那儿走一趟像是逛公园似的。寄宿制学校也建好一年多了，几百亩地呢！光建设怕不得好几个亿？据说收费也不低。父母也老得多了，这半年连病带灾，就没消停过。母亲还架着双拐呢，父亲又住院了，连着十几天往医院跑，跟上班似的，亏得是在暑假，要不可够呛！好在医院离家近，骑车一根烟的工夫就到了，就是这路……唉！说这路一点没变也不对，年前头挖掘机哐哩哐哧挖半天，以为可要动工了，谁知道又扔下不管了，这下可好，原来三四十米的坏路变成六七十米了，路面坑坑洼洼，摩托车走在上面像是荡秋千，这管修路的到底是咋想的哩？应该是快了吧，竖街的路都在重修了，修竖街的路顺带不就把这一截土路都修了，六七十米的一段路，那还不小事一桩？不对！竖街的路都修好了，施工队都转到灌河路去了，这一截儿怕是又没人管了，咋都没个人反映一下呢？

“ 哎呦！”正想着事儿，对面驶过来一辆电车，眼看就要撞上，L猛一捏闸，后轮一打滑，摩托车吱溜倒在水泊里，脚也跟着踩进去，立刻灌进去一鞋泥，摩托车还在那儿突突喘气呢！路上的人都停下来，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个一身泥水的倒霉蛋。都怨自己，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土路的中间积了大水泊，过路的都沿着水泊边缘的泥地捏着小心行驶，自己怎么还有闲心想东想西。他妈的，这一段路都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没个人过问？

回到家，换下身上的脏鞋、衣服，L觉得还是心气难平：“难道这事就这样了？以后就得天天走这泥巴路？这么多人呢！毬大一点儿事，都能拖这么多年，这职能部门都是干啥吃的？还说为人民服务呢！”L想起一个外号叫“硬汉”的文友，好像听他说过曾向县委书记热线反映过问题，应该有热线电话号码，反映个问题能犯啥法！L定下心来，向文友问书记热线电话号码，果然有，很快发了过来。L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呯呯直跳的心情，拨出了电话，电话那边“嘟嘟”响了几声，通了。“喂，你好，你有什么事儿？”电话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应该是书记热线的工作人员，L知道县委书记是个男的。再说县委书记那么大的官儿，哪儿有那么多功夫来听老百姓说这道那，L说：“我是xx社区的居民，我向你们反映个事儿，xx集贸市场通县医院的一截断头路，有六七十米长，拖了快二十年了，都没有修通，一到下雨天，泥一滩水一滩的，我想问问啥时间能修通？”“哦！你说这个事前面好像有人反映过，我登记一下，能报一下你的名字吗？”一听这话，L心里的火气“腾”就蹿上来了，“我叫xxx，芝麻大一点儿的事，拖了二十年都修不好，我想问问你们政府都是干啥的？”那边的人听说话口气不对，“哦，哦，你说的我记下了，就这样吧！”说完就挂了电话。L放下手机，兀自生气。一个小办事员，又当不了家，只怕说了也是白说，L后悔刚才没把话说得更狠一点儿，好出出心里这口恶气。转念又想，一个工作人员，就管接个电话，既做不了主，又不是她的责任，何苦为难人家呢？说说也就落个嘴巴痛快，有啥屌用！

没想到过了有十分钟，电话突然响起来了，是刚才的热线工作人员，“你能说一下刚才说的那条道路的名字吗？”“没听说过有个啥名字，俺这片儿的人都叫它集贸市场路。”“是通县医院前门还是后门？”“后门。好认得很，你到这儿一问，这一片的人都知道。”“嗯，你说的这事我们要向领导汇报，这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得研究。”“理解，理解。刚才我说话口气有点冲，可这事关系到百姓的利益，也关系到政府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你说是不？”“是哩，是哩！”电话那头说。

放下电话，L心中一阵窃喜，看来这事有希望，应该是跟领导汇报了，不然不会专门打电话来。这几天应该会有消息。

L静下心来，拿出教案本，开始写新学期教案。眼瞅着快开学了，前几天学校开会，说是要提前一周备课，开学后检查。刚写几页，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嗵嗵”的捶击声，应该是挖掘机在施工，听声音就在集贸市场，这是在干啥呢？不会是修路吧？修路不可能这么快，不是还得开会研究吗？再说位置也不对。不去管它，抓紧时间写教案哩。L拼命地想赶走这声音的干扰，可“嗵嗵”声还是不屈不挠地传进耳膜里。这时妻子买菜回来，“知道不？集贸市场要修路了，刚才看见人在撒灰印。”L有些小得意地说：“知道为啥这么快不？因为上午我打了县委书记热线，真是书记一句话，立马见行动。”妻子说：“这事你可别往出去说，得罪人哩！”“修路怎么就得罪人？反映问题是为群众办好事，能有啥错？”妻子不出声了。

下午五点多钟，L揉揉发木的脑袋，放下笔，准备出去走走，让脑子歇歇，顺带看看这挖掘机“嗵嗵”了一天，到底在干什么？走出巷子，来到集贸市场，果然看见马路中间用石灰撒了一条白线，隔一段就有红漆标着记号，什么意思，看不懂。再往前走，一台挖掘机正停在那儿，一个小伙子正从挖掘机上下来瞧地面，“这是干啥呢？”L问。“这一段路要重修了，我这是打孔哩，下一步围上栅栏用铁皮隔开，这路得一半一半地修。”“重修？！”L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沿着白线过来一路打了不少圆洞，看来就是这挖掘机一天的成果。“要我说这路面好好的，干嘛要重修？”L看着脚下的水泥路，有点儿心疼：这集贸市场自打建起就没走过重车，除了几个接茬处有破损，这水泥路面好得很呢，怎么说挖就得挖了？当年村里建这集贸市场，搞拆迁，修马路，可是把吃奶劲都使出来了，现在说毁就毁了，这不是浪费吗？三里多长，六十米宽的马路，重修一遍得花多少钱啊，听说县里现在穷得都要当裤子了，怎么还这么糟蹋钱呢？这跟L原来想的可是两回事。“这事你跟我说不着，我就是一干活的。”小伙子说。

回到家，L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本以为是办了一件好事，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果，幸亏没往出去说，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背后骂自己哩！L拿起手机，想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想想又放下了。这修路可是大项目，得花多少钱哩，领导能不知道？说不定就是领导的意思，这里面的门道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你一个小老百姓就能把它改过来？你说要修路，不是按你的要求修了吗？你还想咋的？

集贸市场机器轰鸣，嗵哧哐啷，路面翻了个底朝天，大人小孩出门上学都得绕着走。过了一星期，L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你在8月31日通过书记热线反映的问题已交有关部门落实，请问你对落实情况是否满意？”L看了一眼，把它删了。

作者简介：李玉峰，网名流金岁月，乡村小学教师，爱好与生计无关的闲事。人到中年，无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