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形义溯源（132）：史事吏治——谈“史”、“事”、“吏”、“使”（中）

五月白杨

汉字形义溯源

（132）

史事吏治——谈“史、事、吏、使”

（中）

（承接上文）

三、“事”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上文谈过了“史”字，这里接着来谈“事”字。有个成语叫“无所事事”，意谓闲着没有什么可干的事情。前一个“事”为动词，意思是做；后一个“事”为名词，意思是事情。而“做”和“事情”正是“事”字的两个最基本的常用义。这一篇就来谈谈“事”这个字的字形与字义之间的联系以及字义的演变源流。通常认为，“史”与“事”这两个字的甲骨文字形是同源的，它们最早的初文都应该是“史”字。

此前谈到，“史”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是表示“以手记中”的书契行为，而为了更准确地传达这种“以手记中”的书契行为，于是“史”字便分化产生了一个“事”字出来，“事”字以“史”字为依托，在其上部又增加了一个符号，金文中有大量的“事”字可兹证明（参见下图）：

“事”字的金文形体

从上图中可以看出，“事”字的中下部就是“史”，其上部增添的符号类似于“屮”，上古初文时代，“屮”、“艸”、“木”所表达的意义范畴是一样的，因此“事”字上部这个“屮”形符号就是起到补充表意的作用，意谓用手在竹木材质上书契（刻写）一些信息，借以表示书契记写各类相关信息。因此如果说“史”字的初文含义侧重于记事者，那么“事”字的造字本义就侧重于所记下的内容，此之为“事”。

下图是“事”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事”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事”字的甲骨文和金文形体，由上至下是一个从“屮”从“中”从“又”的会意字，当然把它看作是从“屮”从“史”的会意字也是可以的。它的说文古文的形体稍有讹变，但构字理据依旧，其小篆字形则将“中”的一竖向下拉伸，再将“又”写在竖线之上，这样就为“事”字的现代形体奠定了基础，再经隶变与楷化之后，即为现代汉字的“事”字。

《说文解字》卷三史部：“事，職也。从史，之省聲。”

许慎对“事”字的解义（职也）似应为引申义，因为从“事”字的构形理据来看，从“屮”从“史”会意，应该是“史”（记事者）将事情记录（契刻）在竹木简牍上，故“事”字的本义是今天的常用义“事情”，而“职也”的意思就是指官职，只是它的一种引申义。

许慎对“事”字的解形（从史，之省聲）也有失偏颇，说它“从史”没错，然而将其看成是形声字，认为上部的“屮”是省写的“之”（或者“㞢”）并且充当声旁，则有违“事”字初文的构字理据。不过这也不能怪许慎疏忽，因为他没有机会见到甲骨文、金文等初文字形，而是依据小篆形体在解说，这种理解就在所难免了。

四、“事”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事”字的构字理据是用手在竹木材质上书契（刻写）一些信息，它的造字本义就是所记下的内容，亦即事情。指人类生活中的一切活动和所遇到的一切现象。例如：“股肱惰哉，万事堕哉！”（《书•益稷》）再如：“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礼记•大学》）又如：“缅想旧欢多少事，转添春思难平。”（五代·毛熙震《河满子》词）

“事”字由此事情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一些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指事业，功业。例如：“正利而为谓之事，正义而为谓之行。”（《荀子•正名》）杨倞注：“为正道之事利则谓之事业。”再如：“今汉室陵迟，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在于今日。”（《三国志•蜀志•先主传》）又如：“仪之智足以造谋，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唐·韩愈《送杨支使序》）

由此又可引申为才能的意思。例如：“吴起之裂，其事也。”（《墨子•亲士》）高亨《诸子新笺•墨子•亲士》：“事犹能也。此句言吴起之被车裂，以其有能力也。”再如：“（王孙骆）对曰：‘臣智浅能薄，无方术之事，不能占大王梦。’”（《越绝书•外传记吴王占梦》）

其二，指职业。例如：“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庄子•逍遥游》）再如：“舞阳侯·樊哙者，沛人也。以屠狗为事。”（《史记•樊郦滕灌列传》）又如：“妾父兄以畋猎为事，家贫。”（唐·薛用弱《集异记•崔韬》）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指官职。例如：“任人、准夫、牧，作三事。”（《书•立政》）王引之《经义述闻•尚书上》：“三事，三职也。为任人、准夫、牧夫之职，故曰‘作三事’。”再如：“三事大夫，莫肯夙夜。”（《诗•小雅•雨无正》）朱熹集传：“三事，三公。”

二是指职守，责任。例如：“主道知人，臣道知事。”（《荀子•大略》）杨倞注：“事谓职守。”再如：“左中郎将刘隆为骠骑将军，行大将军事。”（《后汉书•光武帝纪下》）又如：“你也走一趟，到堂上实话实说，没你的事。”（老舍《茶馆》第一幕）

三是指天子、诸侯的国家大事，如祭祀、盟会、兵戎等。例如：“邦之事，跸。”（《周礼•天官•宫正》）郑玄注：“事，祭事也。”再如：“久无事则聘焉。”（《仪礼•聘礼》）郑玄注：“事谓盟会之事。”又如：“天子无事。”（《谷梁传•隐公十一年》）范宁注：“事谓巡守、崩葬、兵革之事。”

四是指对外战争。特指对外族进行战争。例如：“当此之时，将卒方赤面而事四夷，师旅相望，郡国并发。”（汉·桓宽《盐铁论•西域》）再如：“隋文帝既下江南，继事夷狄。”（宋·苏轼《代张方平谏用兵书》）又如：“穷兵事北狄，三载熸其师。”（章炳麟《东夷》诗）

五是指术，法术。例如：“幻化之事，九百有余，按而行之，无不皆效，何为独不肯信仙之可得乎？”（晋·葛洪《抱朴子·对俗）再如：“葛玄，字孝先，从左元放受《九丹液仙经》。与客对食，言及变化之事，客曰：‘事毕，先生作一事特戏者。’”（晋·干宝《搜神记》卷一）又如：“樊夫人者，刘纲妻也。纲仕为上虞令，有道术，能檄召鬼神、禁制变化之事，亦潜修密证，人莫能知。”（《太平广记》卷六十引《女仙传·樊夫人》）

其三，指变故，事故。例如：“天下多事，吏不能纪。”（汉·贾谊《新书•过秦下》）再如：“今臣于无事之时，屡以盗贼为言……不然，事至而图之，则已晚矣。”（宋·苏轼《徐州上皇帝书》）又如：“别哭，奶妈，老太爷再经不住事了。快去！”（曹禺《北京人》第三幕）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指对象，东西。例如：“火及冷水二事俱失。”（《百喻经•水火喻》）再如：“元丰、大观二藏，虽研墨，盖何事不俱，乃丰盛异常尔。”（宋·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五）又如：“待要与他些什么东西为信物，身边诸事皆无，只有‘开元通宝’金钱五十文。”（元·乔吉《金钱记》第一折）

二是指典故。例如：“晚节转好着诗……用事过多，属辞不得流便。”（《南史•任昉传》）再如：“南阳苇杖，用刘宽蒲鞭事。”（明·陈继儒《珍珠船》卷三）又如：“（《文选》）所选的只是‘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事’是‘事类’，就是典故。”（朱自清《经典常谈•文》）

三是指景物，景致。例如：“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唐·杜甫《北征》诗）杨伦笺注：“此历叙征途所见之景。”再如：“临楹一流睇，幽事忽满前。池草方依微，庭柯正葱芊。”（明·高启《咏轩》诗）

其四，表示侍奉，供奉。例如：“不事王侯，志可则也。”（《易•蛊》）再如：“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孟子•梁惠王上》）又如：“孝子事亡如事存。”（《汉书•外戚传下•丁姬》）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养育。例如：“（张臻）止有一男，年可十七，生而愚騃……父母钟爱，尽力事之。”（唐·薛用弱《集异记•阿足师》）

二是表示从师求学。例如：“（非）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再如：“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唐·韩愈《进学解》）又如：“往年迎蜀人师先生于金台寺，事之如古游·夏之俦，其言论风指皆世守之。”（宋·叶适《长溪修学记》）

三是指出嫁。例如：“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玉台新咏•无名氏〈为焦仲卿妻作〉》）再如：“十三女儿事他家，颜色如花终索莫。”（唐·李端《杂歌》）又如：“予敢辱先人之教兮，以一身而事二姓？”（元·陈樵《节妇赋》）

其五，表示实践，从事。例如：“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回》）再如：“平生事笔砚，自可娱文章。”（宋·欧阳修《镇阳读书》诗）又如：“朋友，朋友，努力事耕耰。”（郭沫若《哀时古调》）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治理，任事。例如：“尽智导民而不伐焉，劳力事民而不责焉。”（《晏子春秋•问上十一》）王念孙《读书杂志•晏子春秋一》：“事，治也。谓尽智以导民而不矜伐，劳力以治民而不加督责也。”再如：“万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淮南子•原道训》）高诱注：“事，治也。”又如：“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三国演义》第二一回）

二是表示使用，役使。例如：“大夫有贰车，备承事也。”（《国语•鲁语下》）韦昭注：“事，使也。”再如：“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史记•淮阴侯列传》）裴骃集解引张晏曰：“无事用信。”又如：“令吏卒从军至平城及守城邑者皆复终身勿事。”（《汉书•高帝纪下》）颜师古注：“事，役使也。”

三是指勤劳，劳苦。例如：“先事后得，非崇德与？”（《论语•颜渊》）俞樾《群经平议•论语二》：“《尔雅•释诂》：‘事，勤也。’勤，劳也。。然则‘先事’犹先劳也。”

其六，用作副词，犹“止”、“仅”。例如：“何事于仁，必也圣乎！”（《汉书•古今人表》引《论语•雍也》）颜师古注：“非止称仁，乃为圣人也。”

其七，用作量词，犹“件”。例如：“对月五六人，管弦三两事。”（唐·白居易《张常侍池凉夜闲燕赠诸公》诗）再如：“器物一千事。”（宋·王谠《唐语林•豪爽》）又如：“毛拾视，则布裹金饰数事。”（清·蒲松龄《聊斋志异•毛大福》）

根据上面对“事”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事”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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