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形义溯源（131）：若有如无——谈“若”、“诺”、“如”、“叒”（下）

五月白杨

汉字形义溯源

（131）

若有如无——谈“若、诺、如、叒”

（下）

   （承接上文）

五“若”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综上所述，拙论认为“若”字的构字理据当为女巫祀天事神的状貌，它的造字本义当为祀天事神，这有本文第一部分所引用的殷墟甲骨卜辞为证，此处不再重复例证。“若”字的字义演变源流比较复杂，它由祀天事神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许多方面的引申义，主要有如下七个方面，每个方面的引申义都还有各自的深层引申义，下面逐一加以例解。

其一，用作神名。例如：“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庄子•秋水》）此中的“若”应为海神名，“向若而叹”即面向海神而感叹。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灵木。例如：“西望大泽，后稷所潜也；其中多玉，其阴多榣木之有若。”（《山海经•西山经》）再如：“大木之有奇灵者为若。”（《尸子》卷下）又如：若木（古代神话中的树名）；若光（古代神话中若木的光）。

二是用作香草名，即杜若。杜若：多年生草本，高一二尺。叶广披针形，味辛香。夏日开白花。果实蓝黑色。例如：“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楚辞•九歌·湘君》）再如：“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楚辞•九歌·云中君》）又如：“其东则有惠圃衡兰，芷若射干。”（汉·司马相如《子虚赋》）又如：“筼筜飒兮雨岸，杜若死兮霜洲。”（唐·皮日休《端忧》诗）

三是表示神木：扶桑。例如：“饮余马于咸池兮, 总余害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楚辞•离骚》）再如：“榑，榑桑。神木。”（《说文解字·木部》）“榑桑”即“扶桑”，因其可以“拂日”，故曰“扶桑”。

其二，表示事神过程中的选择。例如：“夫晋国之乱，吾谁使先若二公子而立之，以为朝夕之急。”（《国语•晋语二》）俞樾《群经平议·国语二》：“若者，择也。”
清·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此谓使谁先择二公子而立之，若正训择，择菜引申之义也。”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及得上，比得上。例如：“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孟子•万章上》）再如：“受命于庙，受脤于社，甲胄而效死，戎之政也。病未若死，只以解志。”（《国语》）又如：“吾有所善者皆疏，同产处临灾，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二是表示至，到。例如：“越五日甲寅，位成。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书·召诰》）再如：“病未若死，祇以解志。”（《国语•晋语五》）

三是表示等同，一致。例如：“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孟子•滕文公上》）再如：“此蒙谷之功，多与存国相若。”（《战国策•楚策一》）又如：“然以今日国势揆之，靖康之初，其不相若远甚。”（宋·李纲《邀说十议·议国是》）

其三，表示事神的结果：诺，允诺。在殷人占卜过程中, 天神对巫祝的卜问、祈求等作的答复即为“若”（诺）、“又若”（又诺）或者“弗若”（弗诺）、“不若”（不诺），在殷墟卜辞里经常要要出现的事神结果就是“若”（诺）、“帝若”（帝诺）、“帝降若”（帝降诺）
等辞例。据马王堆汉墓帛书《经法·明理》记载：“若者，言之符也。已者，言之绝也。已若不信，则知大惑也矣。已若必信，则处于度之内也。”这段话当中的“已若”就是“已诺”，“已”意谓不允许（言之绝也），“若”（诺）意谓允诺（言之符也）。又据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乙本·德经》：“轻若必寡信。”其“轻若”即“轻诺”。另据《战国策·赵策四》：“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此句在《战国纵横家书》十八作“太后曰：若，次君之所使之。”可见“若”也就是“诺”。以上这些“若”都是表示允诺的意思。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顺，顺从。例如：“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书·说命中》）再如：“不若于道者，天绝之也。”（《谷梁传·庄公元年》）范宁注：“若，顺。”又如：“旦夕西去，回望逾远，后会无期，惟万万若时自重。”（宋·苏轼《与张朝请书》之一）

二是表示善，和善。例如：“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魑魅罔两，莫能逢之。”（《左传•宣公三年》）再如：“外不能战，内不能守，虽尧为主不能以不臣谐所谓不若之国。”（《商君书•慎法》）又如：“神若宥之，传世无疆。”（《汉书•礼乐志》）

三是表示如同，犹如。例如：“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书·盘庚上》）再如：“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孟子•公孙丑上》）又如：“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庄子•逍遥游》）

其四，表示如此的，这样的。例如：“尔丕克远省，尔知宁王若勤哉！”（《书·大诰》）再如：“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孟子•梁惠王上》）焦循正义：“若，如此也。”又如：“君若谨行，常在朕躬。”（《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这，这个。例如：“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论语•宪问》）再如：“不通于若计者, 不可使用国。”（《管子·八观》）又如：“今之业文好古之士至鲜，且不张，苟遗若人，其学益衰矣。”（宋·赵与时《宾退录》卷二）

二是表示你（的），你们（的）。例如：“若为佣耕，何富贵也。”（《史记 • 陈涉世家》）再如：“余将告于往事者, 更若役, 复若赋, 则何如? ”（唐·柳宗元《捕蛇者说》）又如：“呼儿语若：后五百岁，俾饱而玄孙。”（清·龚自珍《馎饦谣》）

三是表示他（的），他们（的）。例如：“今王嗣受其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书·召诰》）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七：“若，其也。嗣其功者，嗣二国之功也。”再如：“殷有比干，吴有子胥，齐有狐援，已不用若言，又斫之东阁。”（《吕氏春秋•贵直论》）又如：“若方在童稚时，受母氏之笞督，至今犹栗栗危惧。”（清·刘大櫆《胡母谢太孺人传》）

其五，表示好似，似乎。例如：“若闻蔡将先卫，信乎？”（《左传•定公四年》）再如：“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见天子’。”（《史记•孝武本纪》）又如：“鸣声若有意，颠倒相追奔。”（唐·韩愈《秋怀诗》之八）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哪。例如：“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唐·李贺《南园》诗之五）再如：“试问俺是谁家的媳妇，他是若个的儿夫？”（清·李渔《蜃中楼·抗姻》）

二是表示怎么，怎样。例如：“我昔种杨柳树，今若大小？”（《南齐书•王敬则传》）再如：“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唐·杜荀鹤《春宫怨》诗）又如：“觑了他兀的模样，这般身分，若脱过这好郎君？”（元·关汉卿《调风月》第一摺）

三是表示乃，就。例如：“日月逾迈，若弗云来。”（《书·秦誓》）再如：“必有忍也，若能有济也。”（《国语•周语上》）韦昭注：“若，犹乃也。”又如：“上天之意：视斯民之困苦，若不得不雨；视士大夫之骄奢，若不可雨，其徘徊于两歧之间乎？”（清·黄宗羲《张元岵先生墓志铭》）

其六，用作连词，相当于“然后”。例如：“今铁官之数曰：一女必有一针、一刀，若其事立；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若其事立；行服连轺辇者，必有一斤、一锯、一锥、一凿，若其事立；不尔而成事者，天下无有。”（《管子•海王》）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假如，如果。例如：“若我往，晋必患我，谁为之贰。”（《国语•鲁语下》）再如：“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史传》）又如：“若做了官就不得见面，这官就不做他也罢！”（《儒林外史》第十六回）

二是表示至于，用在句首以引起下文。例如：“臣之罪大，尽灭桓氏可也。若以先臣之故，而使有后，君之惠也。若臣，则不可以入矣。”（《左传•哀公十四年》）再如：“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孟子•梁惠王上》）又如：“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史记•伯夷列传》）

三是表示或，或者。例如：“鱼肠胃伦肤若九，若十有一，下大夫则若七若九。”（《仪礼•公食大夫礼》）再如：“诸将以万人若以一群降者，封万户。”（《史记•高祖本纪》）又如：“以木若泥为钟则无声，声果在虚器之中乎？”（宋·欧阳修《六一笔记·钟莛说》）

四是表示和，及。例如：“拜手稽首，旅王若公。”（《书·召诰》）再如：“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又如：“其行也，集先生之诗若文若干卷，曰《梅西集》，属余序。”（元·揭傒斯《纯德先生〈梅西集〉序》）

五是表示而，而且。例如：“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书·金縢》）王引之《经义述闻·尚书上》引王念孙曰：“考、巧古字通，若、而语之转。予仁若考者，予仁而巧也。”再如：“肥牛之腱，臑若芳些。”（《楚辞•招魂》）王念孙《读书杂志余编·楚辞》：“臑，熟也；若，犹而也；言既熟而且芳也。”又如：“圣祖临雍劝讲，于什百词臣中简一人焉为天下师，不次超迁，若以为非苑莫属也。”（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卷七）

其七，用作助词，可表示如下两种引申义：

一是用作形容词词尾。例如：“出涕沱若，戚嗟若。”（《易·离》）孔颖达疏：“若，是语辞也。”再如：“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诗·卫风·氓》）又如：“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二是表示语气，相当于“惟”。例如：“汝多修扞我于艰，若汝予嘉。”（《书·文侯之命》）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七引王念孙曰：“若，词之‘惟’也。”再如：“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楚辞•九歌·山鬼》）又如：“乃命因故为新，众工齐事，惟月若日，工告讫功。”（唐·韩愈《徐偃王庙碑》）

根据上面对“若”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若”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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