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雨还在慢慢地下着，雨点飘进车窗内，雪兰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扭过头看了一眼细雨中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走了，妈！”</p><p class="ql-block"> 雪兰缓缓地摇起车窗，这里的一切都被关在了外面。</p><p class="ql-block"> “斜眼子的嫂子说你三十出头了还没有主儿（婆家），肯定是哪哒有毛病呢。好些的人家，看不上你，囊欠（穷，家境不好）些的人家你看不上，我的情况……”</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任何毛病。只是，以前不想嫁人，现在想嫁了。”</p><p class="ql-block"> “我啥情况斜眼子的嫂子没给你说吧？我有两个娃娃，娃妈在生老二的时候走了。我的老大五个相属，老二两个相属了，一进门就让你当妈……”</p><p class="ql-block"> “嗯。”</p><p class="ql-block"> “你不知道情况就嫁的话……”</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我会和你好好过的。”</p><p class="ql-block"> “我不为难你……”</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句话，雪兰仔细看了一眼身旁的这个男人：很瘦很瘦，皮肤黝黑黝黑的，脸上布满了一条条皱纹，眼睛大大的，嘴唇厚厚的，给人很老实，很淳朴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 “老黑这个人老实的打不烂！心好，从不给人耍心眼子……”</p><p class="ql-block"> 司机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看了一眼雪兰和老黑。</p><p class="ql-block"> 老黑憨憨的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p><p class="ql-block"> “今天你当新媳妇，把新衣裳穿上。你看，我都穿的西装革履的，看上去道貌岸然的……”</p><p class="ql-block"> 雪兰被老黑的“道貌岸然”逗笑了。</p><p class="ql-block"> 九天回门的时候，雪兰和老黑带着两个孩子，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给亲朋当家子一一去送。经过鼎鼎家时，雪兰告诉老黑她和鼎鼎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老黑只说了一句：“人没尾巴不好认。”</p><p class="ql-block"> 出嫁了的雪兰，不一样了，笑盈盈的眼睛里，有了光亮！</p> <p class="ql-block"> 再次见到雪兰，是在我去外乡送情的归途中。</p><p class="ql-block"> 那是2008年腊月里的一天。那天，出奇的干巴巴的冷。刚到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就已经收起它那淡淡的光，好像也怕冷似的，躲得远远的。寒风呼呼的咆哮着，用它那粗大的手掌蛮横地拍打着车窗，忽而又呼啦啦地扫动着满地的枯叶纸屑和几个破破烂烂的塑料袋。田野里的草虽然枯黄了，但它们仍然成片成片的站立着，在风中摇曳，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我透过车窗望向外面，两个白色的塑料袋被风刮到一棵孤零零的树上，摇摇欲坠，好似在拼命挣脱，又好似在拼命依附。</p><p class="ql-block"> “这鬼天气真冷！”司机不停的用破毛巾擦挡风玻璃上的雾气。</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那两个塑料袋，慢慢的出了神。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晃得我向前倾去，把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妈的，一个疯女人！”司机怒骂。我的目光向车前方那个女人瞟去，只见那个女人半裸着裤子蹲在大路上尿尿，一声怒喝吓得她慌忙提起裤子，嘴里大声骂着什么，她转头瞪着车窗的时候，我觉得那双眼睛好熟悉啊！</p><p class="ql-block"> 是雪兰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雪兰的眼睛不大，眼角微微下垂，睫毛很长，总是给人笑盈盈的感觉，就像是明星孙悦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只是，这双眼睛发直，目光呆滞。</p><p class="ql-block"> “雪兰！雪兰！”我跑下车。</p><p class="ql-block"> “雪兰，你——”</p><p class="ql-block"> 她害怕的瞄了我一眼。</p><p class="ql-block"> “雪兰，是我，灵兰的好朋友。”</p><p class="ql-block"> 雪兰蓬头垢面，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麦草草，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给她系好裤子，她的裤带是破布打结结成的一条绳子。她冲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又笑，双手捂住脸，又偷偷从指缝间瞥我。她的双手被冻烂好几道口子。我取下自己的手套戴在她的手上，我把她头发上的草屑摘了，给她戴上我的帽子，她傻傻地一个劲儿地笑。</p> <p class="ql-block"> “妈——”一个瘦小的姑娘朝我们跑来。</p><p class="ql-block"> “妈，你怎么又跑到大路上来了，咱们回家……”</p><p class="ql-block"> “你是老黑的大女儿？”</p><p class="ql-block"> “嗯。”</p><p class="ql-block"> “雪兰怎么了？你妈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我妈去年生下我小弟弟。小弟弟死了，我妈就不吃不喝，不洗脸不梳头，不睡觉不说话了。我爸爸给水泥厂炸石头，被石头砸没了，我妈就成这样了……”</p><p class="ql-block"> 北风怒号着，卷着枯叶杂物，在半空里肆虐，打到脸上像鞭子抽一样疼。瘦小的姑娘拽着雪兰，缩着脖子，倒着走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车上，我的脑海里挥不去雪兰和《斗牛》里的牛二……</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可能只有眼泪，可以让我舒服些……</p><p class="ql-block"> 我再也没有见过雪兰。</p><p class="ql-block"> 她妈去世，她也没有出现。</p><p class="ql-block"> 灵兰告诉我，雪兰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谁都没有再见过雪兰。</p><p class="ql-block"> 也许，她无忧无虑的在某个角落流浪；也许，她已经和她的孩子、和老黑团聚……</p> <p class="ql-block"> 鼎鼎当兵八年退伍了。</p><p class="ql-block"> 老兵都劝鼎鼎不要八年退伍，再干四年，十二年退伍政府给安排工作。十二年退伍，光工资就可以攒下一笔可观的收入。部队里面衣食住行都不用花钱，工资基本可以全部攒下。下士工资每月5000以上，中士7000以上，上士至少在9000以上，因此，十二年下来，节俭的话，可以攒下一大笔。而八年退伍年龄偏大，提升学历很吃力，而找工作学历很重要。八年退伍回来，就业需要自己解决，一切都要从头开始。</p><p class="ql-block"> 鼎鼎也不想八年退。无奈，妻子一定要让他转业。</p><p class="ql-block"> 鼎鼎当兵八年，与社会脱节的时间太长，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适应。他拿着辛辛苦苦的退伍费自主创业。不料创业失败，不光退伍费没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开门却看到妻子出轨……</p><p class="ql-block"> 成年人的世界，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p> <p class="ql-block"> 鼎鼎突然想起了雪兰。</p><p class="ql-block"> 他开车来到了河边， 想起和雪兰一起读过的《殇》：</p><p class="ql-block"> “ 如果我死了</p><p class="ql-block"> 你会不会思念我</p><p class="ql-block"> 不会</p><p class="ql-block"> 我会陪你一起死</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世界的尽头</p><p class="ql-block"> 遥望这片紫色的花海</p><p class="ql-block"> 海风静静的呼啸而过</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耳畔</p><p class="ql-block"> 你正低吟浅唱</p><p class="ql-block"> 细诉你我写不出的结局</p><p class="ql-block"> 树荫下星光点点</p><p class="ql-block"> 映在胸间</p><p class="ql-block"> 化为今生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你的声音像落蝶般寂寞</p><p class="ql-block"> 贝壳里传来海的哭泣</p><p class="ql-block"> 是谁守望着谁</p><p class="ql-block"> 失去了这么久才明白</p><p class="ql-block"> 原来一直未曾拥有</p><p class="ql-block"> 那么任落叶淌光飘散</p><p class="ql-block"> 溢出这一片心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鼎鼎朝着河中心慢慢走去，慢慢消失……</p> <p class="ql-block"> 人的生命是脆弱的，正如一棵芦苇，一阵风，都能将它折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