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卉文章•《姨爹爹》

李卉

<p class="ql-block">李卉文章•</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0px;"> 《姨爹爹》</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姨爹爹走了有五年了,可我今天才知道。</p><p class="ql-block">姨爹爹和我不沾亲,是外婆家隔壁邻居,外婆叫我喊他“姨爹爹”。</p><p class="ql-block">姨爹爹姓张,个子至少一米八,瘦瘦的,长脸,棱角分明。单眼皮,小眼睛,但眼特别有神。在老街里,他应该算个帅哥。</p><p class="ql-block">现在看来,姨爹爹长得特别像演员王志文,只是眼睛比王志文还小一点,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王志文。酷酷的,几分侠义几分洒脱,多多少少有点公子哥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其实,他家在解放前也算得上是殷实富足人家。他父亲中等个子,微胖,就住在他家隔壁,姨爹爹家夹在我外婆家和他父亲家之间,都是平房。外婆家有个大院子,他们家没有。</p><p class="ql-block">在我印象里,姨爹爹和他父亲交流不多。他母亲走得早,他父亲又娶了一小脚夫人。我猜想他懒得和后妈说话,进而懒得和父亲啰嗦了。</p><p class="ql-block">解放前,姨爹爹的父亲在柏子桥附近开客栈,用现在话说是开宾馆的,店号“集贤客栈”。清末就有了,祖辈产业,后传至姨爹爹父亲经营。柏子桥乃集贤门外要道,每天进城出城人流众多,客商云集,他家客栈生意好。解放后,客栈归为国有,姨爹爹父亲就成了国家工作人员。姨爹爹后妈没有工作,天天在家,小心翼翼,天天窝在家,不多话。做服务行业出身的姨爹爹父亲,他啥人没见过?但他在新社会很低调,见人咪咪笑。他胆小怕事,不多事,生怕树叶掉下来砸破头。也难怪,在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他的“成份”不好,不得不缩着尾巴,藏起触角,谨慎小心活着。</p><p class="ql-block">印象最深是姨爹爹后妈耳朵上的金耳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黄金是不允许买卖的,很少看到黄金,而姨爹爹后妈耳朵上却明晃晃有两个金耳环。有一次,和外婆不知怎的说到了黄金。外婆说:姨爹爹妈妈耳朵上戴的就是黄金。于是,六七岁好奇的我,终于有天鼓足勇气,请求姨爹爹后妈给我摸一摸她的耳环,我说我没看过也没摸过金子。记得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后便附身侧首给我摸摸、捏捏她的耳环,露出极少才看到的微笑——是的,她平日极少笑。</p><p class="ql-block">姨爹爹后妈极少出门,极少和人说话。看她一副胆胆怯怯的样子,反而叫我们对她有点怵。这就是我平生第一次和金子接触。八十年代后,政府才允许金首饰公开买卖。金子,只不过一种金属而已,不足为奇。</p><p class="ql-block">姨爹爹在东门外轧钢厂工作,身上有几处钢花灼伤的疤痕。他非常聪明,动手能力强,修锁配钥匙,木工电工甚至做菜做饭,都在行。如今,我母亲老房子里用的不锈钢锅铲,就是姨爹爹在厂里为母亲定做的,小巧秀气,至今我还在用,特别顺手,无与伦比。</p><p class="ql-block">姨爹爹比我整整大30岁。我12岁从外婆家搬走,接下来初中高中紧张学习,高考考到省城读书后,不久老房子全部拆了,姨爹爹搬到西门住。再后来就是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和姨爹爹就鲜有接触了。</p><p class="ql-block">这么说来,姨爹爹和我的缘分,在我12岁搬走时就基本结束了。不过,童年,他对我影响较大。</p><p class="ql-block">姨爹爹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小儿子小名叫小三子,比我小三岁,人厚道,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在我的童年里,我带小三子玩,姨爹爹带我们俩玩。这次知道姨爹爹去世,还是小三子看到我抖音,在评论区里留下他的电话,我打过去联系他时才知道的。其实,在我打小三子电话之前,我还想着去看看姨爹爹,带几瓶酒给姨爹爹喝的,不想他走了已经五年了。小三子说,他父亲走时78岁,一个不大不小的年纪。我唏嘘感叹,有点惋惜,更多的是思念,就动笔写了这些文字。</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可能从小生活优越,姨爹爹有点纨绔公子感觉,会享受生活。他</span>喜酒好烟,别人抽二角八分的东海,他抽的是三毛八的渡江。别人喝七毛三的山芋干酒,他喝一块零五分的粮食酒。他不亏待自己。在物质贫瘠的岁月,他努力着活着自己想要的更好的生活。</p><p class="ql-block">最难忘的是一次打狗经历,其实也是为了打牙祭。一年秋冬季节,姨爹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只黑色大狗,用麻袋装着。他带我和小三子,一起来到了马山脚下一片杂树林里。姨爹爹慢慢解开麻袋口,露出狗的脑袋。他再用粗绳,打成环扣,套住狗的脖子。将绳子一端,迅速绕过伸出的树桠,用力一拉,狗便悬空而起。根据长短,他迅速把绳子一头,固定在树杆,打上死结。这样,狗便套住脖子,拉起来,悬在空中,呜呜四脚乱抓,使劲挣扎……这时,姨爹爹拿起一根粗棍,对着狗的后脑便是用力一棒,狗瞬间吱唔一声,歪头不再出声……</p><p class="ql-block">狗死了。姨爹爹便拿着一把锋利小刀,开始剥皮,从头开始,一点点割开,边割边往下拉,露出白白的肉身,冒着热气……那晚,我们都吃到了香香的狗肉……</p><p class="ql-block">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姨爹爹打狗无可厚非。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狗肉。</p><p class="ql-block">姨爹爹是个闲不住的人。夏天,家家大人把门口泼些水降温,再将凉床搬到门外,一家人或坐或卧竹床上,拉着家常。每到这时,姨爹爹就坐不住,就喊我和小三子,一起出去晃晃。他拿着蒲叶扇,踏着拖鞋,我和小三子跟着,一路慢慢走着,边走边听他讲远古神话或水泊梁山或薛仁贵等故事,他肚子里故事多。有时他也讲才子佳人或讲四大美人传说,他把四大美人一个个美在哪里不足何处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这四大美女是他朋友或同事。他还常说,女人要有女人样,要嬲一点娇一点,腰身要会扭。男人要有男人样,要有阳刚之气,要会喝酒要仗义要会打架……现在想来,我仗义等多少有点,打架却根本不喜欢,喝酒倒可以。</p><p class="ql-block">走累了,姨爹爹就会说,买点冷饮吧。每每这个时候,我和小三子就两眼闪光。我最喜欢喝的是人民路小沧浪澡堂里卖的冰镇绿豆汤和解放路澡堂里卖的酸梅汤了。炎炎夏日,一大碗冰镇饮料,才是幸福童年。</p><p class="ql-block">姨爹爹家电视买得比较早,我家到八十年代初才买电视机,主要父母考虑我们在读书,不想让我们看电视耽误学习。家里没电视,我隔三差五就去姨爹爹家看电视,看到几点都可以,他从不催我,还照顾我看什么节目。有时候,太晚了,姨爹爹靠在沙发上都呼呼打鼾了,他睡他的,我还在那看。每次等我走时,他就一个机灵,醒了,说道:不看了?再看看吧……</p><p class="ql-block">我12岁从外婆家搬走后,就和姨爹爹几乎没有了接触。期间也常常听到他家的消息:大儿子下放回城工作了,小三子当兵了……</p><p class="ql-block">2005年左右,记得是中秋前后,报社派我去西门采访。在五巷口我听到有人喊我——是姨爹爹,那年他68岁,头发白了一大片,精神特别好。他坐在街边和几个人聊天。是他看到我的,他眼睛特别好。那次,我和他聊了许多,走时我买了几包烟给他,他爽快收了,对坐在一起的人说:我看着他长大的,老邻居,他家个个都有出息……</p><p class="ql-block">想不到,那次邂逅是我和姨爹爹最后一次见面,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p><p class="ql-block">姨爹爹其实人不错,别人找他做事,都热心得很。但有时对夫人凶巴巴的,对孩子打起来没轻没重。其实这都是表象,平日里,他把老婆孩子照顾得谷谷立立一一当当的……</p><p class="ql-block">姨爹爹其实是一个很会玩很会在有限的条件下,乐观活着,并且努力创造美好生活的人。他不小气,没有心计,他对我们小孩都以礼平等相待,他也不怕别人强横,他不怕有事。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小孩——有着一颗简单纯粹的童心。</p><p class="ql-block">姨爹爹已经走了五年了,而我今天才知道他已经离去,真是遗憾,早点去看看姨爹爹就好了。唉,如今我和他阴阳相隔,这就是人生的缺憾!</p><p class="ql-block">谢谢您,姨爹爹,小时候给我许多回忆,我不曾忘记。明天就是中秋了,祝您在天堂安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