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喜欢您说话的样子

蒹葭浅唱

　 这个初秋，我走上了讲台。

这个秋天，注定是忙碌的！

思索教法、制作课件，又否定教法，又重做课件，筛选的时刻，取舍的瞬间，还有晨曦陪读、午间陪睡……都会被一种甜蜜的痛苦折磨着，撕咬着。

累，是真的累。我想，如果岁月无恙，这大概就是我余生的日常。

前天，上完两节晚自习后，我拖着已轴转一天的身子走进孩子们的宿舍楼。嗓子干涩，加上口腔溃疡，实在不愿再多说一个字，看到熟悉的同事，也只是勉力点头微笑。

刚进宿舍楼大门，就看见一个女孩站在楼梯口似乎在等人。看见我，她欣喜地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

“老师，您终于来了。”

我以为她在笑我查寝晚到。 “嗯嗯，我要先去送走读的同学嘛！”我牵着她的手，一边慢慢地上楼，一边轻轻地说。

“我知道，老师。”她顿了顿，接着说，“老师，您知不知道，我好喜欢看您说话的样子。”

我蓦地回转头看她，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是的，我被震惊到无以复加。如果是两年前，我或许不会惊讶。我知道，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被欣赏、被喜欢的心理需求，尤其是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失去了很多的人，如声线的明亮，如吐音咬字的准确度，都已远不如从前。这些，我心底自然是清楚的，也曾是我的痛点。今天的我，倒是坦然了：老天要拿走的东西，就拿走吧。那些我曾拼尽全力，日夜训练换来的东西，就当我从不曾拥有。我只是不曾想到，这个我尚还不知道她名字的孩子，会给这份伤痛溉以清泉，如果也算作一份告白的话。我有些按捺不住地问：

“我说话的样子？是怎样的啊？”

“就是好有底气的那种，我……我还在课后……模仿您呢”。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模仿我？我在心底乐开了！想象着眼前这个瘦小单薄的女孩，课下模仿我的样子，那是一幅怎样动人的画面啊。那是一个女孩在用心用力的效仿她的老师。那一刻，我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一颗即将萌蘖的种子对未来娓娓花语的渴盼，我又何其有幸被一个小女孩如此看重和期待！而我与她从相遇至此，不过才数天。我猜想，或许她心底里那份喜欢，有着一份特别的美丽心事，我不敢问。我只是轻轻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羞赧一笑说：

“明天上您的课，我会一直举手回答问题。”

那一刻，我的心已完完全全地沁在了蜜饯罐里。孩子啊，你可知道，你这精巧绝伦的一答，让我所有苦心的润饰，所有的疲乏苦痛，瞬间都暗淡失色。倏忽间，也仿佛觉得在这凉薄的世间，唯有她，他们，真实可触、可爱、可亲。

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的影子，在校园的路灯下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而我却分明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宽度和长度都在可喜地延展，一如春天在山海和花香中骄矜地扩张着她的属地。

是的，我知道，如果我的孩子们效我，就会似我；似我，必定会愈我。可是，孩子，今天的我怎能枉然领受你这份偷偷地模仿啊？我叩问自己，这些附丽着美丽生命的精彩哟，让我如何去领受，才算未曾辜负？这时，我才知道，即使我付出再多心力，灵魂深处依然会滋生一种东西，那叫——本领恐慌。

我想，或许有一天，在我走得很累很累的时候；在我为自己找到可以偷懒的理由的时候，我会把她的这份“模仿”，拈成一朵锦灿的花儿，别于鬓边，振我心魂。

——壬寅年八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