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望明月，月明秋思落

平凡人生

　　临近中秋节的一个傍晚，夜幕渐渐低垂，天色还是一片晴朗，整个小城的轮廓浮现在眼前。

轻悄悄地踏着片片暮色，来到了寺山顶峰，遥望那冉冉升起的 一轮明月，掠过城镇山影，茫茫的原野，如水般的倾泻一地，一泄千里……

这千秋的月啊，你那容姿还是别来无恙，依旧灿烂，蘸着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的芬芳成为婵娟，泻染飘浮于我的心灵深处，勾起一份诗化的温情。

好久好久的一段岁月，我未曾注意到月圆月缺的景象，情感几乎平静得像一潭无波无浪的湖水。忙于俗务，麻木了。现难得这一时刻，搅抱着将盈满的圆月，静静地禅悟人生。

我爱月，那是中秋的月，那是大平原的月，那是岭岗上的月，那是高悬树梢的月……爱它唯美的意境，爱它静谧的情韵……在月光下，多少往事像泛滥了的潮水，涌进心头。

今夜凉风习习，伫立在山巅望月明，叙千般明月，万般情愫，是乡愁？是思念？是悲恸？有谁知晓我此时的心境……

山巅，是赏月的绝佳之处。山巅视野开阔，颇有释怀眼开的意境。相比于水边的细腻婉约，感时伤怀，山巅更趋向于开阔不羁。夜晚笼罩四周，远远的灯火通明，驱逐夜空，山高视阔，并无物阻挡，离月也就越近，一切都很是坦诚。
　　此时，新月一轮，星光微弱，银河浩渺，云纱轻薄，听着风吹草，风吹树，风吹发丝留下的微微秋凉，再见月光泄入地上，指染衣衫，撒于怀里的银霜。真是別有一番妙曼情趣，得到了一种灵魂充盈的满足。
　　秋蝉声低鸣身边，天空的月亮近在眼前，挂得那么低沉，似乎伸手可摘。但是，又好像是在迢迢万里之外，在逗弄着被诱惑的胴体，这更增添了夜色的华美。挑一块石头坐下，在混合着草树的幽香中，痴望整个夜空，深邃、神秘、辽阔、星闪、云飘……我望着望着，不知不觉产生了好多的幻想与追觅。皎皎的明月啊，你的素雅、你的高贵、你的孤独、你的多情，借你托情，不知引发了多少凡人的情感，文人骚客的空灵情怀，留下多少与月有关的名篇佳句。
　　冥冥之中，不禁想起了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的诗句，身心如同在秦时的月光中沐浴，轻轻地自问，现今“汉时关”何在？又有几人能知？又想起了老舍《月牙儿》里的一句话：月亮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象征着友谊，爱恋，思念，乡愁……

　　不知何时一曲《弯弯的月亮》的旋律，从居士居住的小木屋中，有远至近飘入耳中，流入了平静的心湖：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

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是我童年的阿娇……

这温婉柔美，回环舒展的歌声，是为谁而唱？弯弯的月亮，弯弯的小桥，弯弯的小船，摇曳着小船的阿娇……撩拨起了心中丝丝的乡愁和不尽的思念。

是啊，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时间过得真快啊，又快到一年中秋节，一片思念溢心间，回忆起那遥远的过住，我的眼睛开始潮湿了，遥望着苍穹高挂的明月在沉思，心中的那份爱、那份情、那份牵挂、却不知道为了谁？是亲人？是发小？是战友？是朋友？是初恋的她？也许都是或都不是，谁能给出答案？只能在这月将圆之夜，舀一瓢甘甜的淅江水，献上情深意长；掬一把寺山的清风秋月，送上我深情的祝福和无限的思念……

　　漫步在这铺满银霜的弯弯山道上，小虫儿啾啾，感受到在这宁静的夜晚，洁白的月光穿过我那平静的心里，掀起波澜，忆想起孩提时代，曾在这月色下嬉戏、打闹、静思的情景：

那时的仲秋夜，月光像一片轻柔的白纱，将故乡的村子包围起来，给整个村庄涂抹了一层浪漫和温馨的色彩，月光默默地在原野里流动，一切都那么安静和祥和。此刻，村边的场园就成了我们的乐园，三五个小伙伴，玩捉迷藏、推铁环、斗腿、打纸面包、疯的不亦乐乎……玩累了，寻一片草地，席地而坐，抬头品味明月，月光照亮了脸颊，周围的小动物在月色的衬托下也唱起了美妙的曲子，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心随月移。迷离恍惚中，似乎望见了在寒冷凄清的月宫里，吴刚一直在砍伐那棵永不倒的桂树，嫦娥的起舞弄清影，玉兔不停挥杵捣药的辛苦，那是多么的孤独和寂寞。幻想着有一天实现飞天梦，来一场奔月之旅，相约吴刚和嫦娥，在那月宫深处，痛饮桂花酒，听吴刚讲伐树的无奈，看嫦娥一滴滴清泪流淌，时时思人间的沉重心情，问玉兔捣药为了谁……真的好想替他们长叹一声问苍天？

皓月当空的月色，从古树稀疏的枝桠隙缝处，流落在燃灯寺雄伟的古建筑上，斑驳变错，抖落了千堆霜雪，蟋蟀在附近的树丛里鸣啼着夜歌。
　　大雄宝殿外，小沙弥持帚弯腰顺石阶而扫，月色下所着灰衣如雾，那专注认真的模样，似乎要扫尽人世间所有的凡尘。殿内，长明灯一直亮着，与山中月争辉，整座山，倍显幽静，凄清。正看着思着，便听经堂里传出袅袅地诵经声，像轻柔的羽毛一样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飘上殿堂楼阁翘角的重檐，和着风玲的叮当声，弥散进寺院上空的月光里。我心欢喜着，僧侣们的诵经声原来如此地动听，柔柔地经声与寺边小溪潺潺地流水声，和谐共鸣的美妙，让我沉醉其中……
　　此时此刻，头顶着这潇洒的一份月色，思绪翩翩，心中自然又多得一点禅机，多点意趣。唐人冷朝阳《中秋与空上人间宿华严寺》就写到“磬声迎鼓尽，月色过山穷，庭簇安禅草，窗飞带火虫”的闲适安然。许浑于鹤林寺中也有“轮彩渐移金殿外，镜光犹挂玉楼前”的绝妙体验，古典的韵味溢满心间。
　　夜至深，月光如水，古寺澄明，寺院前逶迤的山道走过－个个僧侣返回寮房，一幅月下苦行僧的诗意图景浮现眼前，回味无穷。于是我突然觉得，在这条一直通往佛家净土的路上，肯定也有许多曾经的凡人，居士，想脱离红尘的喧嚣，不顾世俗的牵挂，诀别亲人、家庭、事业、静静地走过。心怀虔诚的心，双手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僧衣，他们走进这片人间净土，走进心中永久而辽阔的安宁之路，青灯古佛，戒行清虚，执心恬静，去普度众生。
　　唉，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今晚欠盈的月亮，到时定会温润如圆玉，僧侣们是否也想着与至亲团圆？
　　月色映射的山峦，交相辉映，确有月色这边独好的感叹。不远处的半山亭，浸在朦胧的夜色里，薄薄的烟雾，缭绕飘渺，若隐若现，似仙景琼台。

　　感叹啊，古人的智慧，竟然匠心独运，巧妙地构建了燃灯寺（始建于春秋时代），半山亭（始建于宋代，因元好问而闻名）。它们像一对孪生姐妹，一个古朴厚重，清静肃穆，一个巧借地势，“略成小筑，足征大观”。弥漫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和传神写意之美。

今夜，我踏着一阶又一阶的石阶，探访寺山，一箭双雕，即能感受到月色下那燃灯寺浓浓的禅意。又能在半山亭上，面对滔滔的淅江水，任凭思绪驰骋，时空飞腾，吟一曲秋水长天，拨动心灵的琴弦，遥寄情深的相思。与邂逅的朋友分享清风明月之景，思古论今，满腹诗情泛滥，抒发出：登斯亭也，江山如是，素月当空，元公何在……的激情。

这古今交错，思想神遇之韵味，又何尝不是人与自然美的表征？

　　置身于这长天一碧，古韵的寺山，周围万籁俱寂，树叶舞动，月景依旧如斯，轻叹怎不醉人？不知怎么忽然有点人生如梦的感伤。我怀疑自己来到了历史上金代的一个秋夜，月印夜空，与元公促膝长谈，虔诚地问候元公，别来无恙……仿佛又看到了元公在半山亭，或凭栏，或独坐，伴随着燃灯寺的暮鼓声，泱泱的明月，山脚下淅江的秋潮，宴饮、读书、赋诗、颂词，一觞一咏的飘逸景象。微醉之时举杯邀明月，吟诵出了：

孤城郁郁山四周，外人乍到如累囚。

半山亭前淅江水，只可与君消百忧。

江山百年有此客，云树六月生凉秋。

世上红尘争白日，一丘一壑去来休 。

这首《半山亭招杜仲梁饮》的诗句，极力表达了小城的闭塞，寺山的幽静，自然，出神入化，美不胜收之风景。借景抒怀，面对国难当头，山河破碎，自己如囚徒一样困守此地，壮志难酬。在醒来明月，醉后清风中消磨时光，难以实现自己一腔悠悠报国忧民的赤子情怀，而无可奈何的心情。

元公的一生，追云赶月，走尽了蜿蜒曲折的人生之路。 晚年的他回到故里忻州，还常常思念在半山亭那落拓的每一个明月之夜，怀念那归路踏明月，醉袖舞翩翩，美好而沮丧的时光。在心头一遍遍呼唤：半山亭啊，寺山的月……写下了：

一别半山亭，回头十余年，

江山不可越，目断西南天…

其怀念之情可想而知。

岁月悠悠，中秋节将至，对元公更加思念。然现已是物是人非，当年的元公离世已经765年，如今只能在泛黄的史书中，寻觅元公悲愤的一生和“北方文雄”的风骨；在明月秋风中，品味他当时的心境，发出一声声长叹；在半山亭上，融景生情，留下一串串回忆，还有那深深的怀念……

今夕，寺山的素月，是否是金时的古月？是否是元公头顶那皎皎明月？月光依然照亮了半山亭，照亮了古老的燃灯寺。让我久久地沉醉在历史的烟云里，倾听着历史的回音，元公的心声，时间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的短促。
　　月华里，我痴情地望着天上人间，独自地走下了石阶，踱上了斜斜的山坡，从淅江桥走过，在不知不觉当中，朗朗的秋月伴我下山。
　　月给我送回了居住的小院。我又仿佛在寺山巅，望着山间长现了的皓月。小楼再吹起清风，一轮溶溶的明月，正高吊在东边高楼上，今时与往事，都是不堪回首于明月中？
　　山巅月，河畔月，家乡月，都是万般风情。古时月，今时月，都是不老的月。登山望月，月明尽望秋思落，都拥着柔情万千，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