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洋洋的美篇

喜洋洋

吃月饼的感觉

文/高志勇

时近中秋的一个夜晚，我独坐在书斋南窗之下，品尝儿女们几天前就送来的月饼。片刻，一轮圆月如约升上了屋檐，一片银辉洒进陋室，亦洒来节日的喜庆和惬意。

中秋的夜晚格外凉爽，在春江花月夜美妙的旋律中，窗台上的九月菊，书橱上的君子兰和茶杯中的铁观音以及书案上的琼林宴，一起在陪伴我度过这一美如婵娟的吉日良宵。

月饼，是人间一大美食，且历史悠久。中秋佳节尝月饼，既是我少时最美的一种渴望，亦是我白发最难忘的记忆。屈指算来，这月饼我已吃过六十六年了，在这六十六年里，有六零饥荒，有十年浩劫，有大公磨炼，更有改革开放新时期。每个年代的月饼有每个年代的风味，每年品尝时的心境、味觉以及感慨亦不尽相同。

盛世的月饼自然十分美味。当我掰下一块送入口中，欲细细品味今朝这小康盛世的甘甜及风雅人生的闲逸，竟久久难以下咽。随之而来的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思绪不禁回到了那只有梦中才能重新回访的少年时代。

我生于上世纪大跃进岁月，到一九六三年已满六岁，在社会主义好的欢快歌曲中，我提前一年欢乐地背起了小书包，带上了红领巾。那时的乡下较为贫困，过得是＂一碗稀粥照月亮，半年糠菜半年粮＂的日子。吃月饼自是一种难得的奢望。别家孩子有的数年吃不上月饼，大人也不在乎。而母亲是文化人，认为月饼不仅是月饼，还包涵着团圆、幸福、慈爱等更浓更深的文化含义。还是在五岁那年，姥姥从邢台买了二斤月饼前来看我们，我首次品尝以后，月饼那诱人的香甜便一直沉淀于我贫淡的味蕾中。从大年过后我就开始想月饼，盼月饼，每年距中秋节还有两三个月，我总在母亲跟前嘶闹着要月饼。母亲总是用手拧一下我细嫩的腮帮说，好！好！从未打过折扣。为此，既使家里再困难，母亲每年也要千方百计满足孩子们的心愿。每年夏末秋初，母亲就开始筹划并落实起这件事了，家里没钱，母亲从不到邻里去讨借。常常积攒自家一两个月的鸡蛋卖掉，钱舍不得花，一直留到中秋，买回儿子们日盼夜想的月饼。记得有一年，已时过中午了，母亲还没从田里归来，父亲领着我来到北洼寻找，只见母亲背着半袋子东西跌跌撞撞地从小路上回来，走近才看到母亲满脸肿得像蓝球那么鼓，双眼肿成两条缝。半张脸汗乎乎的还有几处鲜血。说是在堰头下摘酸枣惊动了马蜂窝，被蛰成这样。十多天才恢复过来。在母亲卧床期间，我不断为母亲端水端饭，望着娘脸上的伤痕，我伤心地摇着母亲的双手说：＂咱今后不下地了，不下地了。＂可母亲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回答：＂不下田怎么行，因为咱家穷，穷又何怕，只要有这双手，任何困难都有出路，娘不会让你们受屈！＂还有一次到西山刨药材，不小心滑入十多米深的山沟，腿脚被严重摔伤。我和两位弟弟站在母亲床前，抚摸着母亲缠着绷带的腿哭着问；娘，您这儿疼吗？还能走路吗？母亲总是笑着说；不疼，咯咯碰碰不碍事，没几天准会好！我身为长子稍懂事，知道母亲是在为儿子们准备月饼钱，眼泪一直落个不停。母亲紧紧握着我的小手说：＂别难过，別难过，只要你们能吃上月饼，娘就高兴！＂年长后每当我吃月饼时方才悟到，少时的月饼，不仅包涵着香甜、团圆和幸福，还蕴含着慈爱、辛勤、骨气以及坚韧。就是这样，无论年景多么饥荒，日子多么艰困，社会多么动荡，我们每逢中秋佳节，准能吃上期待中的月饼。在吃月饼时，母亲从不成个儿给我们，我们弟兄三个，总是用刀切成三份，一人一块。我们也知道这月饼来之不易，享受时格外珍惜。记得我在上三年级时，总是将这三分之一的月饼再一分为五，将五分各用纸包住放进铅笔盒中，每日只吃一块，就连纸包里落下的月饼残屑，也要用舌尖舔了再舔，直至干干净净。希望月饼里这难得的香甜能品尝得更多一点，能享受的更久一些。也许是因为饥饿吧，那时的月饼觉得分外馋人，格外好吃，那香香的五仁，甜甜的什锦，脆脆的冰糖，鲜鲜的青红丝，认为这是天下最美的食品。心中总是想，如此的美食，要是能天天吃，随意吃，那该多美啊！而父母除在中秋日共享一个外，一日三餐总是喝清米汤，双手捧着用红薯面加谷糠蒸成的难以凝团的窝窝在裹腹。有一年因吃苦椿和杨叶以致浑身浮肿，行走困难，但从未在几位儿子面前道过难吃，喊过痛苦。总是把月饼无私地留给我们，让我们能多吃上几天，多感受一下少年岁月的美好以及新社会的甘甜。

七十年代末，农村改革的春风绿遍大地，全家亦终于盼到了月饼随便吃的好日子。每到中秋，超市里各式各样的月饼随便挑选，还每年精选食料自己订做，冰箱饭桌月饼不断，一日三餐成了家常便饭。甜美的日子终于来了，慈父慈母却没来得及享受小康盛世之福。再看我们，月饼吃得多了，少时那种对月饼的渴望、珍惜之态，深远悠长之回味，刻骨铭心之记忆反而淡化甚至消失了。以至生腻，滋贪‘，忘俭，尚奢。有一年还吃出了疾病，在医院里曾以顺口溜自嘲：昔日肠难饱，拼争岁月好。今朝日日餐，病魔终来找。从那以后，虽然每年中秋前后我每天都品尝月饼，从不敢多吃，唯到八月十五这一天必吃一个，图一个团团圆圆的日子，团团圆圆的心情，团团圆圆的怀念。同时喜扬杯独酌，忆往昔，感家国，赋豪情，评人生。念自己此生虽然庸俗，虽然饱经磨难，但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不识干戈，安居乐业，千古盛世，吾辈欣逢，实乃三生有幸。同时仰吾华夏，国家富强，民族团结，社会安定，人民幸福，再看外邦，恐怖猖獗，战乱不已，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每当手持月饼深深品味，惟感中国的月亮最圆，中国的月饼最甜。

圆月越升越高，月华愈来愈明亮。不知不觉中，我酒已半酣，一个圆圆的月饼被品尝的所剩无几。对月饼的感悟亦愈加深刻。我凝神自问，这小小的月饼为何具有千古不衰的魅力？

总结其中原因，感觉月饼至少拥有四美：首先是外形美，有圆的，有方的，天圆地方，金颜玉色，美好天地幸福人生之寓。其次是心里美。其种类虽有数百上千，我独崇五仁月饼，它也是华夏最传统的月饼之一，有芝麻仁，松子仁，葵花仁，花生仁，核桃仁，甜杏仁等，其中花生仁色赤，以表赤胆。松子仁色紫，凝傲霜之气。甜杏仁色白，以喻素心。葵花籽向阳，似涵忠诚不改之质。此外传统月饼中还有冰糖，象征冰心，以示坚贞不移之志。综而言之，五仁月饼深深蕴含着仁人之德，君子之风。赤心常思报国，素心可与交友，冰心砺于操守。松葵之心可拓坚贞情怀。有此五仁之心，何愁君子不成乎？有此五仁之心，何愧挺立于天地之间！三是月饼别具意蕴美。月饼又称团圆饼，丰收饼，不仅古时用于对月神之祭拜，对人间亦寓有团圆、收获、祥和、幸福、仁者之意。再就是月饼具有风味美。京式月饼香甜诱人，广式月饼松软细滑，川味月饼麻辣咸甜，苏式月饼酥爽疏松。虽然都是月饼，但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将自己最美的东西释放了出来，将各自与众不同的风味留在了众心。

由此又联想到屈原、杜甫、苏东坡、岳飞、文天祥、毛泽东、雷锋等风流人物，他们之所以能名耀宇宙流芳千古，也同样是将心灵、德操、功业以及作品中最最动人之美留给了人间，无论是现实美，还是浪漫美。无论是豪放美，还是壮烈美，无论是崇高美，还是平凡美……美，从不分高低贵贱，美，从不分花木鸟兽。美，从不与形体俱亡，美，其灵魂与日月同在。

同时对自己的人生亦进一步审视，虽然已吃过六十余年月饼，虽然读书报国，刀笔济世之壮心已酬，但向世间究竟留下了什么可圈可点可歌可泣可示可传可欣可慰之美？满头霜发毫无建树，青云壮志一枕黄粱，圣贤犹隔千里遥，学赋苦无惊人句，岁月蹉跎，年华虚度，苟活余生，愧对盛世，平心论比价值，吾虽年近古稀，何如一口小小的月饼？

噫！少年不可追，桑榆犹可待。吾辈夲是草木之人，但草木之人不应没有草木之美。每当我尽情享受月饼之美的时候，总会引起深深思考，在这十分有限的桑榆之年，如何像月饼一样，向人间释放并留下自己应有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