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拾贝

大侠

<p class="ql-block">  一场秋雨一场凉,世间风物却依旧潇洒。这样的仲秋时节,清爽的风吹着,令人容易念旧,思绪飘飞。窗外的木槿花此时正开的娇艳柔媚,让我又想起我的奶奶,又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在农村度过的那几个月的快乐时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也是因了爸妈有段时间工作的繁忙,无暇顾及年幼的我,让我的童年有幸融入那段短暂的农村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段无忧无虑的时日也只是几个月的光景,却如同黝蓝的夜空划过一颗流星,短促、耀眼而亮丽,镶嵌在我人生的岁月里,时不时闪亮一下,兴奋着已到中年的我。</p> <p class="ql-block">  我的奶奶是个性情温和会过生活的人。在农村那个小院子里种有两株木槿树。幼时不知叫什么名字,长大之后方知那是木槿。一株开白花,一株开粉花,就长在院旁的墙边,主干有成人的小臂那么粗,枝枝丫丫伸展着长成伞蓬一样,应是养了好多年了。木槿花盛开的时候,一朵朵娇艳无比——粉比桃花媚,白胜梨花娇。奶奶伸着她粗糙的小手轻巧地一朵一朵摘下来,洗净入筐沥水,晾至半干,再入盆拌上面粉。待蒸锅里的水冒起水花,将拌了面的木槿花平摊到篦笼上,盖好盖子。用不了几分钟,清香就会迫不及待地从锅盖边沿的缝隙中飘扬出来,毫不犹豫牵牢我的鼻子。奶奶这时会麻利地夹出一碗,淋上香油再放一点盐,搅拌均匀后,伴着一声“快吃吧,小馋猫”递给眼巴巴的我。端着碗深深嗅上一鼻子,喷香的味道里伴着一丝甜味直窜心底,于是迫不及待入口下肚。每每到了木槿花开的时侯,便会想起奶奶,心底也会油然而起这般难以忘却的味道和记忆。</p> <p class="ql-block">  奶奶的心灵手巧在小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我们那儿八月十五有个非常喜庆的风俗习惯,就是娘家在中秋节当天或节前几天给在当年出嫁的女儿送“糕”,从出嫁那年连送三年。有女儿出嫁的人家在节前十多天就开始邀请村里几个做面食手艺甚是精美的已是奶奶辈的老人上门做大大小小的“糕”。最大的我姑且叫它主糕吧。有些宽裕的人家甚至暗暗比试让这些奶奶们把主糕做的大了再大。比较这家有多大那家有多大,我家要做到多大,甚至精确到几尺几寸,能不能蒸熟用来吃进肚子已不重要,断然顾不得这些了。仿若这糕的大小代表着整个家庭的面子,尽数用量的比例来衡量面子的大小,这糕的大小在节后成了村民闲暇时的谈资,犹如现在人们说起闲话时谈论谁家车的排量谁家房子的大小一般。奶奶们一家一家地做糕,直到过了中秋节。那么圆那么厚那么大的犹如精美的艺术品般的糕对小时侯的我有着强烈的震撼。这糕的样子就像我们现在生日时吃的单层圆形蛋糕一样,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没有奶油,用发面而做,有着同生日蛋糕一样的精致卷花边,圈着最上面的边缘一点一点手工捏出来,有时也剪成尖尖的树叶形状的边缘。糕心里填上红枣,条件更好些的人家会再填些葡萄干,用时髦的话说就是高配版了。我们现在吃的生日蛋糕上面有各种造型,这送女儿的糕也是如此,在糕的上表面用发酵和好的面团做出花鸟虫鱼、枝丫树叶、龙凤呈祥等等花样百出又喜庆的形状。用到的工具着实简单,就是各家的剪刀,筷子,削得又尖又细的小竹棒,甚或是吃饭用的小勺子。那场面简直就是老顽童在玩捏橡皮泥的集体游戏。主糕做成后在硕大的蒸锅里蒸熟,出锅晾凉后在突起饱满的造型上或点或画涂上相宜的五颜六色的食色,本来大而笨的糕立马鲜活灵动起来。我的奶奶是做造型最好的一个。其她几个奶奶常一边忙活一边笑着说“还是比不上娥妈做的精巧好看呀!” 奶奶总是笑呵呵地谦虚一番,再反过来夸夸其她奶奶,唠着家常其乐融融地一天就过去了。我也会在旁摆弄揉捏一些小玩意儿,奶奶们都会齐齐地夸我“这小孙女跟奶奶一样手巧”。我把对奶奶的赞美和连带得到的对我的夸赞而滋生出的那种美滋滋的感觉粘到我的小心眼上,如同吃了蜜一般。为各家做糕的日子里,我跟着奶奶一家一家地吃饭,东家饭西家饭,吃了个遍。最让我暗自欢喜的是到了每家都会给不少的糖吃,我吃得心花怒放,不亦乐乎,那简直是一段无比奢侈甜蜜的时光。(奶奶被旁人喊“娥妈”的来由是因为我的大姑小名叫“娥”,当老大就是好,这名字拼尽己力的往好的起,只是奶奶的这个女娇娥后来远嫁到了西安,几年见不得一面,奶奶这手艺算是亏了自家女儿,为别家女儿派上了用场。)</p> <p class="ql-block">  奶奶对我的调皮也多是一副轻描淡写,看似无力招架的样子。有时在村里玩后回家,我会一时兴起坏坏地逗奶奶玩儿。我学着邻家奶奶的口气喊着“娥妈,在家没有?”,连喊几声后,就会听见奶奶一边说着“在家哩,在家哩”一边从屋里走出来。伴着细碎的脚步声,奶奶拐过屋角,一眼看到门廊里的我嘻嘻嘻的笑着,奶奶本来笑咪咪的脸就会假装生气的样子,噘起嘴,皱起眉头,略低歪着鬓角发白的头,微微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上一句 : “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会吐下舌头,然后咯咯咯地笑着跑进院子里。奶奶这时就会歪着头不出声,嘴角挂着无可奈何的笑意。就算奶奶是真要拍我一下,我也是不怕的,跑的麻溜快,她的三寸小裹脚只可走碎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曾有一次,奶奶被我吓的不轻。那个下午突然变得有些凉,奶奶拿了外衣让我加上,我却不愿穿,于是开始逃避地跑开。奶奶踩着小碎步急急地追我,我那撒丫子跑的,瞬间就出了院子到了街上,奶奶追出来时我已快跑到村口,后面奶奶的喊声已记不得,只记得奶奶越喊我跑得越快,眨眼从村口拐到另一条街上。村子小也就两条街。奶奶从一条街寻到另一条街,又从另一条街寻回第一条街。后来奶奶说磨破了脚寻了两个来回,终是没找到我的踪影。她觉着把我弄丢了,又怕又急,喊了周围十来家邻居和本家开始满村子找我。偏巧我妈那天早早下班从城里跑回乡下看我,这下可好,吓得走不得路,躺床上就如瘫了一般。而我此时正忐忑又激动地藏在家里两座屋子夹道处盖的鸡窝后面,鸡窝后面是院墙,彼时的我能清晰地听到一墙之隔外嘈杂着急的寻找声,“这孩子能跑哪去”,“村子就这么大地方”,……,这大型躲猫猫的游戏让年幼的我从有点怕又有些兴奋的心境直奔好玩的现实境界,不自觉得学起鸡叫,叫了几声后倚仗着没被找到反而大了胆子继续学叫,这一频繁地学可不得了,正叫得起劲,被邻居一位婶婶识破,从鸡窝后把我带到了躺在床上哭成泪人的我妈面前。就这样这场对我来说从不能忘却的“游戏”结束了。那时正寻我不得的奶奶听说我找到了,瞬时哭出声来 : “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是丢了可让我怎么活呀!” 这件事让当时被找到后无所适从的我至今犹觉愧疚于奶奶和我妈,害得奶奶磨破了脚吓得半死,害得我妈同样吓得半死犹如大病一场。奶奶在我长大成人后偶尔聊起这件事时,不仅不责怨我害得她一双小脚受了苦连带一番后怕反而用来当成相声一样惹我在不开心时开心的不得了。我妈后来提起这件事儿就直白眼我,嗔怪中半笑地说 : “你妈那会儿都快被吓瘫了,有你女孩儿家这么调皮的么”。</p> <p class="ql-block">  我在奶奶的眼里是个“猛张飞”、“假小子”,从没想到若干年后成了许多人眼里的“温良贤淑女”,写到此处不禁哑然失笑,因为骨子里还是藏着本性难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整日领着七八个男孩儿女孩儿满村子撒野。我们到人家的菜地摘西红柿摘黄瓜吃,人家知道了也是一笑了之,并不去责怪呵斥这些“偷嘴猫”,我们反而吃得更加起劲。回想起来,比起现在市售的西红柿和黄瓜那寡淡的味道,那时的格外好吃。有时在这蔬果丰盛、五颜六色、满目充盈着无尽绿色的田间一直玩到黄昏日落,肚皮开始发出饥饿声,视野已是犀牛望月般才意犹未尽在大人的喊叫声中四散回家。那时的我好像胆儿也挺大的,会用竹竿去挑起正沿着旧屋墙根急速扭动爬行的小蛇;搬了梯子摸房檐下的麻雀蛋;到田边捉刺猬,看自己的小刺猬勇敢地和别人捉的小蛇打架,那蛇只要一缠刺猬,就会象触电般迅速弹开。还养过好几只猫,有的可能找到了猫知己,没再回来,有的陪我度过那段质朴美好的短暂时光,直到后来随我进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如同退潮涨潮间时现时隐的石头,虽在记忆的长河中经历着不断拥入的新记忆的冲刷洗磨,然而每次都会同样丝毫不减地深深触动内心那根兴奋的弦,奏出和谐温暖的音,令我愉悦轻松,抿嘴一笑,精神一震。人总是要有些童心,有些念想,有些回忆的,它们如同闪着微黄的光带着温暖的明灯,让你无论多少总有些热情和勇气继续在这烟火人间一路铿锵走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仲秋这油画般美好的季节,秋阳是如此暖热不燥,秋风是如此清凉无寒,秋景是如此斑斓炫丽而无杂乱,就让我在这个秋声仍从树间啁啾而出在草丛里喧闹不息的午后写下遥远记忆中的些许片断,日后鬓发花白时用来聊以慰藉已然走过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2022、9、2 午后 </p><p class="ql-block"> 大侠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