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我的曾祖父</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王学富</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见过曾祖父,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他早已故去了多年。我所知道的曾祖父,都是奶奶和父亲给我留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以及后来从族人或者亲戚那里听到的一些零散的信息。</p><p class="ql-block"> 曾祖父当了一辈子羊倌,家谱上记载的名字叫王孝中,这是我从父亲那里最早听到的曾祖父。</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人民公社时期也放过几年羊,这是否与曾祖父的影响有关,已无从得知。曾祖父为什么放了一辈子羊,父亲没有细讲,年幼的我也没往深里去问。我想,羊倌一年四季游牧于田野荒山,顶烈日冒严寒,风里来雨里去,饿了啃上几口随身携带的干粮,渴了俯下身子喝上一顿山泉水,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挣来一点微薄的收入,倘若家境殷实的话,怎么可能当一辈子羊倌呢?</p><p class="ql-block"> 曾祖父的出嗣经历,使几代人受尽了近族的欺辱。曾祖父近族的一个叔辈,前后两任夫人生下了几个女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已到暮年的老夫妇,跟前没有儿子,香火延续就成了老两口的头等大事。但如何继承,两人意见难以达成一致,以至于把官司打到了莒州府。府衙大堂之上,老先生坚持续娶,期望生下自己的儿子,而老夫人执意过继,二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州官大人好言相劝,恩威并施,仍不奏效,无奈之下做出了遵从夫妇二人各自意愿地裁定。之后,老先生迎娶了新夫人,几年之后,接连添了四个儿子,天遂人愿。老夫人过继我的曾祖父当儿子,自立门户,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曾经的纷争一时归于平静。但是,随着老先生四个儿子日渐长大,老一辈的恩怨又被翻了出来,并把历史旧账算到了曾祖父头上。</p><p class="ql-block"> 老夫人与老先生分居,另立门户,得到了属于她的房屋、土地等财产,是理所当然的。出嗣以后的曾祖父,担当起了一个儿子的责任,尽赡养老夫人的义务,继承老夫人的财产是合理合法的,也是毫无争议的。可是,老先生的儿子却以曾祖父的出嗣‘争夺’了他们家的财产为由,开始变着法地与曾祖父一家过不去。老实巴交,甚至懦弱的曾祖父,一次次地逆来顺受,使他们更加的变本加厉。</p><p class="ql-block"> 给老先生以及祖上立碑,是他们的一大“狠招”。老先生父辈兄弟四人,除一人出嗣外,其余三兄弟只有他一个男丁,所以三支香火由他兼祧。老夫人与老先生分居,其婚姻关系不再存续,而且也得到了官府认可,况且曾祖父是老夫人的嗣子,而不是老先生与老夫人共同的嗣子。可是,以老三为代表的小兄弟却罔顾事实,强迫曾祖父以老先生、老夫人嗣子的身份为其祖上立碑。在那个讲究厚葬的年代,一通墓碑是要耗费不少资财的,何况他们要立的不是一通,而是包括老先生承嗣的三位父辈和祖父在内的五通。深知立碑只是由头,眼红财产才是他们真正目的曾祖父坚决不从。明知曾祖父没有一点积蓄,他们却仗着人多势众,强行变卖了曾祖父家的四五大亩土地,支付了立碑的费用。他们一文钱不出,但名字却一个不落地刻在立碑人之下。到后来,其后辈仍对曾祖父出嗣一事仍记恨于心,用石块把曾祖父的名字凿去,企图泯灭曾祖父立碑这一史实。</p><p class="ql-block"> 这样做还不算,强行与曾祖父家换地,而且不允许讲任何条件。此时的老三,仗着甲长之权势,用一亩薄地换一亩好地,并把上等地块的赋税摊派给曾祖父,实在是欺人太甚。更可恨的是,一直觊觎老夫人留下的那几间低矮老宅,他们不择手段地夺了去,曾祖父一家只好搬到了叫‘西园’的地方,搭了三间草房住了下来。将人欺负到了这个份上,应该可以了吧,可他们仍不罢手,随即撺掇他人把‘西园’的宅基以及三间草房指卖给他人。这次,几个近族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出面制止了他们的恶劣行径。</p><p class="ql-block"> 时代变迁,斗转星移。历经清末、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朝代,社会制度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老一辈人结下的恩怨也应该随着当事人的离世而湮灭了吧,可是到了1969年,因为林产问题当年的历史旧账又被他们翻了出来。 </p><p class="ql-block"> 那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不少地方兴起了平坟造地运动,也成了破除‘四旧’的具体行动。我们那一大支不知辟于何时、始于哪代的祖林,因地处潍河岸边的平原地块,土地比较肥沃,大队研究确定平掉所有的坟头,用以整地造田。在当时的形势下,迁移坟无需做很多的工作,也没有人敢提什么异议,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是,在林产分配的时候,他们又以曾祖父带产回嗣为由,剥夺我家分享林产的权利。祖母深信,已经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多年的天下,总会有讲理的地方。在她的坚决支持下,父亲向大队领导反映,找近族有威望之人协调,也得到了社会舆论的广泛支持,最终他们不得不做出让步。虽然得到的林产不多,但却迫使他们不得不承认了曾祖父曾经出嗣的历史实事。</p><p class="ql-block"> 曾祖父带产回嗣一事,好像奶奶和父亲曾经说过,前几年一个本家大哥也说起过。</p><p class="ql-block"> 已经出嗣的曾祖父,为什么带产回嗣了呢?奶奶和父亲没有详细说过,那位大哥也没说清楚,我只好妄加猜想:当年官府的裁判,乍看起来是个两全其美的结果,可是多年以后问题就来了。老先生续娶生子,香火延续,名正言顺;老夫人过继儿子,另立门户,也并非有悖常理。但是,在父系社会的大背景,老夫人过继儿子的作用就只有养老送终,没有延续香火的义务了。因此,老夫人百年之后,尽完了一个儿子责任义务的曾祖父,又回到了自己的父母名下。“归宗”,符合当时社会伦理,况且曾祖父的唯一的一个兄弟,多年前去了江南,已与家里失去了联系,当下他就是家族的唯一传承者了。当然,屡受欺凌的曾祖父,也有可能想通过“归宗”,借以摆脱多年来受人欺凌的阴影,开启一种新的生活呢?</p><p class="ql-block"> 曾祖父兄弟姊妹四人,二男二女,两姊妹分别嫁到了当时莒县东北的杨家庄子、程家庄子,今已隶属诸城市贾悦镇。二弟王顺中,外出江南闯荡,是近些年修谱时从一亲戚那里才听说的,而在一本抄录于民国年间王氏族谱中,在高祖父名下只留下了“二(次子)、外出”三个字,再也没有留下一点别的信息。</p><p class="ql-block"> 江南,我原来以为就是长江之南,后来才知道,它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上的江南,指的是长江中下游地区,包括今天的上海、江西、湖南、浙江全境,以及江苏、安徽、湖北、上海三省一市长江以南地区。狭义的江南,就是明清时期的江南省,其范围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江苏省、上海市和安徽省以及江西省婺源县、湖北省英山县、浙江省嵊泗列岛等地。江南省是当时全国最富裕的地区,清初江南一省的赋税占全国的三分之一,而每期科考江南一省的上榜人数就占了全国的近一半,于是有“天下英才,半数尽出江南”一说。</p><p class="ql-block"> 我想,清末民初外出闯荡的二曾祖父,所去的地方应该就是江南省了,但是他为何去了江南,是家中遭遇大的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偌大的江南省,他又去了哪里?是投亲,还是靠友?他是携家带口、与他人结伴同往,还是只身一人闯荡江湖?是务农,是经商,还是从军,或者干了什么别的行当?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从得知。2011年,我曾在《中华王氏宗亲网》上发布了一则《寻找清朝末期迁居江南的山东莒北垛庄王顺中之后裔》之启示,全文如下:王顺中,出生于清朝末期,山东沂州府莒州北部垛庄人,即今山东省临沂市沂水县富官庄镇垛庄村,清朝末期去江南闯荡谋生,与家乡失去联系多年……其祖父王六行,生二子:九福、九重;九重,生二子:孝中、顺中。希望与其后人取得联系,以叙同宗共祖之情。后面还附有我的联系电话、电子邮箱等,几年时间过去了,没有得到半点的反馈,而且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但是家谱中“王顺中,王二公九重次子,清末民初出居江南”的记载,是永远不会消失的。</p><p class="ql-block"> 曾祖父第一位夫人是东莞河西蒲氏,生育了一个女儿,嫁到东莞镇东南的发牛山王家。第二位夫人是黄泥沟村常氏,生育了四女二子。二女儿嫁孟家庄子孟贤良,三女儿嫁小黄崖王同修,四女儿嫁朱留刘增,五女儿嫁柳沟嫁高世昌。我的祖父男丁排行老二,也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一个。</p><p class="ql-block"> 1928年5月,曾祖父的长子因病去世,年仅21岁,撇下年轻的妻子和一岁多的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一年多后的1930年2月,曾祖父也一病不起,不久就忧郁而去,只有50多岁。去世后的曾祖父葬在西洼老林里,那里有他的父母,有他侍奉终老的嗣母,有他为他们立碑的祖辈,还有近族故去的宗亲们。躺在墓地的一隅的曾祖父,倘若地下有知,在他耗费不菲家财所立的墓碑毁在砸烂一切牛鬼蛇神的时候,在他辈旧账几十年以后还在“清算”的时候,他在那里躺了快40年的时候又要迁徙他处,会作何感想呢?</p><p class="ql-block"> 父亲把曾祖父母的遗骨从西洼迁到了西岭的家林里,一起迁来的还有曾祖父的父母。此前,他的两个儿子已经埋在了那里,我的父亲去世后也在那里安葬。时间飞逝,斯人已去。祖辈们的恩恩怨怨也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兹时的曾祖父,守在自己的父母旁边,又有子孙们的陪伴,应该一定会感到慰藉的。</p><p class="ql-block"> 现在,母亲还在用着的一个菜橱,那是曾祖母的嫁妆。橱柜有齐胸高,最上面两个抽屉,下面的柜子是双开门的,分为上下两层。橱门镂空雕刻,侧面有雕刻镶板,抽屉正面也刻有花纹,做工比较精致,只是年岁久了,右侧的镶板少了一块,右后腿由于腐朽得厉害,已经开始瘸了起来。虽然它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做工也不很精细,但却是曾祖辈流传下来的唯一的一个物件,算起来已经有120多年了。每每看见它,总会情不自禁地地想起我的曾祖父,勾起一些与他们有关的故事,也承载着祖辈以及我们家很多的过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19年1月12日于沂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