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若清风

<p class="ql-block">  二零零六年的四五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如丝的小雨从天空中慢慢降落,雨点是那样小,雨丝很细,很棉,像春天漂浮的柳絮。她穿着沾满泥土的布鞋,怀里抱着一捆杂草,头发在风中凌乱的飞舞,面无表情的向家门口走去。她知道逃不过了,也就不再逃了。</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没有划拳声,没有吆喝声,只有几个围着围裙忙碌的女人,几张桌子旁围坐着村里上了年纪的几位老人,几个抱着汽水瓶子的半大小子。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低头蹲在门前台阶上。他抽出一支烟,一只手垂直将烟身轻轻地捉住,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甲盖上狠狠地墩着。他用舌头把烟的一端舔湿,然后用火柴将湿的那一端点着,深深地吸上一口,把嘴里的烟一股脑儿全吞到肚子里,好像几辈子没有吃过烟,等憋不住了才将肚子里残余的烟雾吐了出来。再吸上一口,烟雾刚从嘴里吐出,又从鼻子里进去了,他就这样一支接一支的抽。</p><p class="ql-block"> 有时,一支烟,更像是一种别离。</p><p class="ql-block"> “娶亲的催着要走呢,时辰到了,雪兰的赎衣咋还在这放着没穿啊?”</p><p class="ql-block"> “灵兰,你姐呢?”</p><p class="ql-block"> “早上我看见她从大门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把她个死妈,叫你看着你姐呢……”雪兰妈骂了一句就超门外跑去,刚好碰到了回来的雪兰,“雪兰,赶快去把头梳一下,把赎衣换上,把我让你准备的上马红鞋子穿上。”说着夺过雪兰怀里的杂草,还不忘细心地拍打滞留在雪兰身上的草屑,“把鞋上的土跺跺,你看你哪里有个新媳妇的样样儿。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就认命吧!”雪兰看着沧桑的妈妈,妈妈的皮肤粗糙蜡黄,妈妈的头发夹杂银丝,看见妈妈脸上的皱纹和红肿的双眼,雪兰心疼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雪兰妈两巴擦干眼泪,拉着雪兰进到耳房。</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走吧!”雪兰坚决地说。</p><p class="ql-block"> 雪兰奶奶说她活了这么久,没见过哪家嫁女子过过这样的添箱!</p><p class="ql-block"> “你既然决定要嫁给人家,就要和人家好好过日子呢!是你自己要嫁的!你穿成这样出门子,你是臊婆家的脸丢娘家的人!赎衣人家送来了!三金也买了!你到底要干啥!你等了十几年的那玩意,给了你个啥结果!”雪兰爸从门台上站起身,狠狠地踩灭半截烟,把门帘子狠狠地摔了两下。</p><p class="ql-block"> 等了十年!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p><p class="ql-block"> “你等我!我一复原,就马上娶你!我是义务兵,两年就可退役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我等你!”</p><p class="ql-block"> 两年很快过去了,雪兰等来的只有十几封信。</p><p class="ql-block"> “我两年义务兵结束了,现在转士官!为我高兴吧!再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就退役回家。”</p><p class="ql-block"> “我等你!”</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三年里,雪兰的信一封封石沉大海,未见一封回信。家里人劝雪兰别等了,二十三四了,再等下去就成老姑娘了!那时候的农村姑娘二十出头基本上都就出嫁了。家里给雪兰四处托人找主儿,来见面的,雪兰一律躲着不见。任凭家里人,姑姑姨姨婶娘们怎么劝说,雪兰始终一言不发。雪兰相信鼎鼎,她坚信鼎鼎一定会回来娶她!因为鼎鼎给她说过,鼎鼎就是一言九鼎!雪兰坚信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一定会走到一起。</p><p class="ql-block"> 他要她等,她就一直等,他一言九鼎,她要信守承诺。</p> <p class="ql-block">  她出生的时候满天飞雪,父母给她取名叫雪兰,希望她像香雪兰一样。香雪兰花色纯白似雪,香气清淡悠远如兰花一般。香雪兰那美丽动人的清姿,清幽又悠远的迷人味道就像爱情一样吸引人。</p><p class="ql-block"> 她却偷偷在日记里给自己取名然诺!“然诺,然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p><p class="ql-block"> 他说他一言九鼎。</p><p class="ql-block"> 她说她一诺千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转中士!服役八年!你再等我三年!”鼎鼎的大侄儿塞给一封转给然诺的信就跑开了。</p><p class="ql-block"> “我等你!”</p><p class="ql-block"> “我转上士!服役十二年!”鼎鼎的大侄儿慢吞吞地递给雪兰。</p><p class="ql-block"> “你等我”三个字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雪兰姑姑,你不要等我尕爸爸了,他早都娶我尕妈了……”雪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攥住鼎鼎大侄儿的胳膊要他再说一遍。鼎鼎的侄儿吓得哇哇大哭。</p><p class="ql-block"> “谁教你这么说的?”</p><p class="ql-block"> “不信你去我家,我尕爸和我尕妈马上就要走了……”</p><p class="ql-block"> 雪兰疯了似的狂跑,一口气跑到鼎鼎家坡顶上,她一眼就看见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是鼎鼎!她本能的喊出鼎鼎的名字,声音却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她看见鼎鼎给一个抱娃娃的漂亮女人很绅士的开车门,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冲着鼎鼎喊爸爸,“小军,给爷爷奶奶再见!”鼎鼎钻进车,伸出头说了一句“爸、妈,我们走了!”</p><p class="ql-block"> 雪兰多么希望鼎鼎能够回过头来看一眼,哪怕就一眼。鼎鼎的头钻进车里,发动车子,一声鸣笛,鼎鼎的的车卷起一片黄土……</p><p class="ql-block"> 雪兰仍站在原地,她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被拧成一团,结成了冰。她想喊,她想大声喊叫,可喉咙里偏偏像横垣着一根尖利的刺一般,让她发不出声音。她瘫软在潮湿的小土坡上,双手死死的抱住瑟瑟发抖的身子,牙关打颤,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雪兰再也不等了!擦干眼泪,跑回家,“妈,我要嫁人呢!马上就嫁!就前天上门来的是那家子!不要彩礼,不大操大办!”</p><p class="ql-block"> 雪兰要嫁人了!三十出头的大姑娘了,爸妈愁死了。听到雪兰说要嫁人,家里人立马行动,亲戚当家子呼啦啦就来操办了。他们拗不过雪兰,只能简之又简地给雪兰办添箱。</p> <p class="ql-block">  雨还在慢慢地下着,天上盘旋着浓灰色的云层。一只乌鸦在雨中徘徊,凄厉地叫着。</p><p class="ql-block"> 雪兰穿着干农活时的旧衣裳,把头发梳理整齐,穿着为自己做的那双红色的上马鞋,抱着婆家送来的赎衣,走向那辆娶亲车。雨点飘进车窗内,濡湿了雪兰的衣裳,雪兰没有关窗,雨帘更密了,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p><p class="ql-block"> 雨从天空中落下来是因为天空承受不了雨的重量,眼泪落下来是因为心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誓言。</p><p class="ql-block"> 雪兰不等了!</p><p class="ql-block"> 刚娶进门她就成了两个孩子的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