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第一次回老家

石明洪

女儿四岁那年，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了千里之外的老家。

一路颠簸，女儿吐了无数次。但是一下车她就异常兴奋。

那随处可见的高山、茂密的森林、潺潺的溪流、自由的飞鸟、悠 闲的炊烟、成群的牛羊都吸引了她探询的目光。

当她陪奶奶到地里拔萝卜时，她那嫩嫩的小手第一次亲 吻庄稼就是那么不知疲惫。松软的泥巴沾了她的鞋，脏了她的 新衣，而她一点也不在乎。乐得娘喜滋滋夸她到底是山里的 根。

大年初一，我们家族一群人浩浩荡荡到山上去给仙逝的 祖宗上亮时，我带着她焚香烧纸钱放鞭炮叩头，并告诉她，那 里睡着爷爷的爷爷、爷爷的妈妈等时，年幼的她竟伏在坟头轻 轻拍打，并一声声亲切呼唤，一定要叫睡着的老人们睁开眼睛 看看她。呵，大山的儿子后继有人了。那一刻，我看见爹娘激动

得背过身抹眼泪。

临走那天，我带着女儿爬上了老家最高的山。伫立山头， 我告诉她，那里是我小时候砍柴、打猪草、放牛的地方。春天， 那山林里长满了笋和蘑菇。而到了夏天，刺泡、地瓜子、黄桃、 猕猴桃、牛奶奶等野果遍地都是。而红子是最难吃的，饿极了 我们也采来吃。那东西很难消化。那时流传着一首歌谣：“吃红

子，拉红子，拉不出来喊老子。”

当女儿问起路边的山洞时，我告诉她，那是当年生产队 时，人们看见几只豌狗在吃庄稼，就集体追赶，无处可逃的豌 狗就钻进了山洞。后来，人们就堵住洞口，用稻草和辣椒熏。没 多久，受不了的豌狗就爬出来束手就擒了。人们之所以这么死 心塌地地追是因为它的肉好吃。有谚语为证：“天上斑，地下 豌。”说的是天上飞的数斑鸠的肉味道最鲜美，而地上跑的则 数豌狗。那时野兽真多，经常有聋猪、獾、野兔掉进人们放红薯 的地窖里被擒。老人、小孩一般不敢单独上山。村里一位老太 太的上嘴唇是缺的，就是当年因为回家太晚，被狼撕咬开的。 据说有一户人家的孩子不乖，气急的妈妈一边说：“还要哭就 关你在门外，让大猫来去。”一边吓唬孩子，把他往门外放。 谁知没几分钟，那孩子真的不见了，只剩下鲜血的痕迹。

当来到那株上千年的红豆米树下时，我告诉她，那里是我 们小伙伴纳凉、玩游戏的地方。那株树长出的果子红红的，像 糖衣片，但不能吃，它那光滑的表面和猩红的色彩很是招人喜 爱。那时我们把它拣起来放进玻璃瓶保存。现在才知道那就是 代表相思的红豆。因此，我又拣了一瓶带回，算是带走了对故

乡的思念。如今，那株饱经风霜的树已经被虫蛀空，它的树冠 被雷劈过之后，只剩下独立的一支斜斜地支撑不老的生命。真 的担心，下一次回故乡时，它已消失，于是爬上高高的树干，女 儿第一次为我拍了照。我站在树顶，女儿在树下，拍出的照片 好高好高，我仿佛都已触摸到了蓝天。如今，看着这张照片，我 就触摸到了故乡的山、故乡的树，还有故乡那洁白的祥云。

送别时，女儿真的依依不舍，她一遍遍问我：“爸爸，这里比城 里好玩，我们为什么还要走？”我红着眼睛竟找不出任何借口。 而母亲则抱着她一遍遍亲吻。那一天，父母陪着一直送了很久 ，很久。而走到山路拐弯处，我看见两个伛偻的身子还在挥手。

我深情回望，紧紧握住妻女的手。然后郑重地摘下包裹挂上女 儿小小的肩膀，我要让她从小记住这沉重的行囊里装着故乡 的亲人和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