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一个吸毒者瞑目之后

心雨烟尘

<p class="ql-block">一个中年无家可归吸毒者,在他瞑目之后还有四十刀二十七分钱。</p><p class="ql-block"> —题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披头散发,双眼凹陷颧骨突出的H,远远地望去就是一具骷髅。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就是他会不断地喊叫和打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周前H以吞咽困难,恶心呕吐,腹部疼痛待查入院。一个胸腹CT扫描,H的诊断马上明确了。食道中下段癌晚期,伴肝肺转移,胸腹腔淋巴转移,骨转移。H的身上涂满tattoo,各种怪异动物头像,一个个呲牙咧嘴的,好像趁人不注意就会咬上你一口,令人咋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H是个无家可归者,严格地说,他住在自己车里。一个月也有几天是住motel,用他自己的话说,“可以洗个澡。”H倒是个想得明白的人,医生一宣布病情,他当即表示,不用任何aggressive治疗,只要给我二剂药,止痛药和止吐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H吐的实在厉害,而且吐的完全没有腔调却有节奏。每次他呕吐,房门外的走廊上都能听到:呃一哇一呸。。。然后一地狼藉。他每吐必在地上,从来不用医院准备的绿色呕吐袋也不用容器。每每告诉他,“H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吐在地上吗?”</p><p class="ql-block">H却振振有词,“我想怎么吐就怎么吐,难道医院还会给我开罚单吗?”他还不断地把尿撒在地上。于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把给病人的尿垫辅在地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H还特别会自行操作,拨静脉针头,拨氧气、鼻饲、导尿管凡是他认为附加在身上的东西,必得清除。他还会自己把静脉和鼻饲管泵全部关掉,然后又歇斯底里大叫,“护士,帮我把pump都打开。”护士稍微迟了一点,H又大骂,“我是一个受遭遇的人,我需要营养,难道你们做护士的没有同情心吗?”护士到他的病房把一切刚刚都重新set up,转身离开房间还没走几步,他又如法炮制,把pump又关上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设一个1:1的sitter,分分秒秒看着他。</p> <p class="ql-block">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p><p class="ql-block">46岁的H是一个吸毒成瘾的人。他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搜刮着母亲的社保基金,嗑药、吸毒、酗酒。住在仅隔几条街的姐姐,多次提醒母亲,不能从容这个儿子;也警告弟弟,必须停止酗洒吸毒,自食其力。不过像H这样吸食多种毒品,毒瘾一发作什么都不顾的人从来没想过要戒毒戒酒。一意孤行地活在自己的“极乐世界”中。天有不测风云,几个月前,患新冠的母亲走了。H独吞了政府补给新冠死者家属九千刀的葬礼费,只顾自己快活地吸毒去了。H的姐姐把母亲埋葬后,把他赶出了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经折腾后,七月炎热的傍晚H倒在了一个大型超市旁,救护车和警车把他送进了医院。和很多弥离之际的人不同,H时常大喊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一会儿狂妄破口大骂,一会儿又捏声捏气哼哼起来。他敢于挑战极限,一不顺心,就从床上跳起来打人、摔东西。在有sitter 的情况下还得把他双手绑住。面对H这样的病人真不知道应该是同情还是厌恶。若你站在他的床边,从那双阴暗的眼睛里射出的无奈和苦楚直让人茫然。早晨,他主动提出要求和姐姐通话。H的姐姐从来没有踏进医院的大门来看过他一回。社会工作者帮他接通了电话。H跟姐姐一边通话,一边不住地点头,“嗯,嗯。”没人知道她姐姐那头跟他讲了些什么。</p><p class="ql-block">晚上,我跨进病房时,H已呈临终呼吸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八点零五分,病床上的这具干瘪的躯体已停止了所有的生命体症。望着再也不能动弹的尸体,我长叹一声,如果他以前的生活是流浪和堕落的,不管他是怎样的不堪人生,一切都安静了。死人,不会有愤怒,不会有焦虑,不会有痛苦更不会有欲望,他那害了他一生的吸毒的欲望。不知道他死前是否后悔抑或挣扎,现在才是他安静的选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H的唯一亲人,他的姐姐没有来医院跟遗体告别。</p><p class="ql-block">当我们清理H的遗物时,发现他有$40.27,还有一把车钥匙。再次通知她姐姐时,电话的那头哼了一声,“他还来不及用这钱买毒品。明天早上来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个吸毒者的灵魂就这样消散在医院的夜空中。只有几文铜钱还维系着他曾经有个姐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