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居词话之四十六——醉在黄粱

陌上尘

所谓居词话之四十六——醉在黄粱

2022.8.17，星期三，南充，晴

这个夏天是真热，夜里的空调不开到22°以下，都不能抵挡室外的热浪，尤其是送风模式，定在低风档上的时候。

我甚至觉得，应该停用一切“九阳”牌家用电器。

进而我还联想，在这个夏天里，一个婚姻失败的空调厂家老板，很该给自己的产品，起名叫“后羿”牌。即便不能一箭落九日地制冷，起码还有一箭射双雕的隐喻。

因为没睡着，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00:00

这是极标准的子夜。子夜吴歌？不，无歌。无歌有思，连绵的、遥渺的、没有穷尽的念头，到水天相接处。

睡不着时，我的惯例是最多吃两片褪黑素；如仍不管用，就作诗或填词。浪费脑细胞，也是催眠的好方法。

在各种思绪碎片里翻检，我填了一阕《鹧鸪天》：

曾向花笺费泪行，漂泊未肯付凄凉。

少年心事凭谁问，歧路情怀任我狂。

杯只影，酒回肠，半生小醉在空床。

蓬山此去浑无据，但借清风谢梦长。

我对词学的爱好，始终徘徊在五代到北宋之间；南宋词人如陆放翁、张安国、辛稼轩、姜白石诸公的作品，我涉猎不多。至于李易安，我更愿意将她当做北宋的词人。

也许是因为南宋的词作，多悲愤抑郁，在情感上太激越澎湃，跟我的性格不大合。

还是切近秦汉古风，孔子所谓那种“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深情款款，更加符合我的抒情习惯。

因此我特别喜欢晏小山。小山词工稳婉丽，有种自李义山以降的别样才情。我曾经讲过四十篇晏几道的词。这样研究他，自然在词风上，很受他的影响。

晏小山有一篇《鹧鸪天》，我是曾经讲过的；其结尾句云：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他的意思是，那种相思无着的情绪，还是拉屁倒吧；真要诉诸文字，保不齐会留下伤心的眼泪来。关键在于，伤心以至于流泪，又有啥用呢？

这让我很是想起些，年少时的往事。那时的我，每每胸中块垒不平，经常看书看到痛哭流涕；看影视作品，就更不用说。这是很典型的“痴人”状态。当然，于贪嗔痴慢疑之五毒，我中毒颇深。

所以，我的性格缺陷很严重，非常的狂狷；漂泊江湖三十余年，也没改多少。正佛家所谓：余习太深——多生累劫，缠绕在阿赖耶识里的妄念。

我信人有来生。只不过我的来生，比今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于一个任情任性的人来说，无论积累多少知识学问；只要没能转识成智、正见般若，以慧剑斩断贪嗔痴三毒；便再经历过几个阿僧祇劫，也是白扯。

好在，入不了佛门，我还可以试试仙道。

曹雪芹写《好了歌》，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忘不了——他讲的方式方法；其根基，仍然是佛家的解脱法。并且他的着眼点在一“忘”字，说穿了，也并不究竟。

毕竟，神仙不等于阿兹海默症，在生活上，必须能够自理。一个生活上不能自理的人，还神仙么？

神仙的本质，并不在于忘情，而应该在于幻化；化三千大千世界，而入掌珠，所谓智珠在握。

幻化的状态，有如醉酒。所以一切神仙，都必须接受饮酒训练，才能在人世间，自由的起承转合。以是故，李青莲有句：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由于我有比较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所以在人际交往的过程中，就很依赖喝酒。我是这么解释的：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怎么办？

迅速跟他喝多，开始你们之间的真诚。

如果你讨厌一个人，怎么办？

迅速跟他喝多，结束你们之间的痛苦。

照我这么解释，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酒，是啥也说明不了的；关键要看，喝完酒之后，还在一起没。喝完酒了，还一起打牌，是好哥们儿；还一起喝二台，是铁哥们儿。

喝完酒还一起打牌、打完牌还喝二台的，是不怕老婆的英雄好汉铁哥们儿。

当然、当然，喝完酒既没一起打牌、也没喝二台，但仍然在一起的，通常就不是哥们儿关系了；那是陪人家看月亮的小甜甜关系。

酒醉以后的如梦如幻，才是个人意识的最真实版本。看一个人的底色、几斤几两，要看他醉后的行为艺术。

我经常一个人喝醉，因此叫“杯只影，酒回肠”。一个人喝醉，是很有意思的事，可以卧游三界。当然，这跟清醒状态下，自由往来三界不同，到那个境界，得是大菩萨。那种大菩萨，叫“观自在”菩萨。

傅抱石先生，有一枚闲章，叫“往往醉后”；因为他最爱醉后作画，且每有佳作。可惜我擅长的是小楷，醉后写来，笔画间全无该有的精致。

醉后，倒有各种精致的梦。黄粱一梦，一梦黄粱。

纵观中国古代文学史，围绕着仙家的两大核心要素，只是酒与梦；而我竟然如此齐备，这岂非就是李义山所说的：蓬山此去无多路？

虽然，并没有其他证据；其实，也找不到其他证据。

苏东坡咋说来着？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修仙，需要证据么？得道，需要证据么？能够借清风来酬谢好梦，还不是证据么？还要啥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