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

陈晖

《日照金山》

一切按计划，我们沿滇藏线来到了入藏前的最后一站梅里。停梅里，自然为了梅里雪山，更贪得无厌一点，还想看到日照金山。如果说，白天的梅里雪山是素颜的姑娘，那么，日照金山的梅里雪山，则是浓妆的、盖了盖头的、娇羞的新娘，是人人都想一觑的芳容。

地理地形的原因，梅里的金山只出现在清晨，落日的梅里并不那么出名。难道，在如此纯净明澈的高原的天空下，在迤逦的雪山面前，日落会无趣？会沉闷？我不信。

身后的山太高，我爬不上；侧边的林太远，我过不去。而脚下，倒有几畦坡地，补丁似的在黑皴皴的山地和林子间闪亮。那一定就是青稞地了。青稞产于高原，三月才播种。盛夏八月，内地已经种下晚稻或者秋粮，青稞还在满山满坡地摇曳着穗子。我于是独自一人，踅进了这片地。高原空气稀薄，待我在田埂上喘定，面对扑面的景象，别说这几下爬坡过坎中的跌跌撞撞，就算是整个行程，能一睹此景，也已经足够了。

此刻，澄澈的天现着海一般的蓝，大大小小的云朵缓慢且庄严地行走，像很能体会我此刻同样虔敬的心似的。梅里十三峰全都掀开了盖头对我展示着娴静的容颜，山峰后面，千姿百态的云彩在升起，在缭绕，在变幻，像梦幻的头饰，像细致的镶边，像轻盈的轻纱，只一小会，头饰又变了款式，镶边又改了尺寸，而轻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这个少女的眼前，飘到侧面将军的胸口，将军也就不再那么威严了。

最亮我眼的，是眼前的青稞。时辰向晚，日头西沉，本就金黄的青稞像被点着了似的在眼前燃烧着夕阳。青稞的穗芒本就特别长，一棵棵，小火把一般晃着我的眼。山风长长，缓一阵又急一阵，涌起麦浪起伏，像丝绸在夕阳里綷縩、飘荡；摇着穗芒，浪花一样私语，闪光。

日落于神山之上，我，徘徊于天地之间。独自一人，仰望神山，以风披面；俯视麦田，陶醉麦香。麦田在我眼前，丘壑在我胸中，神山充我魂魄。我时而张臂抚过麦穗的芒，时而俯身任麦穗拂我的脸，像婴孩和一个大胡子爷爷的戏耍。坡旁的山溪汩汩地流，把山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雪溶成的水捎去远方。一阵狗叫，大山添了一分寂静。万物有声，万籁俱寂。

梅里雪山，以清晨的金山为至美，而这是需要运气的，多少墨客旅人悻悻而去？而此刻，灌足了浆、饱蘸了金色夕阳的青稞，不正像神山赐予人间的金山么？人间的金山，不更贵重于自然的金山么？神山有灵，一定也更希望看到人间的富足安宁吧。如此想来，明晨的日照金山，于我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2022年8月10日

梅里松赞林卡

后记：次晨，我们如愿看到了日照金山，那自然是惊天泣神的一幕。但我心中最美的，最惬意的，最天人合一的，还是我在青稞田里，眼见着落日点燃麦穗的日照金山。（后记于2022年8月11日晨/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