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2年

骄杨轻舞

　　近几年新冠疫情在中华大地此起彼伏。2022年刚过新年后魔都还算风平浪静。1月底2月初的农历新年也还算祥和。但作为医务人员还是非必要不离沪，已经两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虽觉遗憾，不过习惯就好，也就没觉得有多大困扰了。

　　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每日上班-家二点一线，同时时刻准备着去方舱支援，但没想到四月底却是以另外一个身份--新冠肺炎感染者进了方舱。

三月初新冠病毒开始在魔都施虐。我们医务工作者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严格执行各种政策，改停诊就停诊，改上班就上班，说患者需要核酸就需要核酸，说患者不需要核酸、甚至抗原也不需要，那就不需要，平诊的也不需要。四月份开始为缓解就医困难，在患者无需核酸和抗原检测下我们医护人员“气泡闭环”上班，先酒店静置三天，核酸全阴性“气泡”内上班，若阳性则转送方舱。因为物资不太充裕，我们穿着简易防护服接诊没有核酸检测、甚至没有抗原检测的平诊患者，毫无意外地我们不少人都中招了。我也是其中之一。在“气泡”里已反复有各种不适，开始以为是睡地铺休息不好所致，加上每天的核酸检测都是阴性，故而大意了，出“气泡”回家后才确诊。因没有意识到没与家人隔离，而连累了家人。根据政策必须方舱隔离，我们和绝大多数感染市民一样严格遵循。但麻烦的是，被连累的家人之一是初三的学子，关键时刻，当然希望有适合学习的方舱，也看到各大官媒天天宣称有“适合上网课的亲子方舱”。官媒说的，我们当然相信，故转运方舱前向居委会提出诉求，结果都是打太极，态度很好，一直说会反映，但不保证（其实就是根本没有保证，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清楚本区内各方舱的状况)。果然耗费几小时，数番沟通下来 ，最后居委会说是本区只有没有网络的大方舱，叫我们自己找适合学习的！只好打电话到处寻求帮助，还好幸运，最后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于近午夜时分，落实到别的区的公寓式方舱。在寻找的过程中（下午三、四点确诊到晚上11点半左右)，居委会和转运片警轮番数次打电话给我，要求我们承诺第二天上午九点前必须转运出去。常识都知道，具体的转运时间由转运处决定，我们自己不可能掌控，我也反复强调我们会严格遵循政策，他们来接，我们即转运去方舱；并且先生作为密接已在当晚九点多毫无耽搁下被转运到隔离酒店（三天后他也确诊，转移到本区大方舱)，他们仍不停地追逼，当时小孩还发着高烧，我只得一边照顾他，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还要时不时地应对他们的电话催逼。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又很敬业地不停催我，最后电话里向他们解释了半个多小时，并且我反复保证当天一定会转走，反复说我是职业暴露的情况下，居委人员后来语气稍缓，说必须尽快转到方舱，接到转运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但片儿警还是咄咄逼人，甚至威胁不尽快转走就要暴力执法了。还好中午方舱来接人了，免去了遭受暴力。此时的我已身体疲惫、心力交瘁，没时间和心思准备午餐而饿着肚子、晕着车来到方舱。其后历时十九天（据说方舱平均入住时间是7天左右)，期间努力克制自己，努力平衡自己内心，努力让自己没有出了方舱又去宛平南路600号（市精卫中心)。

　　首先是身体上的不适。并不是像各路宣传的那样就是仅仅是普通感冒样而已（其实就是普通感冒也有很多症状很厉害让人难以承受、甚而丧命的)。小儿他倒还好，除了发烧、嗜睡几天，没其他不适。他爸也只是肌肉酸痛、嗜睡。但我却是各种状况。感冒症状:卡他、咳嗽、头痛、下肢肌肉酸痛、胸闷等轮番出现，并且反复数轮，期间老毛病偏头痛、牙疼、胸痛和手腕痛（均曾外伤）、心悸也逐一发作，尤其胸痛，核酸已转阴后开始出现，数天后加剧，最剧时体位改变时难以忍受，持续10天余。我已注射三针疫苗，并且痛域还是比较高的，也很能吃苦耐劳的，都觉得深受折磨。想想有其他基础疾病的且年龄又大的人可真是难过这一关！

入住方舱后把你领到房间，啥治疗都没有，就是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完全可以做到，小孩上课写作业，我也就好好配合不发出声音，正好躺着静养，看看书、刷刷剧，体力很快恢复，7-8天核酸转阴。因为据说平均1周左右出舱，故我们自带的小零食和速食也就一周的量（多了也没有，疫情期间根本买不到）。前后十九天，绝大部分时间吃的是同样味道的卷芯菜、白萝卜丝炒胡萝卜丝、蒜苗炒不明的肉片、咸死人的狮子头、鸡腿、含百分之九十面粉的炸排条和炸鸡肉丝，偶尔绿叶菜，间或有几次萝卜烧肉、芹菜炒几丝肉丝、大白菜，吃了一次二指半宽的鲳鱼。还好天天有奶有蛋，但水果总共发了三、四个，还有烂的，这时就没有奶了。最后几天的菜还伴有油耗气，就基本是半饥饿状态了。出舱那天是下午，中午的那顿就怎么也入不了口了。饮食应该是花了不少钱免费给我们供应的，不能挑剔，也没得挑剔，在这个特殊时期多少缺乏食物的人奢望这样的盒饭呢。不过孩子他爸在大方舱伙食好多了，每天还有600ml奶，顿顿有水果，还天天有零食，所以他恢复得快。不得不提一个奇怪的事情，前面说过我们入舱十多天，啥治疗都没有，出舱前两天一天之内却发了三次连花清瘟，共72盒（两人份72天的量)，每间房间都是这个量，我们早就转阴了，现在发这么些药干嘛呢?我提出不要还不行！想想就好笑，差点都要给逗疯掉了，我就臆想这些药要是换成水果或改善一下伙食，我们不也会恢复得快些而早日回家减轻些许财政负担吗？

在这个方舱工作人员除了二天一次测核酸和每天发放三餐就不见人影、不闻其声了！测核酸的医务人员还算客气。但送餐的人员就像土匪对待俘虏，门敲得山响，早搏都要给敲得发作。再粗暴地连着大喊几声“吃饭了，几个人”，“二位，谢谢”，一日三餐一问一答，唉，个中滋味……偶有小姐姐小哥哥送饭轻敲门伴一声“你好”，那顿饭也觉得香些了。有几次工作人员晚上来敲门，询问是谁，先是不吭声，再问几次，才凶神恶煞般质问:“你在的是方舱，又不是你家，又不是酒店，你问个啥?”“我们可是患者，询问敲门的权力都没有？”真想再加一句“你还真是煞，由不得人问?”真是疫情之下，群魔乱舞!

　　日子一天天继续，突然一天半夜，他们又土匪进村样猛捶大门，“谁啊?干嘛” “开门就是，问个啥” 门开开，再问，说要住人进来，“这么晚了怎么都不先打声招呼，我也好整理一下”，恶狠狠地回“打什么招呼，这里又不是你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患者也有知情权、也有隐私的呀！转来的是一位老奶奶，因已夜深，不宜交流，果然她睡觉时口罩也不戴，又不便叫醒她。第二天与她闲聊，她说她老公核酸阳性，她是密接，先是在另一个区的方舱待了几天（呃，方舱?方舱不是核酸阳性无症状的人隔离处吗？)，但这个方舱要关了，所以把她转到这个方舱，而她一直是核酸阴性的！我起先还以为是老太太没搞清楚自己的状况或在隐瞒什么，但转来转去都在方舱，有啥好隐瞒的呢，结果她不明不白地在这第二个方舱住了两晚，核酸采样刚结束（当然核酸报告不可能出来)，被通知回家了。我彻底懵了!这啥政策?这啥操作?一直在想这老太太后来会不会不幸也感染了呢？

　　更让人懵的是母亲节那天。一大早突然得知本方舱出舱指标是核酸检测需要三次连阴，并且ct值需要大于40才能出舱；这个方舱还是二天测一次，而本市统一出舱标准是每天测一次，连续二次转阴（ct值大于35)即出舱。这就明显要比其他方舱多呆四天以上，明显的加码！这没有依据的土政策，让人感觉有期变无期了！一直乐观、安抚我的儿子听说后也不淡定了，他一直都说希望能早日复课去学校的呢，这么无休无止，啥时候才能去学校?他当即提醒我要向12345去反应，由不得他们乱来。真是泪目，好好的小孩子过早地要学会保护自己。我转阴后就期盼小孩也早日转阴，到他开始转阴后就担心因ct值标准提高而反复，果真！后面7、8天等核酸报告的心情就像学生时代等待题目很难的成绩单一样，生怕不及格。好在这段时间有同事、有亲朋好友、有小孩老师等的支持和鼓励，不然真不知道这段时间怎么捱！进了方舱是万万不能告诉老母亲和她身边的家人的，不然老母亲要牵挂。不巧母亲节这天还没出舱，更不巧这天还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这样的话在这个节日就不能像往常一样与母亲视频，哪怕是打电话也不能够，我一直很坚强的，但经历了这些，我感觉我都要撑不住了，我怕我一开口就要哽咽而露馅。但母亲还是有察觉，因为这段时间都没有与她视频，这天我也早该问候她的，所以晚上她叫姐姐与我视频，我以小孩在做作业为由拒接了几次，她们仍不放弃，只得摄像头朝天花板后接了，勉强糊弄过去。关闭视频后泪流满面。有期限的忍耐，再多几天也没有问题；不确定的等待，哪怕再多一秒都可能让人崩溃！

　　我是5月4日开始转阴，一直保持，5月8号我们母子二人核酸检测均阴性，10号小朋友又没有通过，重新计算，12号再测，13号早上8点35左右小朋友再转阴，我的却是检测中（这个方舱说检测中即是阳性)，崩溃！瘫在床上，8点50多先生给我打电话说我们母子都是阴性啊，再看报告，我的是8点45出的报告，还好是虚惊一场，不然阴阴阳阳何时了?我们母子的又一次同时合格，其前也多次沟通确认:三次核酸连阴出舱已改为二次核酸连阴即可出舱（不知这改来改去是基于何依据)，那14号采样就是大考了。采样时尽量与前两天刚进舱的人间距及间隔时间长些，以免标本污染，到了15号早上一早起来就不停的刷核酸报告，终于于8点22分报告均基本同时出来，全通过，可以出舱了。那感觉就像范进中举！因为是跨区，正好又是周日，不想小朋友耽误课太多，还据说要再等几天才能转运回家，不等方舱指挥中心通知我（因为极有可能是下午才通知)，自己先联系他们，告知我们的特殊情况，多次请求他们帮忙早点发送“解除隔离”转运单，但他们均生硬地公事公办:这边方舱的规矩是要当天晚上才发送转运单，绝无可能在这之前发送，你要早回家，自己联系转运车。这个时间点正是各区“静默”期，到哪里去找能跨区的车?不管怎样，还是各处打电话试试，联系朋友，110，卫生健康公益热线（未通)，浦东分局转运中心（未通)，居住地居委会，居住地街道（未通)，均未果，同时向12345提交两区的诉求，12345短信反馈诉求已受理后再次联系方舱指挥中心，后来再打方舱指挥中心电话，换了人接电话，不知是因为都是同道，还是因为诉求有效，这次口风已转，说是可以帮忙在“转运”微信群联系我们区的管转运的阿姨看看能否当天把我们转运回家。二十分钟后回电可以。本来一、二通电话可以完成的事情，我硬是花了二个多小时。下午两点多派了辆五十多座的大巴来接我们母子俩，真是太浪费，心下惭愧，不是想着小朋友不要拉太多课，多呆几天也不是不可以。近四十公里的回家路上除了保供的大小车，基本没有看到其他车辆和行人。一路基本匀速前行，平常二小时左右的车程，四十分钟不到就到家了，小朋友笑称这是值得纪念的特殊的市内及城郊的春游。沿途看到高楼林立的小区、商圈、人民广场等本应生气勃勃、熙熙攘攘之地却一律寂静无声如山野，怪异得很，心里五味杂陈!

　　人生近半百，经历也不少，有苦也有乐，但都一直乐观对待。这次疫情开始虽有隐忧，但还是乐观积极，积极投入到抗疫中，乐观认为疫情会很快结束，根本没有想到二千多万人民会在二十一世纪的大都市里过上寂静如山野的生活。我家先生3月底听说要封城就开始申请做社区志愿者，从4月1日开始上岗，一直每天坚守志愿者岗位，直至4月26日我核酸抗原中队长，比上班出勤率还高，对楼下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妇更是关怀备至，他们二老得知我可能中招时就第一时间发来信息安慰、鼓励我们，叫我们不要有心理负担，其他有微信联系的邻居们也都表示关心。出舱回来后门卫和小区里碰到的邻居都是打招呼笑迎我们回家，居委会即送过来各种物资。所幸有这样的好邻居，所幸有这样的居委会！“解离”已二周，也早已转绿码后，才开始断断续续记录这段时间都的经历，本想早点记录一下，但心情仍是起伏不定，一起笔就泪目。想想这期间我们算不幸中万幸，没受多大委屈，也没受多大的苦，怎么就这么脆弱不堪呢?无法想象，那些千千万万受尽各种苦痛的人们又是怎样渡过这艰难的二个多月的日日夜夜的！

出舱后全家居家隔离二周，合格后我开始上班，居家上班的孩子爸有时间的话继续做志愿者，小朋友继续网课，等待线下复课。工作生活走上正轨，剩下的就担心要中考的孩子的学业了。上海中考竞争是惨烈的，要刷掉近一半的孩子。我本来就不是虎妈，家里小子也不是学霸，加上方舱二十来天，虽然他症状不太重、也比较乐观，但发烧嗜睡的几天和转运，多少对功课还是有影响的。想想惨烈的竞争，很多时候睡不好觉，又要靠跑步来调节了。也不断想，经历了感染，身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又担心后遗症了，如此反复，在人前乐呵呵，人后就要控制自己不要多想，都要怀疑得了抑郁症了。所幸没有出大问题，小朋友中考不是很理想，也还算过得去。后遗症的问题还要时间证明。

再说说“新冠”后遗症。我家三人，他们父子好像没有啥，我却是原来胸痛地方近期开始频繁针刺样痛，腿部肌肉跑步时容易酸，可能是会运动能力下降，这三个月来没有倒其他不适。医院其他中招的伙伴们有脱发厉害、腿肿、心悸、心肌缺血、还有胃肠不适的。目前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应该不用太担心后遗症问题。

　　5月底记录的方舱经历，一直是心里的阴影，本想封存的，今天想到“解离”已满三个月，重新成为社会人，想想还是整理一下，让阴影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