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伢子进城去

吴象枢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乡里伢子进城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偏僻的乡下长大,青年早期在乡里工作时,与儿时伙伴提出“乡里伢子进城去”的人生奋斗口号。为此,我们进行了多年的奋斗,如愿进城。乡里进城的“伢子”或“妹子”太普遍了,这类人进城后,大都奋斗不止,顺风顺水的最终成就了令人向往的事业,知足低调的最终高寿无疾而终,不择手段的最终“牢底坐穿”,有羡有恨,各不相同。而最令人遗憾的是那类生活的悲者:他们进城后,“鸿鹄之志”不止,担当精神倍增,为了实现社会的期望而拼命工作,游离于城乡之间,成为双向好人,最终由于不堪重负而崩溃,当社会突然听说他死了时,仅为社会留下传播最快的新闻,亲者悲怆,社会一声叹息,期望得到他好处而未得到过好处的人一声数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陷入这种悲者泥潭和氛围多年了。2012年我大堂兄去世,给了我人生重要的警钟;去年我大妹妹患病,再次让我深思;这几天亲密的师兄查出癌症并警告为生命危机,让我再次触发思考。他们都是我的教训,如果我不及时调整自己,我也将会和我大堂兄一样早逝,也会和师兄一样爆发生命危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近十多年,我最大的心病是钱,只要提到钱,我的心就不规则地蹦跳。收入总难支撑支出。我们自2012年工资改革之后,每月发到工资卡上的钱是6100多块钱,十年没变过工资,直到今年五月才提到接近8千。年底有两万块钱左右的课时津贴,这正好可以过一个不算宽松的年。所以,总期望有些其他收入,这些年来非常感谢学校的教学奖励政策,每年得到两三万甚至三四万的学生竞赛指导奖,为我解决了重要的家庭开支问题。后来发现,教学的奖励比起科研奖励来说少多了,于是,近几年,重心转移到科研上来,可是,由科研来钱,这都是每一个普通学者的幼稚想法,即使是甘守清贫而为文化事业做出奉献的人,也只可能获得虚名,而无经济利益可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可是,在朋友和乡亲的心中,一个大学老师说自己贫穷,谁相信?甚至把手机财务APP打开给他看,他仍然会说你还有另一个工资卡。特别是,我从不节省某些安慰自己心灵的开支,每次回到家乡,我总是要去看望我的长辈,甚至给与我关系不大的老人送个红包,我总觉得这是给我灵魂安慰的消费。一次遇上一位老奶奶,九十多岁,眼睛也由于白内障而看不见,我称呼她一声时,她的反应是叫出我父亲的名字,显然是我的声音和我父亲相似,她猜测是我父亲遇见了她,我说我是我父亲的儿子,老奶奶马上说“是枢宝啊”,可见我父子在她心中的刻骨铭心。按我当时的经济实力,我只能给得起一两百块钱红包,但我往口袋一摸,拿出了六百,毫不犹豫给了老奶奶,在那个年代,算是一次很大方的出手。老奶奶自然会告诉她的儿子,她儿子也可能传播,于是,诸如此类的事如果多了一点点,社会对我的理解,我就成了很阔绰的形象。而且,自从我有了车之后,我回到老家,再也不节省敬烟的小开支,经我仔细评估之后,即使见到抽烟的乡亲给一包烟,回家几天也只需要两三条的开支。这样的做法,其实也没有违背什么,而带来的效果却是连锁的负担,比如公益事业的捐款、某些个人艰难状态的众筹、某些地方性公务的筹资等等,可能每一件事都不会把我遗忘,特别是朋友乡亲带有较大期望的借款请求,让我尴尬无限,他提出的要求远超出我的承受力。而我在每次应对这些事时,我也会这样想:想办法应付这次,以后也不一定有这种事了。但是,我面对的是一个群体,这个群体并不会理解我的处境,甚至在我家三位重大病人需要我承担、欠款达到三四十万时,也有多人联系我做这些奉献活动,经常是从透支卡上取出来应对或者借出来应对。特别是比较至亲的人出现重大灾难性事故时,我更觉得我应该挺身而出担当。循环往复,无休无止,最终成了我的重大困惑。特别是存在再富有再奉献的刘强东也会有人往他祖宅泼油漆时,我们也正是担心这种“泼油漆”的怨恨发生而耗费更多的心思,并常常不得不硬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让我寒心的可能还不是“泼油漆”之类的怨恨,而是看到和我类似生活的人出现重大状况时引发的熟人或朋友的议论。2012年我大堂兄得重病,需要至少120万来治疗时,他刚退休的年龄,在社会议论中却是“做十多年副师级和副厅级干部,120万都没有吗”,可他真没有。同样,近几天得知病情的师兄,也如出一辙,相信现在的公费医疗会健全一些,但他也想尝试一次免疫针(自费),费用也高得让人惊讶。同样的社会议论会不会有?人们会不会说“一个高薪养廉的海关处长,连一百多万都没有存?”可他真没有存。乡里伢子进城去,带着农村大家庭的期盼,他们也不负亲望,该孝敬的孝敬,该关怀的关怀,能帮助则帮助,尽力而为,存不下钱。如果清正廉明的奉献得不到敬仰,甚至被一声“无用”概述其人生,其悲怆何等之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也因此,触发我多虑的是,如果我哪天也突然说我得了绝症,需要一笔钱来治疗时,我估计会收到比他们更难听的社会评论,因为我拿一万块钱都难。我估计来自社会的差评、来自亲人的抱怨、来自朋友的顾虑(找他借钱的顾虑)都可能有。感叹来感叹去,我也做一次设想,如果我得了绝症,我可能不会让人知道,也不欢迎任何人来看望,不接受怜悯中的任何资助,不耗费任何人一分钱,同时更不接受任何人在我病后对我一生不到之处的数落。我可能会很坦然延续着有限的生命,或者开着我自己喜欢开的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或者继续做着我持续做的事,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天。我自我感觉我没为社会付出什么,也不期望占社会的便宜,做到“赤条条来去真干净”。当然,我也并不因为看到别人的悲情而改变我以后的生活,我可能继续过着我现有生活轨迹的生活,只是逐渐放下一些事,为自己的人生减负,更不可能存一笔钱来准备为自己未来的绝症作为治疗费,本来就没钱,还要节省,不等绝症到来就活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过去,“成功学”教我们“我很重要”思维,卡耐基也强调“成为重要人物的欲望”(《人性的弱点》),因此,我们至少二三十年沿着寻求自重感的方向努力,另一方面,也不由自主地把自重感吹发成泡泡,最终由于追求“重要”而变成“重负”。其实,回过头来一想,“我一点也不重要”。也许读透了人生,会让增加人生自重感的泡泡少很多。乡里伢子(妹子)进城来,其实对别人并不重要,是自己的“自重感”驱使着总想要实现“成为重要人物的欲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