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文：戴崇武</span></p> <h1> 六十年代初，仿佛是一夜之间，磨儿场的人在岷江边上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一个像军舰一样的船舶。</h1><h1> 为了支援三线建设、早日贯通成昆铁路，三线总指挥彭德怀从南京调来了全国唯一的船舶发电站跃进2号来鼎力相助， 缓解了修建成昆铁路的电力不足。 </h1><h1> 彭老总深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公路不能承載大型的发电机进川，跃进2号沿长江进三峡，过葵门逆流而上到重庆，再经宜宾直扺岷江上游后就停泊在磨儿场，庞大的舰船压住江面上的漩涡，从此就再也看不到那白色的泡沫圆圈圈了。</h1><h1> 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彭大将军，岂能让穷山恶水挡道。</h1><h1> 跃进2号戒备森严，属军事管制单位：船上的工作人员，除留守值班的武装人员，青工们都住在磨儿场小学侧面的南华宫里。带家属的员工，则分别住在舰船附近的居民房子里。船上有个吹长号的舒师傅，就住在王爷庙下面的小青瓦房子里。 </h1><h1> 跃进2号的到来，让川南深处的江边小镇的人突然看到了好多新面孔：几十个浙江人，操着闻所未闻的下江话，他们在乡场上买东西，让赶场的乡下人，听了半天也搞不懂他们到底要买啥子东西。</h1> <h5>戴崇武 水粉《岷江》54*39cm</h5> <h1> 每天早晨，鸟叫声声脆，长号声准时响起来，悠悠扬扬飘荡在大河上下，好听极了。</h1><h1> 磨儿场上的男男女女、老人和孩子哪里听过这种音乐，更没有见过架在肩上、含在嘴里后就能发出好听声音的又长又独特的乐器。在他们眼里，那长长的喇叭口，可以拉长缩短的铜管子本来就稀罕了，吹的时间长了，喇叭口居然还要流口水。</h1><h1> 我从重庆四川美院躲武斗回家，磨儿场刚刚才成立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就加入了宣传队成为队长，负责演出队的节目编排和舞蹈训练。</h1><h1> 宣传队正好缺一个声音宏亮的铜管乐器，乐队负责人找到吹长号的舒师傅，请他加盟宣传队，他欣然答应了，立即提着长号来到了王爷庙里的大殿堂，那是宣传队的排练场，</h1><h1> 宣传队当时有一架手风琴、几把二胡、一把板胡，外加一杆京胡就是弦乐的全部家当。管子乐也只有两支竹笛、一个中音萨克斯。弹拨乐器就只有一个三弦、外加一把不成其为乐器的秦琴。</h1> <h5>戴崇武 水粉《乡场》54*39cm</h5> <h1> 乐队的成员是工厂、煤矿、镇上机关临时借调来的职工和干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文娱宣传，是压到一切的政治任务，只要镇革委会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件，放在各单位造反派头目的桌子上，孬管你是抓革命促生产的三班倒工人，还是重要岗位的骨干，所有单位和厂矿立马放人，宣传毛泽东思想才是最伟大、最崇高的革命工作。</h1><h1> 舒师傅是扬州人，一米八的个子，比我还高。人瘦的很，船舶电站发的是军工单位的标准工作服，穿到他身上又宽又长。他单薄的身体像晒干了的豇豆，四肢的关节又大又硬。</h1><h1> 我看到他站在王爷庙的高坎坎上吹号时，鼓起的腮帮子像两个小皮球，挡住了鼻子、眼睛和嘴，深蓝色海军裤提到了胸腔下沿，江风吹着的裤裆像鼓满了气的风帆、两根细长的脚杆像一排坚挺的桅杆。</h1> <h5>戴崇武 水彩《山峦》54*39cm</h5> <h1> 舒师傅虽然精瘦，腹腔和胸腔里却中气十足，吹出来的次高音，能振动的王爷庙屋顶上的琉璃瓦哗哗的直响。</h1><h1> 我和舒师傅有缘，虽然他说下江式的普通话，我说带磨儿场味道的重庆话，我们交流着歌曲和舞蹈演出中的伴奏音效，说话非常投机也很合拍。</h1><h1> 我是四川美院演出队成员，演出队是一个刚从西师舞蹈系毕业的青年女教师，从上百个附中学生中挑选出二十几个男女学生组成的。我们虽然不是专业的舞者，我们接受的却是专业舞蹈老师的训练，老师总是手把手的教我们：丁字步、一字脚、弓箭腿、骑马桩。大云手、小云手、大胯跳、小脚撑。定点对角大转圈，立地下蹲上跳大分腿……。</h1><h1> 我们练习舞蹈基本功动作，老师抓的很紧，一招一式都要求极高，只有那样，才能体现她在高等艺术学院的教学成果。 </h1> <h1> 磨儿场宣传队的二十几个男女初中学生，是我从全镇几十个报名者中，凭身材和长相挑出来的，能不能达到跳舞和表演的基本要求，就看他们的造化了。</h1><h1> 他们都是工矿子弟和居民娃娃，我知道他们仅仅只是喜跳舞唱歌的，我学了一年的舞蹈基本功，要教给乡镇上的初中学生，难度很大。</h1><h1> 镇革命委员会非常重视宣传队成立，派出了以工人造反派为主的队领导，专抓宣传队的政治工作。领导姓辜，绰号辜保儿，地道的挖煤工、长的很丑，个子矮敦敦的，手脚粗大有力。他长年累月光着屁股，蹲在又窄又矮的掌子面，天天用丁字镐挖煤炭，练成了一身的蛮肉和发达的四肢。他那个眼睛呵，小的像被丝茅草割出来的一条缝缝。</h1><h1> 磨儿场是工人造反派得势的阵地，队领导大字不识几个，满嘴喷着白沫大讲：“造反有理。”肥厚的大嘴皮翻起来，遮住了朝天的塌鼻子。他强行要求宣传队执行早请示晚汇报的例行程序，占用了宣传队基本训练的宝贵时间。</h1> 戴崇武 水粉《磨儿场》54*39cm <h1> 我是重庆“反到底”派的，还是四川美术学院红色尖兵团驻乐山大专院校的代表，“二月镇反”的时候，我被保皇派抓起来，在磨儿场和五通桥游过大街。我才不理他那一套：我的地盘我做主。</h1><h1> 我这表演队的队长早就看清楚了，大城市学校里那些见惯不惊的教条形式。</h1><h1> 我带着表演队按照川美舞蹈宣传队的训练方式，早晨练基本功，压腿下腰拉胯，上午下午唱歌练舞排节目。</h1><h1> 辜保儿看着小姑娘们手舞足蹈，高兴的厚嘴筒子翻上去就翻不下来了。他成天猫在沒有白天黑夜的矿洞里，哪里见过这么多如花似玉、多姿多彩的女学生。</h1><h1> 我对我手下的队员们管束的非常严格，规定的舞蹈基本动作，必须反复练二十遍才能停下。十六七岁的初三学生，还有十三四岁的初一女孩子，无一例外累的腰酸背痛，胳膊抽筋，汗水湿透了单衣单裤，休息的时候，只要一停下来坐在地上就躺下了。</h1> <h5>戴崇武 水彩《石狮子》54*39cm</h5> <h1> “马上给我爬起来！没有我的口令不准停下休息。”几个初三的男队员不舒服了，带头反对我的训练方法，躲在一边，悄悄嘀咕着：“我们是业余爱好，用得着跳的那么标准吗？”</h1><h1> 看着他们懒手懒脚的消极怠工，我光火了：“就你们几个笨手笨脚、弯腰驼背、歪屁股拐脚扞的龟儿子，能干成什么大事？不想练，怕苦怕累的，滚，都给老子滚蛋！”</h1><h1> 稍停，我集合所有的队员站好，我双手叉腰大声发话：“你们如果都觉得累，都吃不下这份苦，那我现在就宣布解散演出队，我也不想干了。”旁边排练的乐队都停下了，看着我这个队长，听着我对队员们的大声的训话，沒有一个吱声，只有舒师傅对着我竖起大拇指。</h1> <h1> 工人领导慌忙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队长，不要冒火，看我来收拾他们……。”几个小男生纷纷厥起屁股，竖起中指头对着他：“就你那个鬼样子，还想管我们……窝泡尿照照你长啥子样子再说。”</h1><h1> 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最适合宣传队表演，我只能排练《打虎上山》和《百鸡宴》两场片断。男生们纷纷争抢扮演杨子荣，最后我选了两个人，他们都是66级的初中生，其中一个就是我们家的老五，十六岁的胖呼呼的捣蛋鬼。这小子仗着有哥当队长，估吃霸吃非要演杨子荣。</h1><h1> 他照着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电影，一板一眼学着杨子荣骑马上山、穿林海过雪原打老虎的动作。可是他根本沒有唱“京歌”的嗓子，只能用假唱张张嘴巴、扬着眉毛、睁大眼睛左顾右盼，摇头晃脑做几个花里胡哨的动作。有时候得意的做的过份了，马鞭子公然飞的老远，软哒哒掉在地上，引起观众一片哄笑。</h1> <h1> 演出的时候幸好有京胡、板鼓、三弦来串联“骑马挥鞭、腾跳、跨步打虎”的假动作，上台演出时再加上降调的混声京歌伴唱，演出时有点像模像样的，居然获得了稀稀拉拉的掌声。<br> 老五生来就一付嘻皮笑脸吊二啷当的模样，还特别喜欢出头亮相，尤其是在舞台上。几场演出下来，他有点得意忘形，竟指责乐队的京胡荒腔走板跟不上他的脚步。<br> 拉京胡的绰号叫彭驹驹，一个会拉点京胡、板胡、还会吹点唢呐的厨子，一听老五大言不惭的话就冒火了，将京胡一甩：“我看了好几场电影，我是跟着电影里和收音机里的音乐节拍，一板一眼拉的。你龟儿跳的啥子动作嘛，又摆又跳、怪眉日眼的，难看死了……”</h1> <h5>韩梅 水彩《飞翔》34*27cm</h5> <h1> “就你那几下子猴摆狗跳的动作，还要演杨子荣，扮个狗腿子都抬举你了……再说，你还全靠我们乐队的罗鼓点子给你娃儿扎起，要不，你娃儿早就被撵下台了……。”</h1><h1> “你还敢说我沒有跟上你的脚步。哼，我 不拉了，有本事，你一个人自拉自跳。”</h1><h1> 好家伙，老五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驹驹咡，还是二哥哥的小学同学，反应比他还要快。那小子仗着自己打架手脚快，猛冲上去，与彭驹驹扭成一团。</h1><h1> 我快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拧住老五的耳朵，使劲一拉，再顺势反推一掌，将他重重的摔了个屁股敦敦。老五的胖屁股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扑通一声响。他呲牙咧嘴的看着我，他万万沒有想到：打架离不开亲兄弟的古训到了这儿，不起作用，还反其道而行之。他悻悻的爬起来，摸了摸撞的生痛的屁股，咬牙切齿的吼叫：“老子不演了，管你啥子扬子荣、李子荣。我看你咋过办。”</h1> <h5>戴崇武 钢笔淡彩戏剧人物 20*20cm</h5> <h1> 我火冒三丈，没想到，这混蛋敢用罢演来要挟我。</h1><h1> 我立刻提高嗓门：“滚，你滚，你给我滚的越远越好！我现在就开除你。给老子滚！”</h1><h1> 全宣传队都哑了，谁都没有料到队长敢真的当众开除他亲兄弟。</h1><h1> 事后很多乐队师傅来求情：“他年纪还小，耍点小脾气可以原谅。再说，开除了他，这晚上的演出咋个办？”彭驹驹也帮忙附和：“都是我不对，我这三十岁的人了，还要和小娃娃一样计较，算了，你当哥哥的就原谅他一次吧。”</h1><h1> 我知道老五从小到大的怪毛病，我才由不得他放肆。我当机立断，让B角扬子荣上场，顶上这挡节目的空缺。</h1><h1> B角杨子荣比A角老实多了，我先示范，展示连续的戏剧动作给他看，再画钢笔速写让他看静态动作。踩着锣鼓的节拍：“打，打打，打——打”的点子，一个下午，我们两个反反复复示范和练习，出了一身汗水。</h1><h1> 在我精心的辅导下，B角信心十足 、很快进入了角色，表演的比A角还要好，尽管动作还有些不流畅，他的身手和动作不再那么花哨和吊二啷当，更不会哗众取宠。</h1>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8.cn/4c0iczab?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歌声嘹亮 金粟留芳，（一）磨儿场的传说</a></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cgmtwjt?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歌声嘹亮 金粟留芳，（三）强夺泸定桥</a></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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