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超哥”的故事,知青岁月中的那些事 (上)

邵大维的美篇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秋晨淡淡的金色薄雾中,潮湿的田畦小路发着柔和明亮的光,远处田埂上,几棵挺拔伫立的小松树,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水田里,田畦小坎宛如飘浮在天空中的路,是如此静怡、惬意、神秘。鞋子轻踢着匍匐在石板路上的小草,弹起一串串晶亮亮的小露珠,我独自走着,享受着这恍惚如仙境般的瞬间。</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个赶场天,我背篼里装着准备上街打米的新谷,边走边吹着口哨《红梅花儿开》这曲子,悠然自在地朝街上赶去。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不紧不慢,似喊非喊,苍老低沉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哦,来了哦,来了哦……”</p><p class="ql-block"> 此时身边空旷的大坝,轻雾弥漫,水天一色,这声音像来至天空,像来至雾中,又像来至水下。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白鹭和水鸟的叫声,不远处田坎上,几个新踩的依然黄灿灿的谷草垛下,几只白鹅在静静地舒展双翅,梳理羽毛,时而望着天际中飞过的小鸟,扬颈展翅,也做出想飞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全然没有理会这声音,继续走着。这时,我身后突然又传来那老者费劲嘶哑的喊声,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显出了急促的紧张感:</p><p class="ql-block"> “咳……来了哦……来了,拢了哦,拢了!”</p><p class="ql-block"> 我终于听出,那是路边生产队的院子里曾大爷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冲着我在喊叫。就在我凝神的一瞬中,隐约听到身后一串极其细微急促声,这声音由远而近,像是风吹落的几片枯叶,在我身后飘然尾随而至;又像是一群不知晓的东西在我身后,蹑手蹑脚地追踪我,逼近我,凭直觉,我感觉有什么精灵怪物就跟在身后!</p><p class="ql-block"> 霎时,我像触电样一颤,猛地转身回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我身后一步之遥处,一只样子凶猛,眼光邪恶的大黄狗,无声无息地已经那么逼近了我的后脚跟,吊着的血红舌头的大嘴里,滴着口水,露出锋利的犬齿。在它的后面,还有五、六只狗儿在跟着它,无声地疯狂地追着我,见我突然转身发现了它们的企图,阴险的狗儿们戛然而住,近在咫尺大声地咆哮着,不断凶狠地做出要扑过来的样子,龇牙咧嘴地恐吓着我。此时,坝上其他院子的狗儿们也跟着叫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立即精神抖擞,拉开架势应对起来。曾经听院子里的老乡说过:狼怕人亮尖刀,狗怕人俯身。于是,我俯身做着捡石子投掷的动作,与几只恶狗周旋起来。这时,我认出来了那只带头的,样子最为凶险愤怒的大黄狗,就是我们知青住的院子里的狗儿,我大声喊着它的名字:“大黄,大黄……”</p><p class="ql-block"> 可它全然不理会,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依然那样凶狠暴怒。我在这群恶狗的包围中无法脱身,危急之中,旁边院子里的曾大爷历声呵斥起来:“滚,滚,狗日的,连院子里的人都认不清楚啦!”狗儿们似乎一怔,这才悻悻散去,边往回逃,边回头怒目相视。</p><p class="ql-block"> 我继续走着。这条赶场的路上,一个下坡路边有个高出路人脑壳的院子,这院里有一条凶猛的黑狗,经常有赶场过路的人被它咬伤,这个院子因此被人叫着“狗咬脑壳”。</p><p class="ql-block"> 奇怪的是,自从知青到这个山乡插队落户后,这狗好像就专与知青作对了,尤爱咬知青,曾经有一位女知青就被它偷袭,咬着了脚跟,仰面摔倒在地,那黑狗又追拢一口咬在女知青的肩膀上,女知青血流如注……可想而知,这黑狗对知青多么阴险残忍。</p><p class="ql-block"> 平时,不管知青们如何衣衫褴褛、神情萎靡,面黄肌瘦,形如乞丐;也不管你是谦恭谨慎,面露媚颜讨好之色,这狗如有火眼金睛,总能一眼识破辨出真伪,即使你混夹在一群赶场的农民中,抽着叶子烟,说着当地话,它也总能挑准脚后跟下口。</p><p class="ql-block"> 知青们来往路过“狗咬脑壳”时,总是提心吊胆的,因为那黑狗是当地出名的“不叫的狗儿”,当地人都说,不叫的狗儿最咬人。这恐怖黑狗简直就成了当地的一霸,多少人,多少知青都遭了殃!</p><p class="ql-block">今天,这里静悄悄的,没见着狗儿的影子,我轻轻地快步走过,暗自庆幸着,但心里总惦记着那恐怖黑狗,偶然心虚地回头一瞥,天!一个黑影已经悄悄地尾随了过来,脚后跟似乎感到了狗嘴里的热气,我如闪电般地转过身:人脸对狗脸,人眼对狗眼!那黑影无声猛然顿住,狗眼不怀好意,恶狠狠地斜睨了我一下,扭头一闪,不见了踪迹。</p><p class="ql-block"> 过了“狗咬脑壳”,人顿时轻松了起来。这些折腾并没有影响我赶场的好心情,一路上与赶场的同路人和遇到的知青摆起了龙门阵来,说到刚才的事:这些狗儿为什么专咬知青,都百思不得其解。我也觉得特别疑惑,刚才那些狗,有的是我们院子和生产队里老乡家的狗,怎么就认不到人了?还这么费神老远老远地追来企图咬我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热闹的赶场人群朝街上而去,离场口不远处一个老院子旁,立着一棵高大的白果古树,粗大的树身四个人也抱不拢来。这棵百年古树可算是回龙场最古老的风水树了。如今,它苍绿的树叶与黄褐的枯枝,层层叠叠交杂着,这树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带着大智若愚的慵懒和宽容,陪伴着身边这些平平常常的人,默默地打发着平平淡淡的日子。白果树大大小小的枝丫上,筑满了白鹭巢,一层层像白石灰水样的鸟粪,撒满了树枝和粗大的主干,许多枝丫已经枯死,但古树依然生意盎然,年复一年,感恩似地回报着种树人给予生命的辛劳和大自然阳光雨露的眷顾——人们每年都能得到古老珍贵的果实;茂密的树冠和枝丫上,引来的美丽吉祥鸟白鹭,给这片土地增添了勃勃生机与祥和平安之气。</p><p class="ql-block"> 前人栽树后人歇凉。大树下光影斑斓凉风习习,口渴难耐的赶场人都聚在树下的茶摊旁,喝着“一分钱吃够”的苦丁茶。旁边,三三两两做生意的人围在一堆,静悄悄地在对方的衣袖里忙着变换指头,不动声色地讨价还价。一行知青也歇了下来,知青们端起一分钱吃够的大碗茶,“咕噜咕噜“地灌了个痛快。</p><p class="ql-block"> 白果树下热闹非常,赶场人的谈笑声、娃儿们的打闹声、鸡鸭叫声、牛羊叫声、小猪哼哼声,声声交织,就如同一曲无指挥无曲谱的交响曲在随意地演奏着。这时,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知青娃儿,刚才好险啊。”</p><p class="ql-block"> 回头一看,是那位驱散恶狗为我解围的曾大爷。他是我们生产队的一位很有威信的老人,听说早年他曾出过远门,闯过江湖,见过世面,有人还说他曾经扛过“黑竹杆”(当过兵)。有的又说他在成都私立的天府学堂教过书,后因一段“啼笑因缘”所迫,逃回了家乡。人们从他那里听到了许多传奇有趣的事,但他那段“啼笑因缘”的风流往事,却从来只字不提,一直不为人知。</p><p class="ql-block"> 曾大爷用草帽起劲地扇着风,嘴里咬着叶子烟杆,一边裹着叶子烟卷,一边笑着说:“哈哈,知青娃娃,怎么啦,哈哈……”</p><p class="ql-block"> 平时曾大爷总是乐呵呵地,龙门阵多,他是在说刚才我被一群恶狗追赶,差点被偷袭的事。曾大爷抬头望了望站在老高老高的枝丫上,向下拉屎的白鹭,不紧不慢地说:“狗儿是不会乱咬人的……”</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狗儿专门与知青作对,狗儿也知道欺负外乡人。”一个知青愤愤地说。</p><p class="ql-block">这时,又一个知青捞起裤脚埋怨道:</p><p class="ql-block">“这里的蚊子也凶,咯老子的专咬知青,你看我的脚嘛,硬是城里人的血好喝,肉好吃吗。” </p><p class="ql-block"> 的确,来到这里插队落户的知青们,水土不服,蚊子一咬,奇痒难忍,用手一抠,就流脓水,脓水流到那里就烂到那里,特别是脚上腿上疤痕遍布,伤痕累累,长期不能治愈,可一回重庆探亲,几天后就干了疤疤——自己好了。</p><p class="ql-block"> 曾大爷嘴里含着的叶子烟杆滴下了口水,烟瘾来了。他赶忙掏出打火石,用一个弯弯小铁器“卡擦卡擦”打了几下,火花溅出,点燃了烟捻子,点燃了叶子烟,曾大爷狠狠地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了出来,那个享受劲头,好让人羡慕。曾大爷说,要治水土不服,吃药不易治好。他告诉我们知青,每逢赶场天,在公社办公室对面街上的转角门边,有个姓仁的摆地摊卖中草药的老郎中,人称“仁半仙”,医人医兽都厉害。据说他那双手搓过蜈蚣、千脚虫、蛇毒、蜘蛛……他用这双浸过百毒的怪手,以毒攻毒治百毒,定能治好。知青们将信将疑,不敢尝试。但也有不堪奇痒之扰的胆大知青,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情,在“仁半仙”面前捞起了裤管。</p><p class="ql-block"> 果然,“仁半仙”微微颤颤的那双手在离知青的腿上,手膀上,一寸高之处慢慢掠过,一种怪怪的发热感随之而来,慢慢地驱走了蚊咬疤的奇痒感,只这么一次,就医好了许多知青手臂上,腿上,久治不愈的蚊虫咬。我的腿上的蚊虫咬的疮疤就是这么治好的。令人称奇的是,我在农村以后的几年里,不管水田里的蚂蟥再多,我的腿脚居然一次也没有被蚂蟥咬过。知青们脚上这些疙瘩疤痕,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印记,让你永远记住,在那个艰难年代里,这曾是一双黄泥巴脚杆。</p><p class="ql-block"> 曾大爷说到狗儿专咬知青的事,他有点幸灾乐祸:“嘿嘿,狗儿啊,别看它四脚朝地,背朝天,其实是很有灵性的呢,因为它背上还有一只眼,那是老天爷给的,所以它能知道看到好多人不知道,不能看到的事情呢。只要你对它好,狗儿也会感恩呢。世上万物都如此,这个世道啊,啥子都是一报还一报的。” 曾大爷平常喜欢和知青聊天摆龙门阵,现在是话匣子打开了。</p><p class="ql-block">“知青喜欢吃狗肉吧。”曾大爷说。</p><p class="ql-block"> 曾大爷的一句话,让人恍然大悟。是啊,自从知青们插队后,知青里少不了“偷鸡摸狗”之事,但小小的鸡鸭哪能解知青口中之馋?只要哪个知青逮住一只“野”狗,知青们定会不嫌路远,也要聚集一起饱餐一顿,我当然也是要跟着享受解解馋的了。我想,难道这狗儿真有这样神吗,它怎么就知道知青吃了狗肉呢,难道人肚子里的东西,它也能闻出来?看出来吗?想起平常在院子里,大黄狗对往来的知青就从来没有好颜相向过,刚才大黄狗追我那恶狠狠的样子,还让人心有余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为了对付老乡们的狗儿欺负知青,不久,我们知青也喂了一条小花狗。这小花狗有一身漂亮的黑白相间的皮毛,聪明活泼好动,知青们个个喜爱它。没事的时候,它总爱静静地趴在身边盯着我们,像是在察言观色,又像是欲言又止。我老是有个奇怪的感觉:哪天清晨起床一见面,小花狗它会不会突然喊出一声“早上好!”,让你大吃一惊呢。</p><p class="ql-block"> 每每遇到大狗,小狗儿自然是畏惧地避让一方,但只要知青在,它立马会精神抖擞,身子激动得微微的颤抖着,毫不示弱地与对方对视。只要你在小狗屁股上轻轻一拍,一个眼色,一声“上”,这小狗儿就会发出一声难听好笑的嚎叫声,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它连院子里的大黄狗也不怕。</p><p class="ql-block"> 不久后,院子里发生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让大黄狗变成了知青和小花狗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院子对面的山路上,白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一到晚上,便出奇的静。面对寂静的旷野,大黄狗却经常无缘无故地,一晚到亮,都不停地向着小溪沟对面黑暗中的小路嘶声力竭的狂叫,它狂吠时的样子十分恐惧,自己畏缩在隐蔽处,不时追出院子,瞬间又不要命的逃回来,反反复复,连院子里的乡亲们也害怕了起来。都说:“这狗怕是通灵,一定看见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黑夜里什么也没有。但有好几次凑巧,大黄狗狂叫的第二天早晨,对面路上还真的就有送葬的队伍路过。久而久之,晚上只要大黄狗一叫,人们就说不知哪里又要死人了。其实,这一定是狗灵敏的听觉,晚上听到了远处办“红白喜事”的锣鼓声。老乡们却心虚了,硬说大黄狗通灵界,看得见另一个世界来来往往的,人看不到的事情。以后,每当晚上大黄狗狂叫时,家家关门闭户,小孩不敢哭闹,大人们也不敢出声呵斥。</p><p class="ql-block"> 大黄狗搅得一院子的人不得安宁。不久,狗的主人找到我说:“这狗,送给你们知青吧,我不喂了,你们把拿去吃了吧……” </p><p class="ql-block">农民们有点惧怕这狗儿,不敢吃,又不敢拿去卖,因为当地人认为,卖狗的人,下辈子是要讨口的。</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有点矛盾,没有马上表态。刚巧来我这里玩的知青朋友们却不怕这些,高兴地不得了。饥肠辘辘的知青们,包谷红苕都没得吃了,更莫说肉和油水了。有了这种好事情,简直觉得这是馆子里的烧白肥肉自己钻到了人的嘴里;卤熟的鸭子自己飞到了人的肚子里;大碗的猪边油自己流到了肠子里,想想都流口水,直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狗主人趁大黄狗吃东西时,突然用撑筒(专门套狗的工具)紧紧套住了狗脖子,大黄狗突然一下子蹦了起来,发疯似的扭着颈项,在地上打着滚,但绳索却越拉越紧……</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