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谨以此篇文字纪念我那孤独而不寂寞的童年,如果有缘看到这篇文字的少年朋友,家长也不必担心,这里没有曹大主编“漂漂的姐姐”,也没有曹主编兄妹“拉屎、舔屎、闻屎”的情节。有的只是一个土里土气的童年故事。]</p> <p class="ql-block"> 我儿时的老家院子后面,有一面约二十米高的土崖,崖下有一孔破旧的土窑洞。</p> <p class="ql-block"> 这个土崖是很久以前的居民为了掏窑洞时,在土质较好的黄土山脚,将倾斜约60度的山坡开挖成接近90度的平滑弧面而形成的。即所以先这样施工,是为了便于窑洞口的开挖,同时也开辟出一个像带扶手的椅子一样坐北朝南的平整院落,适于居住,又像簸箕一样藏风聚气,尽显人文风水。</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此处院落以前是赵大爷家的,后来他们另外选址在他家的杏树园旁边盖了简易平房,就把此处转让给了我家。</p><p class="ql-block"> 崖下的窑洞口并不大,仅能容一人进出,四根圆木以简单粗犷的榫卯相连构成的门框上,用两道多股铁丝绞接着一扇破旧的单扇门,但里面空间很大也很深,中间又有一个从侧面横开的套洞,曾做过贮藏洋芋的地窖,光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进入时要点上油灯或打上手电筒。</p> <p class="ql-block"> 因年久失修,加上历经地震,整个洞顶和洞壁都有了裂缝和土块脱落,看上去十分危险,早已不适合人畜居住。所以这窑洞里只放入了一些盖房时用剩的较长的椽子等木材,上面放着赵大爷多年前给自己预制好的一口红漆柏木老棺,看着瘆人,让人头皮发麻。窑洞门上平时上了一把生锈的铁锁,一为防贼,但更重要的是怕小孩子进去玩耍太危险。</p><p class="ql-block"> 崖壁下半部已经剥蚀凹进,中部凸出成悬崖,恰好能防止雨淋,又因为向阳避风,是我小时候经常晒太阳、玩虫土的理想港湾。</p><p class="ql-block"> 这个土崖的土质并不是太好,黄土中夹杂着细细的沙粒,并不结实,用手指就能很容易抠出一个小洞洞来。久经沧桑,不知多少虫蚁曾经在此处打洞安家,崖壁底部一米四五以下,筷子粗的小洞洞密密麻麻的,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我的杰作。</p> <p class="ql-block"> 崖壁底部蚀落的沙质尘土非常细微,像面粉一样,蚂蚁之类的昆虫爬过的痕迹就像雪地上人的脚印一样清晰。土层厚处自然堆积成一垄,象隆起的一绺小沙丘一样,上面经常有一个个漏斗一样的锥形小坑,那坑底部百分之百就潜藏着一个灰褐色的虫子,外形像南瓜子一样的背壳上布着凸出的条形纹路、形状有点像臭虫,但比臭虫大一些,脖子稍长,和头一样粗细,头小而扁平,上面长着一对突出的小眼睛,两眼的侧下方伸着一对细长的钳子,样子丑陋而凶恶,但不叮咬人,对小孩来说无毒无害,常成为我们的玩物。因为它们走路很特别,总是倒退着走路,我们都叫它“退退虫”。</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细土上那一个个漏斗形的小陷阱,就是“退退虫”用带硬质甲壳的屁股尖钻入土中,然后像土行孙一样一圈一圈倒退着用粗糙的背甲翻制出来的,沙土自然流动形成圆锥形漏斗后,这虫儿便在最底部锥尖处埋伏下来“守株待兔”,专等那个倒霉的虫蚁自动送上门来。因为它们只有口没有肛门,所以只吃不拉,有点像神话传说中的貔貅,忍饥饿能力极强,几个月不吃不喝都饿不死。若有蚂蚁误入此漏斗陷阱,就会和沙土粒一起向漏斗底部滚动陷落,这时它就会像土行孙一样从漏斗底部的沙土中一跃而出,伸出那对长长的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猎物捕获,再以虎狼之凶猛将猎物拖入沙土中进食,即使有其他赶来救援的蚂蚁也只能一脸懵逼,原地打转,爱莫能助。</p> <p class="ql-block"> 这种虫子捕食有点像狮子捕猎,主要捕食蚂蚁等小昆虫,所以它有个美丽霸气的名字叫:蚁狮。其实它的专业学名叫:穴蚁蛉,是一种名贵的中药材。(当然在不同的地方,还有许多江湖名号)。</p><p class="ql-block"> 这种虫子对极其细微的振动很敏感,所以蚂蚁等昆虫落入陷阱时滑动的细微沙尘立马会惊动它。所以只要我们用冰草叶子轻轻搅动它的漏斗漩涡就能将它引出来,甚至是朝着它们的漏斗形巢穴大声喊“退退”都能叫出它来。小时候以为它们能听懂自己的名字,长大后细想,其实是声波的细微振动使它们认为有猎物落入陷阱了才跑出来的。再加上这种虫子总是神奇而独特的倒着走路,自然成为农村孩子的奇趣玩物。每捉到一只,便用细草棍扒拉着驱赶,看它退着跑路的滑稽样子,然后亲眼看着它钻入沙土中,转着圈儿制作出一个漏斗型的沙窝并潜藏起来,然后又捉只蚂蚁放在这沙窝中,看它捕食猎物的过程。</p> <p class="ql-block"> 松软的土崖壁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窟窿,如同满天的繁星。不知何年何月竟成了一种妖艳的、细腰肥臀的大黄蜂的巢穴。每到夏天,那些脑袋硕大,屁股溜圆的野蜂,浑身布满黑黄相间的细细绒毛,有的像虎纹,有的像豹斑,像笨重的轰炸机一样,霸气地嗡嗡叫着飞到此处,悬停在各个洞口,仔细察看,选择好中意的洞之后,就会钻进去,用毛茸茸的六条腿象刷子一样沾上口水和其他分泌物,把小洞的内壁批腻子一样批上一层硬膜,再分隔成一个个"单间”,像杏核的内壳一样光滑。然后在里面酿上蚕豆大小的一粒土蜜,产上虫卵,然后又用黏质的沙土封存起来,像酿一坛坛的老酒一样,里面的虫卵长大成蛹,破壳而出之时,便是脱变成蜂之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不过有我等馋嘴的小屁孩在,它们的好多幼崽连发育成肉眼可见的蛆虫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我等馋得流涎水的孩子用小铲子挖开,用尖尖的草芽挑出里面蠕动的蛆一样的白色幼虫,再将这些粒状的蜂蜜分而食之,见者皆有份。其清香甜美的爽口味道是城市里那些吃巧克力豆的孩子永远也体会不到的!</p><p class="ql-block"> 所以能长到成年的幼虫不多!只有较高处的巢穴中的蜂卵才有幸成为少数漏网之鱼而脱变成蜂。</p> <p class="ql-block"> 这种蜂不像马蜂那样社会性群居,而是像虎豹一样独来独往,个头虽大但不会主动叮人,除非你用手指将它堵塞在洞中时,你才会知道它的尾刺也不是个摆设,被它叮刺的手指会立刻红肿,火辣辣地疼上几天。</p><p class="ql-block"> 所以想逮它玩,最好是找个空墨水瓶,一旦发现有蜂入洞,立马用瓶口对着洞口,用柔软的长冰草叶子捅一下洞里面,等它振动着翅膀骂骂咧咧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时,把瓶口向洞口一怼,就稳稳当当请君入瓮了。然后可以将它像珍宝一样玩虐上一整天。任它在瓶中愤怒地横冲直撞、嗡嗡叽叽地哭爹喊娘才高兴呢。直到它精疲力竭,翅膀耷拉,磕头作揖也不动心。等到它虎狼之气全无,首尾蜷缩一团,奄奄一息时,也玩得无趣了,才把这可怜虫儿从瓶中倒出来,在地面上画个圆圈,中间画个十字,再把它放在十字交叉点上,口中念念有词,像叫魂一样向上天祈祷,祈求天老爷保佑其还魂复命。据说这个十字圈是个救命符,可以起死回生的。神奇的是,竟然十有八九会灵验。(长大后才明白,其实是在瓶中缺氧憋闷的,倒出后重获氧气后又缓活过来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救命仪式结束后,那可怜虫儿六脚朝天躺一会,便会开始蹬腿并震颤翅膀,仰躺着在地上断断续续的打转,再休息会儿便会猛的振翅蹬腿,将身体翻正,用前面的两条腿擦拭擦拭两只蒙尘的复眼,将在透明玻璃瓶壁上碰歪的脑袋扶正,用后面的两条腿将折弯的翅膀捋直,稍作休息后,便如释放的战俘,无精打采地起飞,慢悠悠地飞去。此时我们这些顽童也会为它的死而复生而欢呼,为自己的还魂大法灵验而手舞足蹈!更为自己杀生害命的顽劣罪孽被赎回而庆幸!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它来日能酿造一窝好蜜!</p> <p class="ql-block"> 土崖的上方高处,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动物打出胳膊粗的七个空洞,零散分布于崖壁的较高处,平时也看不到有什么虫豸鸟兽出没,但到了夏天,就成了一种体形比麻雀稍大,灰褐白腹,爪子细长的鸟儿街草搭物、孵化小鸟的安家之地。</p><p class="ql-block"> 这种鸟我们都叫它“麻练子”(方言),我想应该是学名叫“麻料鸟”的那种普通朱雀吧。这种鸟比麻雀稀少,是一种具有迁徙性的候鸟。传说这种鸟就会用爪子刨洞,也许这些洞就是这种鸟挖的,反正我没亲眼所见,所以不敢妄下结论。</p><p class="ql-block"> 传说这种鸟的洞穴中往往有长虫!所以好多调皮捣蛋的顽童对捣毁这种鸟的鸟窝多少有点畏惧,正因为这些原因,这种鸟比较难以捕捉到,就成了农村顽童们可望而不可及的难得玩物,偶尔捕获,就像爱好玩石头的人偶得奇石一样,也是值得向其他同伙炫耀好几天的资本。</p> <p class="ql-block"><i>[如果有小朋友们有缘看到这篇文章,可能不理解那时为什么农村的孩子那么残忍,要去捣鸟窝?其实在上世纪,农村的麻雀铺天盖地,成为四害(苍蝇、蚊子、老鼠、麻雀)之一,国家曾号召全国人民共同灭四害,曾按雀头记工分呢,不象现在都成了保护动物]</i></p> <p class="ql-block"> 长大读了几年书后,我渐渐也能装模作样的夜观天象,居然很快也能分辨出北斗七星的准确位置,才发现屋后这土崖上方的七个手腕粗的窟窿,分布得恰如北斗七星,于是给这个儿时的玩乐之地起了一个玄妙的名字“北斗崖”。而崖下那个窑洞门口的半面悬壁,周围布满千疮百孔的蜂巢蚁穴,恰似满天星辰,我嬉称此窑为“繁星洞”。</p> <p class="ql-block"> 这里是黄土高原上一处普通的山坡角落,周围没有高大茂密的植物,也没有丰富的植被。那时村庄附近大多都种着油菜作物,油菜花开的时候会吸引来许多的蜂蝶。其他没有开垦的山坡上一般生长着一些耐旱的蒿草、蓬草、马牙刺、落果刺及其他一些说不上名字的细叶草。但这个极其普通的角落,却是我童年的避风港,也是我的乐土,虽然它没有鲁迅先生的百草园那样物种丰富,也没有吃了能羽化成仙的何首乌,但此处实实在在的土生土长了我。此处的阳光与土气早已融入我的血脉、肌肉和骨骼,这里的一虫一蜂,一花一草都是我童年最真诚的玩伴,他们都已成为我的灵魂的一部分,将伴我一生。</p><p class="ql-block"> 八岁那年的初秋,当我和我的小玩伴们在土崖下正玩得不亦乐乎时,被火急火燎的二哥拉着去了学校,懵懵懂懂地就上了学,总挂念着去和我的虫虫草草好好玩一天,痛痛快快的告个别。但这个念想一晃四十年就过去了,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我慢慢觉得没有必要了,因为我总觉得它们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血液中、骨子里、脑海中。</p> <p class="ql-block"> 所以我也常常觉得自己是一只虫子,一棵小草。</p><p class="ql-block"> 我时常想象自己是那独来独往虎纹豹斑的大黄蜂,在天地间自由的随风振翅。如同玉树临风的王者归来,在落果刺花开得漫山遍野的粉红色山坡上,恣意地欣赏着我那山花烂漫的江山徜徉沉醉而忘归。</p><p class="ql-block"> 我也时常想象自己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像梁山伯一样,痴迷地追随着我的英台,在油菜花开的时节,沉醉于扑鼻而来的花香,飘摇于一望无垠的花海,双栖双飞!</p><p class="ql-block"> 其实现实中,我更像那逆天而倒行的“退退”虫。众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前钻,往上爬,而我却总是越使劲越后退,退了又退,最终像水一样渗入宁静的泥土之中。有没有朋友都无所谓了,高兴时就天马行空地想象自己化蝶成蜂;懒得想象时就像入定的老僧一样,一动不动,无我无物,无思无知。</p><p class="ql-block"> 我也曾是一棵有梦想的小草,也曾狂妄地想过出人头地,于是我把自己像锥子一样的草芽儿努力向上刺,但运气总是不好。往往尖草芽刚破土而出,崭露头角时,就有屁股压在上头,那玩意儿可是要温柔以待的,我这刚露头角的刺头,即没有轻叶,也没有柔舌,命运就可想而知了。于是我又变成了现实中真正的“退退”虫,退回我的泥土之中。</p><p class="ql-block"> 我的生命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一圈又一圈地推出那一个又一个的漩涡而存在。我潜伏在我亲手开挖的这些漩涡底部,静若处子。我知道在这贫瘠的尘埃里,待机而发的机会是很少的,耗尽一个生命周期也未必真能遇到。不过有没有撞上门的“兔子”和自投罗网的“虫儿”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天生抗饿的贱命,三百天不吃也饿不死我,当冬季来临时,不论我吃与不吃,吃多或是吃少,我都会在寒风的催逼下涅槃于尘土之中!万千冰清玉洁的雪花会为我含泪守灵!我没有凤凰那么张扬,用不着浴火焚身,待到来年雪花泪尽,春暖花开时,我依然会在那片热土中重生。</p> <p class="ql-block">申明:本文配图全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 天之心 </p><p class="ql-block"> 2022年8月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