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在乞丐窝里,我们相互攀谈起来。</p><p class="ql-block">我与大男孩谈话时,小屁孩只是傻乎乎的看着我们和那一大袋烧饼。</p><p class="ql-block">相对而言,他看烧饼看得多些。</p><p class="ql-block">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偶尔他也会插一、两句。</p><p class="ql-block">不过,他说的基本上是“啊!”“呀!”“嗨!”等几个感叹词。</p><p class="ql-block">经过我的一步一步的询问,我对他们的情况也惭惭有了大致了解。</p><p class="ql-block">大男孩十二岁,叫刘海,家里人都叫他狗儿。</p><p class="ql-block">两岁时他父亲与一个维尔族人争吵被砍死。他母亲守不住寂寞与贫穷也跟别人跑了。</p><p class="ql-block">他就跟着七十多岁的瞎子爷爷满新疆跑。爷爷主要是靠拉拉二胡算算命蒙点钱。</p><p class="ql-block">他五岁时也跟着爷爷学拉二胡,现在偶尔也去街头卖艺。</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要求下,他拉了几首歌,拉得挺好的,就是太凄惨了,听着就让人心里堵得慌,堵着堵着就有些想流泪。</p><p class="ql-block">四年前他和爷爷流浪到乌鲁木齐市。</p><p class="ql-block">才一个月,爷爷无缘无故患病死了。</p><p class="ql-block">他彻底的成了孤儿,一直靠着乞讨生活到现在。</p><p class="ql-block">他的天赋有限,又没读过书,反反复复只能拉爷爷教的那几首歌。他靠拉二胡根本难以生存。</p><p class="ql-block">他偶尔也去擦皮鞋、捡废品、帮人家跑腿赚些钱。</p><p class="ql-block">前年五月份一个早上他到一个垃圾堆里翻废品时发现了小屁孩。</p><p class="ql-block">说到这里,狗儿指了指正盯着那一大包烧饼露着嘴馋的样子的小屁孩说道,“他就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多大了,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帮他取了个名字叫刘湖,奶名就叫狗子。</p><p class="ql-block">我是海,他是湖,海里湖里流的都是水。</p><p class="ql-block">我是儿,他是子,我们是一对没人要的狗儿子。”</p><p class="ql-block">说完,狗儿自顾笑了笑,仿佛为自己取的这个名字颇为得意。</p><p class="ql-block">我从包里拿起一个烧饼塞到狗子手里,又追问他狗子怎么会在垃圾堆里。</p><p class="ql-block">他接着告诉我,具体原因他也不知道,估计是狗子的父母以为他死了,把他扔在垃圾堆。</p><p class="ql-block">他翻出一个包袱时很高兴,以为找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p><p class="ql-block">结果包袱里面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又像是哭声,又像是呼噜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p><p class="ql-block">当时他被吓坏了,以为见鬼了,赶紧把包袱扔掉,远远逃开。</p><p class="ql-block">隔一会他又想起爷爷说过大白天不可能有鬼,说不定里面真是什么宝贝。</p><p class="ql-block">他又麻着胆子走了回来。</p><p class="ql-block">他瑟瑟发抖地打开了包袱,就发现了一个像骷髅一样的人头。</p><p class="ql-block">这个人头费力地似乎在挣扎着,深陷眼窝里的眼珠子也似乎在转动,眼光幽蓝幽蓝的,那样的无助、哀怨,又那样的恐怖。</p><p class="ql-block">薄薄的脸皮涨得通红,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p><p class="ql-block">他吓得又把包袱扔到了地上,转过身边跑边大喊救命,喊了十几分钟,也没有人过来。</p><p class="ql-block">他本来是打算逃走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老觉得那人头的眼光是在呼唤他,乞求他帮助。</p><p class="ql-block">仿佛鬼使神差似的,他又返回来了。</p><p class="ql-block">他便把狗子从捆得严严实实的包袱里抱了出来。</p><p class="ql-block">狗子一出来,就哇地张嘴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那时狗子长得其丑无比,跟怪物一样。头上只有几根黄毛。脸上没有什么肉,五官就象错位了似的,看起来很不舒服。</p><p class="ql-block">肚子胀得好大,肚皮是青色的,一根根血管隐约可见。</p><p class="ql-block">整个身子完全象一段枯枝,手足又是分出来的细小枝丫。</p><p class="ql-block">你问他什么,似乎听得懂,也能够回答,但就是让人听不懂。</p><p class="ql-block">比如说你问他你父母是哪里的,他说党中打钟。</p><p class="ql-block">你问他要不要喝水,他说抖单要虎。</p><p class="ql-block">总之,你问他问得越多就越糊涂。</p><p class="ql-block">他便抱着狗子到处找人问是谁的孩子,没有谁知道,也没有人愿意认养这个孩子。</p><p class="ql-block">于是他只有带在身边,他吃什么就给狗子吃什么。</p><p class="ql-block">经过一个夏天以后,狗子竟然健康起来,能走路会说话了。</p><p class="ql-block">不过,他对过去的事情是一点儿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大概大病把脑子烧坏了,以前的事情全忘了。</p> <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狗儿讲这些事的时候,神色是那样的平静、平淡,就象讲别人的事一样。</p><p class="ql-block">这当然不是一种城府,而是一种对生活的麻木。</p><p class="ql-block">他们一步一步从苦难与不幸中挣扎着过来,每一步没有顽强的求生意志,都有可能丧失生命。</p><p class="ql-block">痛苦都已浸透了他们的肌肤、骨胳、血液、神经,甚至于他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浸麻木了。</p><p class="ql-block">他们以为饥饿与寒冷就是生活,痛苦就是生活唯一的色彩。</p><p class="ql-block">有时他们笑着,为着一小块烧饼笑着,我们无法理解,以为这是傻笑。</p><p class="ql-block">其实他们却是真笑,是真心高兴。</p><p class="ql-block">一小块烧饼可以让他们饱一会儿肚子。</p><p class="ql-block">有时他们笑着,随着我们笑着,这才是真的傻笑。</p><p class="ql-block">我们的笑与他们有关系吗?丁点关系也没有。</p><p class="ql-block">他们有什么可笑的呢?他们根本没有笑的内容。</p><p class="ql-block">笑的是我们,他们哭才对。</p><p class="ql-block">或许大家认为阳光普照大地,对每一个人总是公平的。</p><p class="ql-block">有些高雅的人谈到什么是快乐时最喜欢引用这样一个场景。</p><p class="ql-block">金色的太阳底下,乞丐们慵懒的躺在码头上,吹着清爽的河风。</p><p class="ql-block">他们把棉袄翻开,找出一只只跳蚤,津津有味地吃着,那样的悠闲,那样的满足。</p><p class="ql-block">高雅的人发出感叹,这就是快乐,这就是生命的真谛。</p><p class="ql-block">我说这些人就是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们去问问,那些乞丐、流浪儿懂得什么是快乐、什么是人生吗?</p><p class="ql-block">他们晒着太阳,心里却下着饥饿的雪。也许太阳能带给他们一些温暖,而冬天里的一块烧饼才是他们真正的太阳。</p><p class="ql-block">他们的故事让我很感动,我强自忍着才没有流出眼泪来。</p><p class="ql-block">与他们的苦难与不幸相比,我所遭受的那些挫折与磨难是多么微不足道啊!</p><p class="ql-block">与他们的顽强生存意志相比,我又是多么的懦弱与胆小啊!</p><p class="ql-block">那么,面对眼前的困难与烦忧,我还有什么值得怨天尤人、忧心忡忡呢?</p><p class="ql-block">接着我又问起刚才那三个人打他们是怎么回事。</p><p class="ql-block">狗儿告诉我,那个为首的人别人都喊他彪哥,是当地一霸,手下有几十个小弟,强收保护费,打架斗殴,无恶不作。</p><p class="ql-block">因为他们的势力强大,周围的人也大都敢怒不敢言,只有忍气吞声。</p><p class="ql-block">他也经常受这些人的欺负,擦鞋不给钱,稍有不满意,就拳打脚踢。</p><p class="ql-block">今天他白白的给这三个人擦了皮鞋以后,无意中嘟囔了一句,“今天真是倒霉!”</p><p class="ql-block">这句话恰好被猴子听到了,便冲过来打他。</p><p class="ql-block">他吓得往后躲闪,结果擦皮鞋的工具箱刮花了他们的车子,于是三个人便都围上来打他。</p><p class="ql-block">我说:“他们怎么敢如此嚣张呢?没人管吗?”</p><p class="ql-block">狗儿用鼻孔噱了两声,说:“谁敢惹他呢?听说彪哥的背景很深!”</p><p class="ql-block">谈到这里,我们不自觉地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内心里却涌动着愤怒与不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