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餐

子德

随着窗外鸟雀的阵阵和鸣，太阳满面璀璨，盛装出门，又一个崭新的夏日火热开启。 暑期生活，散淡、恬静、自适，一如窗外掠过树梢的风，摇曳枝头的花，浅吟叶间的蝉。 今天照例，八点起床，洗漱完毕，解决早餐。近十来天，早餐都是在家吃的，今天想换换口味到外面吃，去哪儿呢？对面枫树坡的“矮哥米粉”，味道尚可，只是排骨、牛腩、辣椒炒肉都没什么看相，让人皱眉不已；左边土桥巷子里的“钱妈面条”，汤水油亮，码子种类多且还耐看，就是餐馆不通风，室内气味较重，让人食欲难免消减；右边炮台山“刘聋子牛肉面”，颇为有名，码子量足，卤蛋和卤干子味道特好，但口味偏重，不适合夏天吃。那就去玻璃厂那儿的湘阴面馆吧，正好好久好久没去过了。 据他所知，这是岳阳最有名的面馆，三十年长盛未衰。 这家湘阴面馆距他家大概有四里路远。盛夏的太阳不是娇羞的小姑娘，而是精力充沛的壮汉，一露脸便可感知他那火热的激情，好在穿街过巷都有遮阳之物。他不赶时间，脚步无须匆匆，他知道湘阴面馆生意火爆，去早了正赶上那热闹，人声鼎沸，这不是现在的他所希求的。 　　在炮台山路，他不紧不慢地走着。风是盛夏的奢侈品，今天自然也不会降价让利，但没关系，两边参天的树木，清一色的樟树，把阳光阻隔在半空中，给人一种特有的舒适感：凉而不寒，暖而不热。骄阳恣意，樟木森森，在骄阳的炙烤下，樟叶散发出淡淡清香。这清香，氤氲在空中，无须清风吹拂，也照样熏染人心，即便是他，早过了陶醉的年龄，也还是免不了心旷神怡。 路两旁，没有杂草，没有垃圾堆，有的只是悠来闲往的行人。这不禁让他想起前不久在长沙，也是早上八点多，他前往原163医院去做核酸，途经一小巷，巷右为一排店铺，巷左是一线围墙，围墙外靠马路处，不是丛生的杂草，就是厚积的枯叶，杂草和枯叶间散落着颜色不一的废纸、塑料袋、快餐盒。岳阳是全国卫生城市，名副其实。身为岳阳人，在岳阳居住了三十多年，就这一点，他还是颇为自豪的。这么想着，脚步更加轻盈了。 　　走过炮台山路，越过德胜南路，便到了玻璃厂对面的小街。小街特别敞亮。街的北面是一东西向的绿化带，绿化带北侧是一条斜斜的马路，马路对面是宽宽的高架桥；街的南面是一排长长的门面，鞋店、花店、杂货店、食品店、餐饮店，不一而足，当然，民以食为天，饭馆和早餐店自然居多。这条小街肯定是有名字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从前，他没想到，众多的店铺中居然还有一家旧书店；今天，他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旧书店依然寂寂未关闭。他在书店逗留了一会儿，看中了一本精装书——《洞庭风韵碑廊解读》——岳麓书社出版的；定价188元，他以108元成交。说实在的，书中所记载的118篇古代佳作，少有他没读过的，这本书于他并没有太大的阅读价值，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买了下来，既为它图文并茂，更为它资料翔实，有保存价值。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好学勤研之人，抑或是鬼使神差，读大学时他便有了一个迂腐的爱好：买书，藏书。“藏书万卷可教子，遗金满籝定作灾。”“家有藏书成大富，室无翰墨变清贫。”北宋黄庭坚和清代郑板桥的话一直烙在他的心底。青年到中年，中年到老年，无起无落，他无法多买书，更无法藏珍品，但买书藏书这一爱好并没有因家资不足和电子书籍的出现而改变多少。 生活中有太多的悖论，见仁见智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不想说服谁，谁也别想说服他。他固执地认为，人是有灵魂的，家族是有灵魂的，而灵魂是有香臭的。他设想着自己的晚年生活：一个苍苍老者，背靠在小区的条椅上；几个垂笤小儿，端坐在椅前的绿茵中；他们各自手捧着书籍。108元，他购买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种风景，他心中的风景。 　　湘阴面馆正处在这一长排店铺的中间。他到得恰是时候，顾客已经不多，只有一对母女、一对老夫妻、两个中年男子，他们分别坐在三张桌子前，面对面地吃着面条。湘阴面馆是一家纯正的面馆，早餐只有面，没有米粉，没有馒头包子油条之类；但它又不是一家纯正的面馆，因为它还做中餐，中餐以盖码饭为主。他照旧点了份自己早餐的最爱——辣椒炒肉。 他边吃边胡思。湘阴面馆好几年没来了吧，自从朋友退线就应该没来过了。最初是朋友带他来的，后来他俩也多次相约来这儿吃面；现在，一年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更别说一块儿吃早餐了。母亲他带她来吃过，如今，阴阳分隔已有十二年了。老婆、孩子，也曾带她们来过，现今，老婆在长沙帮孩子带孩子，今天他突然想吃湘阴面，自然只能独自享受了。 最美味的面条永远是柔的，最本味的辣椒永远是辣的，最纯真的感情永远是真的。有一首小诗，现代作家蓝海文的，他很喜欢：“我有三个月亮，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里，一个在枕上；一个缺，一个圆，一个方；缺在天涯，圆在故乡，方从梦中走来，安抚我的创伤。”何谓故里？何谓梦乡？亲情，爱情，友情。他设想，退休以后，租赁一爿小店，店名嘛，当然是“三个月亮”。 　　湘阴面馆的面物美但价不便宜，一碗面，12元至20元不等，他吃的辣椒炒肉15元，比其他店贵一倍。码子品种多，不论顾客多少，都是现炒，这是它经久不衰的原因，人们需要的是这个味，这个感觉。 吃喝玩乐，图的都是一种感觉、一种心态。听说，前几年，有位娱乐大腕，京都的佳肴吃腻了，半夜想起了广州的夜宵，于是呼三喝四，驾机连夜飞往穗城。 那对母女吃完了走了，那对老夫妻吃完了走了，那两个中年男子吃完了也走了，只有他还在慢慢地吃着，吃面条、肉片、辣椒，吃炮台山的林荫、旧书店里的书籍、蓝海文的三个月亮。 “好吃！”他起身，说了今天早上唯一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