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果

左思

<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庐江金牛镇,靠近肥西三河镇那一带,人们都喜欢吃汤果。</p><p class="ql-block"> 汤果其实就是汤圆的俗称。</p><p class="ql-block"> 今天的汤圆是一种生产工艺非常成熟的速冻食品,满大街都是,但在我小时候却难得吃上它,只能在逢年过节或招待贵客时才可以吃上一碗。 </p><p class="ql-block"> 每逢过端午或中秋佳节,家里一定要吃汤果。母亲会在过节的前几天,用糯米和籼米按照3:1的比例掺杂在一起用水浸泡。在过节的前一天傍晚,用石磨把米碾成米浆。</p><p class="ql-block"> 母亲下米,我推磨,虽然胳膊非常酸胀,但心情是愉快的。米浆碾好后,将盛在盆子里的米浆用一块洗干净的湿布蒙上,然后在湿布上覆盖一层厚厚草木灰,这叫“炽”。</p><p class="ql-block"> 这种“炽”是需要有经验和技巧的。</p><p class="ql-block"> 其方法就是用草木灰将米浆里多余的水分吸干。草木灰不但要适量,而且时间也要适中。时间短了,米浆里面的水分没有被完全吸干,面团黏糊糊的拿不上手,草木灰放多了或时间太长,米浆便会像土块一样硬实结块,用手一捏便碎了。</p><p class="ql-block"> 经过一夜的“炽”,米浆已经凝结成松软适度的奶白色膏状固体,这就可以用手搓成汤果了。</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母亲便呼喊我们:“搓汤果喽!”</p><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妹几个都迅速起床,洗好手就围拢上来。我们使劲地揉捏着面团,然后搓成一颗颗滚圆如荔枝一般大小的汤果。最后,我们还相互七嘴八舌去计较一番,看谁搓的又多又圆。 </p><p class="ql-block"> 当粉都都、圆滚滚的汤果满满地排在格筛上,一缕清晨带着暖意的阳光正好从墙缝中射进来,给汤果又蒙上一片金黄,为节日增添了一种温暖祥和的氛围,让人看着心生喜悦。</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汤果不带馅,实心的,完全要靠汤料去增味提鲜。所以说,煮汤果必须有老母鸡汤或肉汤。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农村人家大多买不起肉,只能去杀一只老母鸡熬汤来煮汤果,这也非常难得,因为养老母鸡是为了下蛋卖钱,不到万不得已是舍不得宰杀的。</p><p class="ql-block"> 老母鸡汤,便是汤果的精贵所在,如果没有老母<span style="font-size:18px;">鸡汤,汤果就平淡无味,成了没有生命和灵魂的米面疙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当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果端上来,一股扑鼻浓郁的鸡汤味可以迅速安抚我因久馋而骚动不安的肠胃,可以让我的大脑进入那短暂的几秒钟“晕汤”快感中。</p><p class="ql-block"> 每逢过端午节和中秋节,要把出嫁的女儿和未过门的儿媳妇接回家过节,这是老家一直沿袭到今天的重要风俗。</p><p class="ql-block"> 而过节的早餐必定是老母鸡汤下汤果。当母亲为我的女友端上来满满一碗汤果,漂着油珠子的鸡汤就快“淹”到碗口,若不是碗口结实,就会决堤。还能看得出,汤果里“埋”着一只肥硕的鸡腿,粗壮的鸡腿骨对空高高翘起。</p><p class="ql-block"> 当女友看到我的碗里只有一截鸡脖子时,她不顾少女的羞涩,毫不犹豫地把鸡腿夹到我的碗里。我用筷子又往回夹给她,她硬是用筷子按住我的筷子不让往回夹,她用一双温情且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表情是让我非吃不可!</p><p class="ql-block"> 后来,她虽然并没有成为我的妻子,但是她那种贤女敬夫的谦让与淑德让我至今回想起来也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我大伯是建国后的第一代中专生,毕业后他被分在武汉某个矿上工作,矿上的工资待遇都很高,据说他当时每个月有100多元工资。 </p><p class="ql-block"> 他谈了一个上海女友,结婚前要带回安徽老家和父母见面。他当时怀里揣着好几百元钱准备从老家过一下,然后再去上海采购结婚用品:呢子大衣、手表、短波收音机……</p><p class="ql-block"> 路过我的姑奶奶家门口时,他没有理由不去看望他的姑姑。姑姑自小便非常疼爱他,甚至出钱供他读书,如今姑父离世,剩下姑姑是孤女寡母生活在农村,姑奶奶还是小脚不能下地干活,全靠才十几岁的女儿干农活养家,日子过的非常艰难。 </p><p class="ql-block"> 当姑奶奶看见娘家英俊潇洒的侄儿身着笔挺的中山装,脚上穿着一双铮亮的皮鞋,身边还依偎一个烫着卷发的漂亮姑娘,走进低矮阴暗的屋子里时,姑奶奶激动的老泪纵横。或许,在这姑侄相见的一瞬间,姑奶奶在心里想到过:娘家侄儿今天如此成功发达,我的苦日子应该可以改善一下了。</p><p class="ql-block"> 姑奶奶干紧就去杀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兀自又想起了还没有做汤果,这可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还是表姑(姑奶奶的女儿)机灵,她说那就做水汤粑粑来招待大表哥和“大表嫂”。于是,母女俩忙的不亦乐乎,从杀鸡拔毛,再到磨米、揣面、搓粑粑,忙了整整一下午,终于做好了足足一脸盆的水汤粑粑。</p><p class="ql-block"> 水汤粑粑其实也是汤果的一种,有所不同的是,水汤粑粑是熟面做的,而汤果则是用生面做的。</p><p class="ql-block"> 大伯吃饱后一抹嘴就要出发,他们要赶在天黑前回家过夜。</p><p class="ql-block"> 临行前,大伯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十元大钞塞给姑奶奶。这十元钞票是崭新的,拿在手里都刮刮响,可惜就只有这一张。这十元钱算是侄儿答谢姑姑的这一顿盛宴?还是回报多年来姑姑对他的厚爱?还是侄儿给姑姑的亲情援助?我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 此事后来被我爷爷知晓,我爷爷狠狠地训了大伯一通:“混账小子,一只老母鸡就是拿去街上卖掉,也要卖个七八块钱,你怎么只给姑姑十元钱?”</p><p class="ql-block"> 大伯低头委屈地说:“钱都在上海女友身上保管着,我不敢多给,多给了她一定会吵闹的。”</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吃遍了各种包装精美,且馅料各式各样的速冻汤圆,却再也吃不到当年老家汤果的那种味道。每当我回忆起当年吃汤果的那种食境与情怀,忍不住又要心生一番惆怅与怀念。</p><p class="ql-block"> 我老家的发小今天来合肥叙旧,他竟然给我带了家里自制的汤果面,让我感动与惊喜。</p><p class="ql-block"> 我决定自己动手搓汤果,然后再去买一只老母鸡来炖汤,以此来了却我离索多年的想吃老母鸡汤下汤果心愿。</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搓着汤果,一边回想自己半辈子岁月都是在忙忙碌碌、风风雨雨中度过。我忙于工作,忙于家庭,用老家那句俗话来说:“忙的两颗蛋子就像搓汤果”那样片刻也不能歇息。</p><p class="ql-block"> 唯有这搓汤果的片刻,我享有一份闲情雅致,让我想起过往的很多很多。</p><p class="ql-block">2022/7/30于太和回合肥的高速途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