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先生

Lan

<p class="ql-block">于先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市三女中”)毕业的。前身可追溯到 1881 年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创办的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和 1892 年基督教南方监理公会创办的上海中西女中,1952年新政府接管,变成男女混校。1981 年再次变成女校,更名为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我有幸成为第一届女中的学生。于月娟先生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p><p class="ql-block">最近女中同学朱闻找到我,说今年学校在准备 130 年校庆,希望我们这些首届女中毕业生写一些回忆感言,讲述学校老师和同学的故事,并有望被编辑进入女校的百年校刊。朱闻找我,是因为众所周知,我是于先生最心爱的学生。她希望我写一些关于于先生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对的。一直以来,我都是于先生的“宝贝”。当年我跟同学们失联,没有加入中学同学的微信群,于先生要求同学们满世界的寻找我。“一定要找到姜岚” ,她每每叮嘱她们。</p><p class="ql-block">回想起有于先生在讲台上的教室,那是充满阳光,亲切温暖的。于先生有清澈的嗓音,上起课来提着嗓子,音频偏高。她上课时明眸流转,眼神照顾到每一个学生。遇到怯生生的眼神,她便会直看过去,看透心脏的那种,然后再解释一遍。她竭尽全力地想让你学到她认为的课文的精华所在。所以她上课是非常耗费精力的。通常上着上着,于先生的面色会变得潮红有光泽,嗓子也更高起来。脸上带着光,问:“你们清楚了吗?这个问题这样理解就通了,不是吗?“</p><p class="ql-block">下课后,她时常调侃自己,说:“你们相信吗?我二十年前是可以打死老虎的,如今带你们这个班,我的身体慢慢不行啦。” </p><p class="ql-block">老师走起路来像是飘的,经常是她没费什么力就来到了你的身边。看她的这种凌波微步的步法,你无法认同她是可以打老虎的。</p><p class="ql-block">就这样,老师一边慨叹着我们把她打老虎的身体搞坏了,一边一年又一年地,一共带了我们三年,把我们送到了各自心仪的大学。当年我们班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进了上海交大,复旦大学和同济大学。</p><p class="ql-block">我初中和高一的时候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每天懒懒散散的上课,经常需要抄抄同学的作业交差。考试以前也必须要抄同学的讲义才能开始复习。平时最爱的就是看小说。也知道应该改变:每次边看小说边给自己打气:这是最后一本了,看完就不看了。结束后又拿起下一本。</p><p class="ql-block">高一暑假的时候,我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打击:我妈妈在过马路的时候被摩托车撞倒,抢救无效,于六天后过世。</p><p class="ql-block">家里的天塌了下来。</p><p class="ql-block">我的妈妈是超人。她在单位里是大家瞩目的工程师,承担着火车发动机的质检重任。在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得她操心。三个孩子:一个进入全国重点中学,两个进入上海市重点中学,都是她鞭策辅导的结果。年轻时学俄语的她,非常认真地自学英文和日文。出车祸时她的耳机里放的是英文教程。</p><p class="ql-block">爸爸当时是黄埔区拖轮队的轮机员,经常出差,还要早中晚三班倒,无暇管我们。这时奶奶便来家里和我们一起住,照顾我和弟弟的生活起居。</p><p class="ql-block">奶奶是个非常能干的人,手脚麻利,包干了家里所有的卫生和修修补补。她做的饭菜特别可口:红烧狮子头,蒜苗红烧肉,蒜伴茄子,爆炒泥鳅,红烧黄鳝段。把我们照顾的妥妥贴贴。</p><p class="ql-block">我奶奶唯一的问题是:奶奶特别节约。</p><p class="ql-block">我开学上高中二年级,奶奶不允许我晚上开灯看书做功课。</p><p class="ql-block">因为费电。</p><p class="ql-block">我几乎每天晚上要跟奶奶据理力争。有时候争不过,便带着弟弟去外面大马路边的路灯下面背书做功课。当时住的是妈妈单位分的楼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是妈妈的同事。他们非常气愤我对奶奶吵吵嚷嚷,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委屈。</p><p class="ql-block">我觉得我实在没有办法克服这种困难。</p><p class="ql-block">那时候语文课上有周记。每周于先生期望大家写几行字,把自己这一星期的感触写下来。</p><p class="ql-block">记得那时候我们语文课上在学矛盾的一篇文章,说在粗旷破旧的山洞里,有了人的行为,大自然便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p><p class="ql-block">我非常喜欢那篇课文,便模仿着矛盾的笔触描写周遭的环境,并把对现实的不满写出来。我实在不能接受奶奶对我的限制。我觉得这个世界在辜负我抛弃我。</p><p class="ql-block">我写的并不多。周记交上去,发下来的时候,我发现于先生的评语比我写的还要多。</p><p class="ql-block">老师考虑到我的自尊,没有责备我的偏激,也没有一味的讨好我迎合我,而是让我把眼光放远,嘱咐我要学会适应环境,而不是强求环境来围着我转。</p><p class="ql-block">“不行啊!不对啊!不能啊!”</p><p class="ql-block">我大声嚷着,留着泪写第二篇。老师发还给我的评语还是比我写的长。</p><p class="ql-block">慢慢地,周记的本子上越写越满。我的心情也开始一点点开朗。我想了各种对策,提高白天的学习效率,晚上只是用来背功课。高三的时候申请去学校住宿。</p><p class="ql-block">同时,我坚持每天朗读课文,找喜欢的作者的文章来读。然后用新学到的修辞风格给老师写周记。写周记,看周记评语,成了我每周最兴奋最期待的事情。</p><p class="ql-block">同时,于先生一再的在我面前夸奖我,说我数理化成绩突飞猛进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写作水平也一下子提高了一个档次:“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她用这样欢欣满足的话语环绕我。</p><p class="ql-block">我骄傲的笑,引以为豪。但是完全没有想过这每周的交流就是老师帮我练笔的契机呀。</p><p class="ql-block">回想起来,我何其有幸能遇见像于先生这样关心我的老师。她带着母性的光辉,带着育人的智慧,把我从忧郁无助中解救出来。她给我发泄情绪的渠道,帮助我了解人性的善,世间的无奈,教导小小的我应该如何应对。</p><p class="ql-block">市三女中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六年时光。那种全心全意的努力,纯粹专一的情感,自立自尊自强的倡导,都是印在骨髓里的。</p><p class="ql-block">大环境下,市三女中所有的老师都给予了我最大的帮助。妈妈过世以后,学校给了我最高额的助学金,让我家里没有因为我的继续读书成为负担。高中毕业的时候,于先生和其他老师们共同推荐我获得一项终身奖学金。可惜被我搞砸了。大学期间我又陷入抑郁和焦虑,没有了于先生的指导,我过了一两年以后才慢慢走出来。</p><p class="ql-block">2017 年我回上海时没有见到于先生,上周六我算错了时差,与于先生在云会议中失之交臂。</p><p class="ql-block">希望疫情尽快结束,上海再度开放,我便可以飞也似的回去拜见近八十岁的于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