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空长椅

墨逸

那一年，快到十一了，我们到了南京，因女儿女婿临近十一，业务上繁忙又有应酬的缘故，第一站直奔亲家，吃过午饭时间不长，女婿开着车，载着女儿、我们和小家伙来到女儿的家。

妻子忙着整理带来的东西，安顿小家伙午睡。

我则触景生情，起身到女儿临时租住的园区，随处溜达，拿着手机拍这拍那，至于为何而拍？我也说不清什么原因，是想给自己留下一个回忆的念想？还是想找寻小家伙在这个园区玩耍的影子？

我喜欢生活的体验，每到新的环境或是久别重来一个地方，总愿意寻觅新的变化。体验，对我来说是一种执着的情趣。

女儿租住的园区，绿化不错，环境非常优雅，南京的潮湿和多雨，让这里生长的花花草草，绿意葱葱，花团锦簇，绿的发亮，红的鲜艳。

我拍摄了园区的各个角落，拍了我曾在阴台常抽烟看窗外的景致；绿草遮掩的园区小路；园区内供儿童嬉玩的体育设施；女儿租住的高层楼房等。

当我拍摄到园区一处供人坐着的长椅子时，中午喝了点酒微微有点醉意的我，对这一处空的长椅，竟有了莫名的想法。

可能我是真老了，尽管我才五十多岁，日渐黄昏的感觉，时不时滋生。

妻子的心态，比我要好一些，她常常劝我说：“不要老是感觉自己老了，不要在乎自己年龄的大小。”

妻子尽管这样说，我也懂得妻子说的意思，但爱胡思乱想的我，没办法驱散我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的想法。

对着园区内一处普通的空长椅，我能有什么联想？

在我眼里，那是一处落日前晚霞满天渐近黄昏的迷人驿站，尽管它空寂着，放置在绿地小路边，供园区的居民休息小憩。

但此时，在我脑海里，却勾勒出一幅很多人都见过的情景：一对暮年的老者，在这个园区，转啊转，转到累了，俯身坐在上面，四目对视，四手互握，即兴攀谈，旁若无人。

此时此刻，这世界这园区，双方感觉只有他们存在，夕阳的金辉，涂满两位老者的全身，那画面一定很动人。

有谁不向往这种动人的画面，偶尔活在仅有一次的人世，周末、傍晚、夕阳，黄昏、晚霞、庭院、河边、湖畔等，这些情意绵绵的词汇，都和一处处放置的长椅有着无处不在的关联，置身这些词汇形容的情景之中，又怎能不让人产生联想。

一生倾注全部精力写成勾人魂魄喜悲剧的萨士比亚，就是在被誉为世界七大爱情圣地之一、英国小镇斯特拉福、爱汶河南岸的河边椅子上，向他后来一见钟情挚爱一生的妻子求的爱。

莎翁至此在他的作品中，几近真实的再现了他眼中爱情那无比的魔幻。

这一生能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手扶着所爱的人的胳膊，踩着斜阳，在堤岸湖畔庭院的小径上散步，心中定能滋生起团团柔情。

轻盈欢快也罢、步履蹒跚也罢，伴着温馨的细细碎语，心中不由自主释放了绵绵缠意。

多情的气氛似乎也感染了黄昏落日，变得柔了，静了，脉脉含情地凝望着世上一对又一对的惜情人，慢慢弥漫的晚霞，也感动的把她那七彩的华丽霓裳，涂抹在无数有情人的头顶、全身、眉梢，为有情人营造起浓浓的金色童话世界的氛围。

倘若人世间，一对对情男爱女都能明白地珍爱彼此，呵护家人，关心他人，这世界，这自然，必然是与人类社会相互感应温馨、平和、有趣的天堂。

我的驿站在那儿？一处空长椅，或许是我心中未来的驿站。

我和妻，就像许多恩爱的老人那样，终会有那么一天，相互扶持，哆哆嗦嗦，转悠这样景致优美的园区，然后，坐在长椅上，细声慢气，述说着以往模糊的生活境况，说到开心处，俩人可能会心微笑，说到痛楚处，俩人可能会烛泪溢出。

我还想像着我和妻，终有一天，会执手落座于任何一处长椅上，抚摸着彼此的双手，窃窃私语、浅浅微笑，夕阳映红了眼前那片葱绿我们想像中的相思林。

不管树叶怎么泛绿，也不管叶黄怎么落下，当我和妻的生命从年青走向苍老，不变的仍是初恋时的悸动，育儿时的喜悦，希望如愿以偿的欢笑，终归平淡落寂时的从容，年老滋生的神思飞扬。

《又见炊烟》这首歌的歌词形容的绝妙极了，“黄昏有诗意，夕阳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河边湖畔庭院的长椅，终究是为天下有情人聆听和回味《又见炊烟》的落脚之处，心中如果想着这首歌，此时此景再回味歌词，那一定是彼此对视，会心一笑，浓情蜜意，眼波中的缠绵，喜悦和甜蜜交织成缱绻，留下人生谢幕前最后一幅也是最摄人魂魄的画面。

人生处处有驿站，有的驿站，只因路过感到劳累，稍拭休息，便急匆匆起身离开了；有的驿站，却因闲情逸致，需要驻留一段时间，才能细细体味那过往的时光。

人没老，体会不到老是什么滋味？

数年前，在单位职工食堂吃午餐，一阵阵剌耳的声音，从隔了三米开外的邻桌飘到我耳旁：“我怎么就见不得班里那些年纪大的人，他们怎么让我那么烦”，我抬头望去，一位脸上还嫩稚的青年人，嘴里咀嚼着饭菜，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他，没头没脑说出这句气话。

我心里自我哀叹一声，小伙子，你就不老吗？随之，浮起我二十岁进厂第一天上班，就看到车间黑板上写的一段大大的粉笔字：“花开能有几日红，少壮莫笑白发翁”，当时，我驻足了好一段时间，品味着这句话。

面对人生渐黄昏的岁月，从古到今，不知引发了多少诗人作诗，抒发人到老年后的哀叹：

雪满雕车鬓满霜，连天衰草何苍茫。

驱驰塞外风吹老，琵琶声催人断肠。

年年花树老，岁岁春光迟。

对镜皱纹密，当风门齿稀。

子孙信渐少，琴瑟灰长积。

枯草将将绿，红颜老去时。

岁月催人老，花无百日红。

人生多少事，一笑付春风。

少壮千般好，老来万事难。

还是才女林徽因的话提神醒脑：人这一生，“背上行囊，就是过客；放下包袱，就找到了故乡。其实，每个人都明白，人生没有绝对的安稳，既然，我们都是过客，就该携一颗从容淡泊的心，走过山重水复的流年，笑看风尘起落的人间。”

这处园区的空长椅，虽然地处女儿居住的园区，但人在世上行走一生当中，何时何处，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空长椅。

终将会有那么一天，我和妻会在最终落脚的城市或是乡村，转悠的时间长了，累了，找寻这么一处空长椅，俩人坐在上面，述说着今生今世亲历过听说过的那些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