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

无痕

　　过年的时候，突然收到消息，二姨在医院，胆囊癌晚期。当时很吃惊，怎会如此呢，平日看起来一向康健，去年秋天还很高兴地跟我母亲说，在田里捡秋，捡了四袋玉米。

细问才知，原来十年前体检，就检查出来有胆结石，因为没有明显症状，也因为舍不得钱，拖到现在成了癌症。在现在这个时代，百姓生活最幸福无忧的时代，国家最昌盛的时代，依然有人治不起病，久病不医，拖成绝症。

　　正月， 我们姐妹一起去看二姨，躺在床上，没有精神，暗淡的眼睛看我们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不行了”…我们都不忍心看她，很快退出来，回来的路上一路无言，满心感慨。

三月，相约去看二姨，之前因为疫情没能来，来了以后，很惊讶地发现二姨精神好了很多，可以自己下地，跟她聊天，突然发现她已经没有以前的记忆，只记得姨夫和她的两个儿子。现在她的记忆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早晨五点醒了，不许丈夫儿子睡觉，要他们起床劳动。病情消除了她的一部分记忆，可我在她的眼睛里，竟然看到了甜甜的爱情。她跟姨夫对视的刹那，漾满了快乐和满足，满头华发，一脸纯真！我很遗憾没能把那一刻记录下来，可它深深刻在我心里。

母亲的兄弟姐妹们里边，二姨生活最为清贫。姨夫不肯出去做工，只肯守着二姨种田。农民最苦，收入寡淡。二十年间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我总以为她过得很苦，定然有很多遗憾。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甚至有点羡慕她，物质之外，我见到了单纯的爱情。

岁月悠悠近六十年，他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相守以老。悠长的时光摧毁了他们的容颜，也见证了他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生如蝼蚁，也一样有自己的悲喜。人事变迁，生命无常，人生的每一份快乐和悲伤都使我们的生命变得厚重丰满，这份平淡而又深刻的感情，大概就是我们凡人生命的意义吧。

　　六月，我们又去看了一次二姨。病情已经发展，胆汁已经溢出，二姨从头到脚都发黄，眼白都是黄色的。精神还不错，可以在院子里走动，胃口也很好。我们姐妹给她买了很多水果和零食，希望她都能尝一尝。她大概也觉得不太好，问她是不是要死了，我们无言以对。

屋子里是八十年代的家具，玉米皮编的草蹲，老式土炕；院子里老杏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不时有熟透的杏子掉下来，时光仿佛凝滞…

生和死，是自然而然的事。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可是作为生者，大抵都对死怀有恐惧，尤其是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我连自己也安慰不了，何况别人！我能体会二姨对死的恐惧，对生的眷恋。我们没有救她的办法，只好选择逃避，这个时候，我觉得安慰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希望有来世，希望她有富足的生活，希望她有纯真的爱情，希望生命不再有遗憾，希望这一世的缺憾在来世全部都补齐。

愿二姨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