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小说)

一座寂寞的高峰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终于又碰到她了。</p><p class="ql-block">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万千情感,裹携着青春时代的火熱和激情,从心底里,冲破岁月的时空,涌现到被世事苍凉了的眼前来——</p><p class="ql-block"> 其实,打记事儿的时候起,我就知道她的身世的。我们十几户人家的小村,住在山顶上。下边半山区是一个小镇,那时就听説,离半山区不远的地方,早就来了一家北京的小资本家,在文革中被打发回原籍落户,尽管这个原籍和他们已经八杆子打不着了。他们有一个丫头,也到半山区的镇子上读小学。她的父母已经回北京了,由于她是农村生人,带不走,把她寄养在同村的姑姑家。就在那时,我认识了她,因为我们在一个班级里。而且,又是同桌。一直到初中毕业,初中虽不在一个班里了,但教室紧靠着。多年积累起来的感情,仍使一下班儿两个人便赶紧找到一起,表示着无限的亲密。这时候,她已出落成粉面黛眉大眼,一米七的细身挑,浑身散发着少女特有的香气。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由于那时候,年青的女人已见稀缺,她的姑姑提出誰娶她都没事儿,得拿出一笔不菲的彩礼来。结果被县城边子上的一个有钱人娶走了。</p><p class="ql-block"> 从此,天各一方。</p><p class="ql-block"> 这次的遇到,是在镇子上的一个湖边公园里。第一眼看到她时,实不敢认,端详了一阵才记起。她已身销骨瘦,面黑多皱,象一个流浪多年的乞丐女了。</p><p class="ql-block"> 她把我邀到一条长椅上坐下,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她嫁給那个城边子上有钱的男人后,就到城里一家公司去上班。她的男人并不上班,他之所以有钱,是在干着一个犯罪的行当。他仗着水性好——在城里头长大的孩子,喜欢郊游农家乐,到池塘河流的齐腰深的浅水里,成群结队的戏水。他便潜进水里,做起溺死孩子的 “ 水鬼 ” 生意。一次不多,只溺亡一个。溺亡之后,拖到深水区。但要打捞起来,就值子了,一个至少一万元!开始单个干,后来團伙做案。他管水下拖,打捞是别人的事儿;价格却涨了一倍。这样做起来,不容易被人起疑……</p><p class="ql-block"> 他挣得钱,不全往家拿,拿出一部分用于打点。以便万一出了事儿,不至于送了命。</p><p class="ql-block"> 而他,又是一个思想极其封建的人。她婚后久无孩子,吃尽了他的白眼儿。后来终于生了一个女儿,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因为公司里要上班儿,她就把女儿送回姑姑家,让姑姑去养。</p><p class="ql-block"> 这两年时逢又鼓励生育了,男人又逼着她非得給他生个儿子。她怀孕了,九个月上,要去做产检,往社区开 “ 通行证 ”。社区要她出示怀孕的证明,怀孕九个月了,还不能证明是怀孕吗?没有,白瞎。结果是村子里一个老接生婆,給她接的生。果然是个儿子,可把男人喜坏了。孩子躺着玩儿,他娇的不知道往嘴里放了糖豆什么的,就出门儿走了。不料孩子吞下,卡在喉咙里。这可不得了了,她急忙赶去儿科医院。到那里,医院得要二十四小时核酸证明。这个她有,医院説是宝宝的。她特意解释,孩子出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那不行,説这是上级的政策。没有,不能诊。她急得哭了,眼见的孩子嘴唇青了,死在了自己怀里。</p><p class="ql-block"> 这下把男人气恼了,和她离了婚,把她轰出家门。</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公司里也遇到了麻烦。要裁员了,老板把一则微信发给她。</p><p class="ql-block"> “ 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 她手机送到我眼前看,是一个截屏图:</p><p class="ql-block"> 下午 4:05</p><p class="ql-block"> 老板:我特喜欢你的,做我的女朋</p><p class="ql-block"> 友好吗?</p><p class="ql-block"> 蕙蕙:啊,这么突然</p><p class="ql-block"> 蕙蕙:让我静一静</p><p class="ql-block"> 蕙蕙:您这样做吓着我了</p><p class="ql-block"> 蕙蕙:让我想一想</p><p class="ql-block"> 下午:5:08</p><p class="ql-block"> 蕙蕙:我已经想好同意了哈😊 ,老</p><p class="ql-block"> 公,你可要善待我吆</p><p class="ql-block"> 老板:不必介意</p><p class="ql-block"> 老板:我是群发的</p><p class="ql-block"> “ 我真傻,公司里那么多年青漂亮的,我虽不超过三十岁,但毕竟也是半老徐娘了。他,怎么能够看上我呢?”</p><p class="ql-block"> 她説,</p><p class="ql-block"> “ 人处绝境里,怎不苟且偷生呢。”</p><p class="ql-block"> 她,当然的失业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姑姑家,一边給姑姑打理下地里的农活儿,一边替出姑姑来让她歇息,自己负责照看起孩子。</p><p class="ql-block"> 女儿现在都十一岁了,几乎每天做作业都要到夜里十一点,星期天,还要上各种的辅导班。总之,全部的时间,都是用来学习。没有一丁点儿自由。</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周末,孩子做完作业,趴在窗户上,怔怔地望着屋外,对她説:“ 妈,你説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这么小的孩子説出这样的话来,她不由得心头一酸,感到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p><p class="ql-block"> 能告诉她,读书就有幸福的前途,这样的谎话吗?</p><p class="ql-block"> 想一想也是,结合自己的身世与人生阅历,她现在,早已有了这样的疑问:</p><p class="ql-block"> 你説,人来到这世上,这么辛苦地走一遭儿,到底是为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 时间已到,要放学了。” 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起身要结束这次会面。</p><p class="ql-block"> “ 我,能不能和你走到一起,挽起手臂,共同撑起这个家?” 我恳切冒然地问。因为,我一直是单身。</p><p class="ql-block"> 她望着我的眼睛里,温情和亲昵,突然消失。渐渐的,透射出一种冷光。她没有説一句话,然后,毅然地转身,向着湖对岸的镇子小学走去。</p><p class="ql-block"> 她,走了。</p><p class="ql-block"> 想不到,这竟然是最后的见面。</p><p class="ql-block"> 不久后便听到言传:农村里,一周做两次核酸,她的姑姑阳了。ZF来车要拉走隔离 14+7,姑姑年龄大了,她不忍心。反正隔离是为了要钱。于是提出,要代替姑姑去隔离,竟然得到了恩准。她清楚自己早已经得上了癌症,在酒店隔离中,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2022.7.7.</p><p class="ql-block"> (原载微信友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