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絮語(二)一一從抄檢大觀园看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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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红樓夢》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避嫌隙杜絶寧國府>是書中極重要的章節。全書百廿回,至此已過大半。前半着重寫了賈府全盛時期的風光無限。展現賈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盛景象以及紈絝子弟的驕奢淫逸、揮霍無度的生活。也表現了主人公賈寳玉和諸釵詩酒酬唱的悲喜哀樂。</p><p class="ql-block"> 而“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在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中已通過秦可卿托夢王熙鳳所言:“<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近百載,一日樂極生悲,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是虚稱了一世詩書舊族了?”,“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絶,不思後日,終非長策……萬不可忘了那<盛筵不散”的俗语。”</p><p class="ql-block"> 抄檢大觀園正是賈府盛極而衰的一個極重要轉折點。風起於青萍之末。一個意想不到的偶然事件,引起了一塲軒然大波。事見七十三回,賈母房中一個混沌未開,童真天然的粗使丫頭一一傻大姐(一個神一樣存在的人,没有她真不知道一部書的情節如何發展。)偶然到大觀園遊玩。傻大姐自然没有文人雅士的閑情逸致,去欣赏大觀園的奇花異草,亭台軒榭。她只是像個小顽童一様,到山石背後去捉蟋蟀。故她着意的必是一般人很少經過之處。結果,蟋蟀没捉到,却拾到一個她不認識的東西一一繡春囊。因為從未見過,所以興冲冲地要給賈母看看。事有凑巧,平常很少到大觀園的邢夫人要入園散散心。於是一頭碰到了傻大姐,發現了這件男女私情之物。立時臉色大變,先嚇傻大姐:“快别告訴人,這不是好東西。連你也要打死呢。”</p><p class="ql-block"> 邢夫人是賈赦的繼室,門庭既不顯赫,家道亦不寛富。又無一兒半女(賈璉、迎春皆非其所出)為人愚懦而又狹促,頗不得賈母歡心。賈赦本與賈母不睦,作為長房却另居榮、寧二府之間别院。而二房賈政居榮府正堂,其妻王夫人乃四大家族之一,金陵王的嫡親。王熙鳳又獨攬榮府家政大權,與王夫人姑侄相親,結為一黨,平時並不把這個婆婆放在心上。故邢夫人積怨在胸,而又無可如何。今得此物,正可以此為由打壓二房。所以她並不親手交给王夫人,共同商議如何妥善處理。而是打發其陪房王善保家的“封了這個”送給王夫人瞧。這明是向王夫人施壓,邢自冷眼旁觀,看王如何處理,所以把王夫人“氣了個死”。</p><p class="ql-block"> 王夫人表面吃齋禮佛,實則心胸狹窄,自私冷酷,遇事心中又毫無主張。她一心所想,就是保住其榮府名譽管家的地位。保住寳玉這棵獨苗,以為自己的晚年靠山。為此目的,她可以不擇手段。看到邢夫人送来的“繡春囊”心中立刻亂了方寸,情急之下她首先想到這極有可能是鳳姐之物。鳳姐是她的侄女,更是她在榮府不可或缺的親信、臂膀。如果鳳姐在這個事情上出事,就會失去賈母的信任,成了榮府中一個醜聞,她也會臉面盡失。偏偏又被邢夫人抓住把柄,豈不動摇了她在榮府的根基?思念及此,“只帶着一個貼己小丫頭”氣極敗壞地去找鳳姐,到了鳳姐住處,“一語不發,走至裏間坐下”先喝命“平兒出去!”待平兒“帶着衆小丫頭一起出去”且“將房門掩了”王夫人方“含着淚,從袖裏擲出一個香袋來,説:<你瞧>”足见王夫人看似精明,實則事未至不知防範,事已至又毫無主張。更要命的是偏被邢夫人抓住,王已六神無主,以至失去起碼的判斷,一心認定是鳳姐之物。鳳姐何等樣人!立時“挨着炕雙膝跪下”一番言語,條分縷析,先表明“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辯我並無這樣東西”然後話鋒一轉“這香袋兒是外頭仿着内工繡的,帶子連穗子,一概是市買的東西,我雖年輕不尊重,也不肯要這樣東西。”且“我總然有,也只好在私處擱着,焉肯在身上常帶,各處逛去?”以守為攻,先是不敢辯,然後再洗清自己,脱去干係。最後又一一指出,自己雖是年輕媳婦,但“奴才比我更年輕的又不止一個了”同時又提及賈赦的幾位小姨娘:嫣红、翠雲也常到園裏來,還不忘“那邊珍大嫂子,她也不算很老,也常帶過佩鳳她們來”這是主子中年輕女子,還有“園内丫頭太多,保不住多是正經的。或者年紀大些的,知道了人事,……外頭得了的,也未可知呢!”一一列出衆人。最後“不但我没此事,連平兒我也可以下保的”。上述衆人皆有嫌疑,不但脱卸干係,還不忘保住平兒清白。因平之清白,足能反証鳳之清白。鳳姐,鳳姐,勝其姑遠矣!</p><p class="ql-block"> 一席話點醒了慌亂的王夫人,覺得“恰很近情理”趕緊叫鳳姐起來,問計於鳳:“但只如今却怎麽處?”心中一無主張。至此鳳姐已自有主意,從容言道:“太太快别生氣”先穩住自家陣角。“且平心静氣,暗暗訪查,才能得個實在”。正好賈母因聽説園内下人夜間聚賭而生氣。趁此機會“把周瑞媳婦、旺兒媳婦等四五個貼近不能走話的人,安頓在園内,以查賭為由。”留意查訪。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親信,旺兒媳婦是鳳姐得力親信。另外又想到裏邊(大觀園)丫頭太多,“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鬧出來,反悔之不及。……不如趁此機會,以後凡年紀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難緾的,拿個錯攆出去”此已暗伏攆晴雯,逐司棋等事。王夫人自依計而行。</p><p class="ql-block"> 經二王商定,傳周瑞家的、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五家陪房進來,組成暗訪團。五人均為家主信任之人,且非賈府家生奴僕,自當此任。而王夫人尚嫌人少“不能勘察”。此際,又一陪房一一王善保家的不失時機地走來探聽消息。此豈王善保家的自作主张?自有其主(邢夫人)指使。王夫人即命其回了邢夫人,“也進園來照管照管,比别人强些”。此正中王家的下懷。王善保家的“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她,她心裏不自在,要尋她們的故事又尋不着,恰好生出這件事來,以為得了把柄”正好施以報復,遂向王夫人大進讒言,特别提到晴雯,引起王夫人注意。一句小人言,毁了一個清白少女。正所謂“人言可畏”,小人言尤可深惧!王夫人遇事難决不明,而鳳姐自知“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耳目,常時調唆着邢夫人生事”。但於王夫人盛怒之時,又碍於邢夫人這個婆婆的情面,“縱有千百樣言語,此刻也不敢説”。鳳姐此時既已撇清自己,於王、邢之間虚與周旋,所以並不過多進言,順王夫人之意行事。</p> <p class="ql-block">  邢夫人抓住把柄,隔岸觀火;王夫人偏信讒言,借機清理大觀園。王善保家的自以為得計,挾嫌報復,却不知到頭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脚。王熙鳳撇清自已,冷眼旁觀,隨風就勢。其他幾家陪房,不過是上命差遣,奉命而行。只有王善保家的不知深淺,一副小人得志嘴臉,成了抄撿急先锋。</p><p class="ql-block"> “至晚飯後,待賈母安寢了。……王家的便請了鳳姐一並進園,喝命將角門皆上鎖”王善保家的總算風光了一回。先搜了上夜的婆子,不過順手帶過。然後從怡紅院搜起。寶玉尚“不知為何”,見“直撲了丫頭們的房門去”便問鳳姐何故。鳳姐以“丢了一件要緊東西,……恐怕有丫頭們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兒”搪塞。襲人等見此陣勢,都將自己的箱匣打開“任其搜檢一番,不過平常通用之物”而晴雯則“挽着頭髪<闖>進來,<豁啷>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着底子,往地下一<翻>,將所有之物盡<倒>出來”。襲、麝等人是<打開>,<任>其搜檢,而晴雯這一闖,一掀,一提,一翻,一倒,與之形成强烈反差,充分表現了晴雯心地坦白,率真剛烈的性格。雖已遭王夫人訓斥,仍不改其性。並連带着又把王善保家的怒斥、譏諷一番。而鳳姐在過程中,一直坐在旁邊喝茶,冷眼旁觀。見晴雯譏諷王善保家的,心中還有喜意,只是因為“碍着邢夫人的臉”才喝往晴雯。並催促王善保家的趕緊到别處搜檢。鳳姐本人生活作風並不檢點,可以想像她對繡春囊這類有關情愛之物司空見慣,不然她何以把繡春囊的來路説的如此明晰!故她對因此物而大動干戈並不十分認真。</p><p class="ql-block"> 然而從怡紅院中出來,鳳姐却對王善保家的説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裏,断乎抄檢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當然不會反駁,説道:“這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的”。鳳姐應聲而言“我也這樣説呢”。薛大姑娘斷乎抄不得,而瀟湘舘却可抄,黛玉豈不是親戚?此處曹公深意,讀者不可不查。</p><p class="ql-block"> 到了瀟湘館,鳳姐先按住黛玉不讓起來,並與之“説些閑話”。那邊由“王善保家的帶着衆人到了丫鬟房中,也一一開箱倒籠抄檢了一會。結果檢出昔年寶玉所用之物。王善保家的以為得計,忙請鳳姐過來“驗視”。鳳姐過來看看,笑道:“……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况且這符兒和扇子,都是老太太和太太常見的,媽媽不信,咱們只管拿了去”。王善保家的自不再糾缠。然後鳳姐又再次催促王善保家的趕聚到別處去搜。</p><p class="ql-block"> 來到探春住處,與别處景像大不相同:“誰知早有人報與探春。探春也就猜着必有緣故,所以引出這等醜態來。遂命衆丫頭秉燭開門而待”。以守為攻,此何等陣勢!探之敏捷、剛强不同凡響!與迎、惜不啻天壤之别。</p><p class="ql-block"> 衆人進門,探春故問:“何事?”跟鳳姐連招呼也不打,直接發問。而鳳姐含笑,又以丢東西為名“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兒。”探春就勢也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是,先來搜我的箱櫃,她們所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着呢。”小小女子何等胆魄!其勢如山,先壓衆人一頭!又命丫頭“把箱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閲。”鋒芒所向,連鳳姐都趕忙陪笑解釋:“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别錯怪了我。”並命丫鬟們:“快快給姑娘關上”平兒、豐兒連忙“替侍書等關的關,收的收”。而探春却言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閲,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却不能。……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裏收着。……要搜,所以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説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麽處治,我自去領。”此何等作為,何等擔當!行端言正,自無畏惧。然而不止於此,更有一番振聾發聵之言:“你們别忙,自然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是議論甄家,自己家裏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地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探春又是清醒的,她隱約看到了這個大家族前途未卜,而又無力回天,所以“不覺流下涙來”。一番話説得鳳姐也無言以對,“只看着衆媳婦們”。還是周瑞家的知趣,也深知探春脾氣秉性,趕緊接言:“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裏,奶奶且請别處去罷,也讓姑娘好安寢”。給鳳姐一個台階,“鳳姐便起身告辭”。而探春又以攻為守:“可細细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探步步不讓,連巧舌如簧的鳳姐都應對失措,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裏,就不必搜了”。结果,探抓住鳳姐這句話,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説没翻!……你趁早説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鳳姐知道探春素日與衆不同的,只得陪笑道:<已經連你的東西,也搜查明白了>”。“周瑞家的也都陪笑道:<都明白了>”。從一進門,探春即横眉冷目,步步為营;而鳳姐則時時陪笑,處處退讓。</p><p class="ql-block"> 到此本該收塲,而偏有王善保家的不知深淺,小人得意忘形,自恃邢夫人陪房,“連王夫人都另眼相待”,况探春又是庶出,“她敢怎麽着?”便“乘勢作臉,因越衆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竟然還“嘻嘻的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麽”。説時遲,那時快,“啪”的一聲脆響,全屋愕然。小姐惱怒,纤手迅疾而出,愚嫗不防,老頰旋即蘭花五瓣。探春本對“庶出”身分十分敏感,自尊使她不允许任何人越過這條紅線。况且一個下人竟敢來翻檢自己身上?這是對她最大的羞辱!登時大怒,指着王家的問道:“你是什麽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你打諒我是同你們姑娘(迎春)那麽好性兒,由着你們欺負,你就錯了主意了。”此處曹公借探春之言,點出迎君軟弱受人欺負,暗伏後嫁孫家被凌辱致死结局。探春接着就“親自要解紐子,拉着鳳姐細细的翻<省得你們叫奴才來翻我>”鳳姐、平兒等忙過來“與探春理裙整袂”並喝令王家的“快出去,别再討臉了”又忙着勸探春不要生氣。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早一頭碰死了。不然怎麽允許奴才來我身上搜賊贜呢!明兒一早,先回過老太太、太太,再過去给大娘陪禮,該怎麽着,我去領。”平兒、周瑞家的都幫着勸解一番,“鳳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鳳姐何曾如此低聲下氣過),方带着人在對過暖香塢(惜春處)來。”</p><p class="ql-block"> 探春秉燭開門而待,首先在氣勢上壓倒衆人。然後將自己的箱櫃統統打開任其搜檢,(誰敢?)顯示了襟懷坦蕩、心無畏惧。接着聲言:想搜我的丫頭,“這却不能”先為丫頭們築起保護墻,维護了弱勢利益(這是寳玉都未能做到的)體現了探春的勇於擔當精神。最震撼衆人的是那記響亮的耳光。挫了小人的鋭氣,维護了自己的尊嚴。而且並不回避責任,“該怎麽處治,我自去領”表現了探春敢做敢當,雖是庶出也挺直腰板作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到惜春房中却是迥然不同於探春處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首先“惜春年少尚未識事,嚇的不知當有什麽事故”。惜春在第三回,黛玉初見時是“身量不足,形容尚小”幾年下來,仍然是“年少尚未識事”,言其不明世事,不通人情。惜春書中言其為賈敬之幼女,然賈敬亡故治喪期間,竟未曾一面。其母何許人也?其與賈珍這個在年齡上可作其父的長兄亦無任何交往。只言因賈母喜爱孫女,接來榮府。無愛無親的環境,使她形成冷僻、孤介的個性。</p><p class="ql-block"> 偏偏又在她的丫頭入畫箱中“尋出一大包銀錁來,約共三四十個……又有一副玉带板子,並一包男人的靴襪等物”。連鳳姐也不再淡定,“黄了臉”問:“是哪裏來的?”入畫跪下哭訴真情:原來是“珍大爺賞我哥哥的”,“因我們老子娘都在南方(看來入畫是家生子)”跟着叔叔,其叔嬸“只要吃酒賭錢”怕被他們白花了,所以毎有所得即“煩老媽媽帶進來”交给入畫收着(看来入畫兄妹二人尚屬本分)。“惜春膽小,見了這個,也害怕”。可見惜春平日對丫頭們失於檢點,臨事又毫無主張,只一味害怕“我竟不知道,這還了得?”既無作為,又不敢擔當,恐禍及己身。不問青紅皂白,先對鳳姐説:“二嫂子要打她,好歹帶出去打罷,我聼不惯的”。對與自己朝夕相處的Y頭毫無憐憫之心,冷漠無情,和探春形成鲜明對照。盡管鳳姐都説了:只要如實講清“我便饒你”,惜春仍固執地説:“嫂子别饒她,……嫂子若依她,我也不依。”之後尤氏也來勸解,又跟尤氏争吵,並聲言:和寧府斷絶来往。就這樣毫不知回旋的一味孤介、冷僻,將並無大错且鳳姐也已寛免的入畫攆了出去。</p> <p class="ql-block">  别了惜春,來到迎春房中,却不料引出一件大事,王善保家的一手葬送了自己的外孫女兒一一司棋。彼時“迎春已經睡着了,丫鬟們也才要睡”。在探春處,“早已有人報知”遂“秉燭開門而待”。而迎春處却毫不知情,毫無心理凖備。可見迎春懦弱,在人們心目中無足輕重,没有多少存在感。同為庶出,不自强,則旁人自不重視。</p><p class="ql-block"> 而越是懦弱,一味以忍讓求平安,却偏偏出了大事。鳳姐一路走來,不是與人閑談,就是坐着喝茶,並不留意搜查什麽。在探春房中,則是放下身段不斷哄勸探春。即使在入畫箱中搜出東西,也網開一面,不想深究。而到了迎春這裏“因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兒”鳳姐要看王善保家的“可藏私不藏私,遂留神看她搜檢”正是“螳螂捕蟬,黄雀在後”,愚蠢的王善保家的怎知鳳姐心思!她萬萬想不到,她的外孫女兒會成為這次抄檢的牺牲品。事到臨頭,無奈之下,硬着頭皮“先從别人箱子搜起,亦皆無别物。及到了司棋箱中,随意掏了一會”想以此掩人耳目、蒙混過關,説道:“也没有什麽東西”。此時一直没有什麽表現的周瑞家的出面了。做為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八面玲瓏,深得王夫人信任。此時她已揣摩到鳳姐心思,也正想借此挫一挫王善保家的鋭氣。遂不失時機地説出了鳳姐心中所想,而未説出口的話:“這是什麽話?有没有,總要一樣看看才公道”。周瑞家的自然並非要主持公道。因抄檢由邢夫人而起,對王夫造成心理壓力,而作為王夫人的陪房,此時定要揪出邢夫人的短處,為自己的主子争臉。主子長臉,奴才自然沾光。周瑞家的不但這樣説了,還親自動手,“伸手掣出一雙男子的錦襪,並一雙緞鞋。又有一個小包袱,打開看時,裏面是一個同心如意,並一個字帖兒”,將這些東西都拿给鳳姐看。</p> <p class="ql-block">  鳳姐没讀過書,本不識字,然“理家務久,每每看帖看賬,也颇識得幾個字了”。原來這張大紅雙喜箋是司棋表哥寫給司棋的情書。文字自然淺顯(篇幅所限不贅録)鳳姐讀完“不怒而反樂”。可見王善保家的素日並不知道司棋姑表姊弟有這段戀情,事到如此地步,又不知道帖上寫的何事,心上自然已是七上八下。一路上鳳姐對王善保家的作為已經十分厭煩,至此總算抓到奚落、嘲弄王善保家的機會。所以,故意當着衆人把這封情書唸給王聽。大家聽了都嚇一跳,没想到在這裏還真查出了大事。王善保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錯兒,不想反拿住她外孫女兒”,以損人開始,以害己告終,自然是“又氣又臊”。周瑞家的自然也趁了心願,説道:“王大媽聽見了!這是明明白白,再没得話説了,這如今怎麽樣呢?”還能怎麽樣?此時的王善保家的“只恨無地缝可鑽”。而鳳姐却只瞅着她“抿着嘴嘻嘻地笑”,周瑞家的自然“也笑着凑趣。。後悔不迭的王善保家的,只得打着自已的臉駡道:“老不死的娼婦,怎麽造下孽了!説嘴打嘴,現世現報”方受探春一掌,繼又自摑老脸,自作自受。</p><p class="ql-block">而衆人見此“要笑又不敢笑,也有趁願的,也有心中感動報應不爽的”。至此真張實証,抓住了司棋的私情。其實曹公在書中早有暗示。在二十七回,寶玉房中的小丫頭小红,在園中已遠遠看到司棋“從山洞裏出來,站着撃裙子”。此處豈非儍大姐捉蟋蟀之地乎?“繡春囊”即斯人於此地遺落也未可知也。且七十一回中,鴛鴦夜間在園中“要小解”所以下了甬路,“找微草處走動,行至一塊湘山石後,大桂樹底下,剛轉至石後”聼見一陣衣衫響,原來是兩個人在那裏,而且趁着月色,看清了是司棋。正好撞到司棋和潘又安在園中僻静處幽會。</p><p class="ql-block"> 司棋私情,鴛鴦基於同情心,並未告發,亦不私下傳揚。反而因其外祖母的一顿折騰,大白於衆人。小人之心毒矣。然害人者常自害。曹公借此警之、戒之!</p><p class="ql-block"> 司棋事發,而鳳姐巧於此時病倒。於極緊張之時,曹公筆峰一轉,岔開此事,用兩回篇目,插叙賈府中秋清冷,凹晶舘黛、湘聨詩悲寥。敗落之象已露端倪。與抄檢大觀園相互映照。</p><p class="ql-block"> 至七十七回,忙過中秋,鳳姐病亦稍瘥,王夫人趁“無别人在室,方喚周瑞家的問起大觀園抄檢之事。此前周已與鳳姐“商議停妥,一字不隱,遂回明王夫人”。聽到司棋之事,王夫人也“吃了一驚”。遂命周瑞家的“快辦了這一件,再辦咱們家的那些妖精”。王善保家的興奮了一陣,反而引火燒身。邢夫人無處撒火,又打了王家的幾個嘴巴子出出氣。王嫗老臉至此已三摑矣!</p><p class="ql-block"> 周瑞家的既得王夫人之令,“會齊了那邊幾個媳婦,先到迎春房裏回明迎春”。司棋雖然犯了大错,迎春却不像惜春那樣冷酷無情。“聽了含淚,似有不拾之意”,但雖有數年之情難以一時割捨,可司棋之事,在當時“事關風化”,“亦無可如何”。當時社會,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心須遵從種種條規不得稍有逾越。像司棋這樣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實屬“大逆不道”。漫説像迎春這樣身為庶出,又性格軟弱的姑娘不能做主。換作任何人也難以出面為一個丫頭作主。迎春能表現出不捨之情,也算是盡了人情。所以面對司棋的哭求,只有“書也不看,話也不答,只管扭着身子呆呆的坐着”最後只能無奈地説:“你瞧入畫也是幾年的,怎麽説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兩個……依我説,將來總有一散,不如各人去罷。”待周瑞家的帶走司棋,迎春又命丫頭繡橘送一個绢包給司棋,“主僕一塲,如今一旦分離,這個與你做個想念罷”。迎春雖然生性懦弱,但在司棋身上也算情義無虧。</p><p class="ql-block"> 逐出司棋,王夫人立刻對晴雯下手。當此王夫人“雷嗔電怒之時”寳玉亦不敢發一言,只能“倒在床上大哭”而已。</p><p class="ql-block"> 建大觀園是為元妃省親,正榮府鼎盛之時;寳玉、諸姊妹入大觀園,正諸人最歡樂之時光。然好景不長,陡生禍變。夫人一念而抄檢大觀園,攆入畫,逐司棋,死晴雯,一陣凄風苦雨,大觀園敗矣!此賈府勢衰之重大轉折!</p><p class="ql-block"> 大觀園之抄檢,最寃屈晴雯,最悲情司棋,最無辜入畫。無情風雨打,百花盡凋残!也正預示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净”的結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