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的市井烟火气

寒江笠翁

<h3>家住大士院巷口的胜利路,在市井烟火中长大,听惯了老街小巷传来的各种声音,熟悉形形色的芸芸众生。那声音和影像象音视频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脑海,难以消失。</h3> <h3>我家隔壁是一家茶鋪,有一个非常雅气的名号“桂香斋”。从幼年起,我每日都是在桂香斋传来的噪杂声中醒来,闻着茶铺炸油条,麻花的油烟香起床。祖父早已把点心放在了床头。有时,街头传来“江(刚)热饺子啊”的叫卖声。于是,吵着祖父要换个口味,要吃饺子,祖父无奈,只得下楼出门。此饺子非彼饺子,是用一粒粒糯米粉和粘米粉混合的小丸子,堆成金字塔形状,蒸熟而成的糕点,嚼起来很有韧劲。我家斜对面的塌子巷口(现在的蛤蟆街),有一个专卖摊,一口锅,一个蒸笼,白布盖着热气騰腾的饺子。也有将蒸笼顶在头上沿街叫卖的,大人小孩都爱吃。</h3> <h3>过去的南昌城虽然不大,但市井的烟火气因地域的不同而有差异。德胜门有的,绳金塔不一定有。小桃花巷筱贵林在卖梨膏糖说的南昌脱口秀,在大士院绝对听不到。<br>上世纪五十年代,在胜利路八一桥头,经常能看到一位中年汉子,胸前背着玻璃盒子,一路吆喝:么咕溜个,一百一块。玻璃盒里装满了酱鸭肠,五香豆干,鹵鸡脚,色香味型俱佳,都是学校门口摊子卖的玩艺儿。这汉子成了孩童们最受欢迎的人,玻璃盒里东西是小朋友的最爱。<br>这汉子的吆喝声后一句听得懂,一百一块就是一分钱一块。前一句么咕溜个,几十年都没弄明白。看样子那汉子是江浙人,吆喝的是江浙话,于是,我在绍兴的咸亨酒店问过当地的酒友,我学吆喝么咕溜个,他们一头雾水。<br>么咕溜个我能记住一辈子,一分钱一块的鸭肠子豆腐干永远买不到了。</h3> <h3>炎炎夏日,从八一桥头方向,每天都会传来“嘿 吳(湖)莲那,吴(湖)莲哟”的叫卖声。这声音既低沉又洪亮,重金属音质的天籁之音,在车马稀少的街道上一传好几里。发出吆喝声的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者,古铜色的脸厐,浓眉大眼,头戴一顶旧草帽,肩背一只大驼篮,篮子里装满了莲蓬,一头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莲花,很是夺人眼球,也给老人的驼篮平添了几份诗意。这莲花既可以卖,更多地是给人看。<br>六,七十年过去了,卖莲蓬老人的叫卖声仿佛仍在耳畔迴响,那满篮的莲蓬和莲花,依然定格在脑海。</h3> <h3>我家临街而居,在家里可以清楚地听到街上发生的各种声响。那时只有1路公交车通行,小汽车一年难见一辆,行人稀少,根本没有汽车的轰呜和闹市的喧嚣。平时听得最多的是各种吆喝声,以及替代吆喝的响器声。各种叫卖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br>早晨,卖菜的小贩和近郊的菜农上街最早,肩挑手提,卖什么吆喝什么:青菜萝卜葫子啊。此时,几个顽皮的崽仂子跟在后面喊:警察落不裤子啊。有时对着街上执勤的交通警察也这样恶作剧,到底是模仿卖菜的吆喝,还是调侃他,警察哭笑不得。<br>那时家家户户都是水泥地和砖地,用的都是禾草笤帚,于是派生出一门换禾草笤帚的职业。从业者都是郊区的农妇,她们担着担子,一头是新扎的笤帚,另一头是换来的用秃了的,挨家挨户地高喊:换禾草笤帚啵。声音又高又尖,抑扬顿挫。于是有人称她们是非学院派的花腔女高音。<br>夏天,身围印有江纺二字围兜的妇人,卖冰棒的吆喝声字数较多:香蕉桔子冰棒,菠萝绿豆冰棒。那时的冷饮仅有冰棒,小朋友花三分钱买来一根冰棒,舍不得大口嚼,而是一口一口吸,慢慢亨受又甜又凉的爽。<br>还有一项郊区农民干的营生,他们挑着罗筐一路喊着:有鸡毛鸭毛买啵,有骨头肫子皮换针啵。他们干的工作一目了然。<br>那时还有一些稀有的手工艺人,补垫的,打匝的,打锡壶的,他们的吆喝声简单明了,就两三个字。历史变迁,这些行业消失了,他们的吆喝声成了绝唱。<br>也有的小贩和手工艺人不吆喝,用各种物件撞击发出声音招徕生意。卖酒娘糟的敲打竹板,染衣服的摇动手铃,卖糖的敲打铁片。这些行业也早已消失,他们的形象进了民俗博物館。<br>印象最深刻的卖茶蛋的吆喝声。冬夜,人们都猫在温暖的室内。而卖茶蛋的小贩为了一家的生计,在冷冽的寒风中,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着:茶蛋吃得过,一角钱买两个。茶蛋便宜卖,要吃就赶快。这声音飘荡在夜空,有点凄凉,近似哀求,以求人们动恻隐之心,照顾他们的小本生意。</h3> <h3>我家附近有三家铁铺,郭家巷巷口两家,八一桥头一家,他们都讲进贤话,来南昌做打铁的营生有几十年了。每日铁铺烟火弥漫,大锤小锤交替锤打铁砧上烧得通红的铁块,火星四溅。在有节奏的叮铛声中,铁块变成了菜刀,火钳,铲子,镰刀和锄头。铁铺的打铁声就象一部交响乐,充满了烟火气息。而我,就是这音乐会的忠实听众和观众。<br>在八一桥的吕祖祠还有一家洋铁铺,洋铁师傅把白铁皮剪成一块块,就象裁缝师傅裁剪衣服,然后用木棒或铁锤敲敲打打,将白铁块拼成一件件精美的器皿和用具,真是心灵手巧,巧夺天工。洋铁师傅的敲打声比较单调,象打击乐的独奏。</h3> <h3>小时候我住在临街的二楼,能清楚地听到街面上发出的各种声音,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六十年代初的那些年,每当晚上九,十点钟的时候,经常有一位青年,唱着歌从大士院走来,经过我家门口,向大街缓缓走去。这青年蓄着大背头,不是刘欢长发披肩的那种,穿着打扮好有习子,很有文艺范。他经常唱的是《乌苏里船歌》,《新货郎》和《大顶子山高又高》,全是郭颂的歌。每当他唱着歌经过我家时,我会急忙推开窗,向他投以赞许钦佩的目光。他会微笑着向我点头,并停下脚步停留一,两分钟。在空旷的街头,他的歌声非常动听感人。<br>他把夜深人静的大街,当作展示自己爱好的舞台。没有舞美,灯光和音响,没有鲜花和掌声。有的是良好的自我感觉。后来我结织了夜半歌声的文艺青年,他住在大士院32号的深宅大院里,就是八一起义前夜,朱德为控制几位军官打麻将的地方,也是我上小学上学的必经之地。<br>时间进入史无前例的年代,街上响起了高音喇叭刺耳的呐喊声,一队队人群,打着横幅,举着红旗,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大街成了红色的海洋。一次,街上出现了特殊的游行队伍,几千上万人骑着自行车,一路按响车铃,嗡嗡的响,蔚为壮观。他们来自江西省最大的单位320。<br>记得很清楚,一个夏天的晚上,突然从八一桥头方向传来哔哔拍拍的枪声。吓得正在家门口,人行道竹床上睡觉的叔叔和我,急忙躲进屋里,叭在地上。第二天得知,武斗的两派在八一桥头交了火。<br>史无前例的第三年,我离开了我度过童年和少年的大士院和胜利路,离开了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出生地和成长的城市,去了广阔的天地。<br>呜乎,再也听不到卖莲老人天籁之声的吆喝,还有夜半歌声的乌苏里船歌了。<br>无论何时何地,过去的影像和声响,难以忘怀,尽管我亦老矣。<br></h3> <h3>摄影编撰 胡兆昌<br>文字编辑 唐其铭<br>  2022.7.27</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