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我是我爸的儿子》之《我是你妈》（四 完结篇）

山影

当然，除了这些个毛病外你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最起码懂得尊老爱幼，是个顾家的男人。我知道你对我好，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就是在逢年过节时，也总会一早就把年货、节礼儿给我备得齐齐的，比一个女孩子家都细心，确实让我没什么可挑的。对东子就更没的讲了，基本上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我琢磨着可能是你觉得这孩子打小儿就没了妈，想多给他一点儿呵护。起初，看你这个样子我还老大地不高兴，生怕把他给宠坏了；但后来看他也没受多大影响，就慢慢儿接受了。

你对你儿子不是一般的好，说严重点，简直就是溺爱。得亏东子懂事早，不然还真有可能被你惯出毛病来。我说这些也不是责怪你对东子好，相反，看到你这么疼自己的儿子，我心里倒是挺宽慰，觉着你还没那么浑，身上还有点人味儿，像个爷们儿。

有几件事儿我印象很深，足能说明东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其中一件发生在你盖完新房后不久。我记得那前儿东子才七岁，刚进入小学二年级。有一天，我做好了晚饭，眼瞅着早过了放学时间，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家；而你又在外面出车。我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在家干着急。

直到天黑透了，东子才晃晃悠悠地打外头回来。我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他们班一个同学过生日，邀请他去吃饭了。我俩正说着，你也回来了，听我们正在谈论过生日的事儿，就插嘴说东子的生日也快到了。东子抖起了小机灵儿，借坡下驴地央求你也像他们同学家长那样，把大伙儿都请来吃饭。

你“哐哐”地拍了拍胸口，大喇喇地说：“没问题！说吧儿子，到时候你想去哪儿吃？”

东子就说他想去麦当劳庆贺自己的生日。你想也没想就应承了下来。

听得我在一旁直嘀咕：“把他们全班的孩子都请去麦当劳？那得花多少钱啊？忒贵了，不值当的。”

你满不在乎地耸了耸鼻子：“切，不就是多花几个钱吗？都是孩子，图个热闹呗！”

“耶！”东子一听，高兴得一蹦三跳的。

到了他生日那天，他果真把全班三十几个同学都请来了，像一群鸭崽儿，“叽叽喳喳”地把咱家的前院儿、后院儿都给站满了。你一看也有点儿犯晕，站在大门口儿直挠耳朵，临了儿又转过脸来，眼巴巴地瞅着我。

我更没辙了，只好跟你商量说：“怎么办？还去不去？要是不去我这会儿动手做饭还来得及。”

你又看看我，胸脯猛地一挺，硬着头皮回答：“去！这么多张嘴呢，您一个人做饭哪顾得过来啊？”

“怎么去？这么多孩子，你当是赶鸭子呢？”我还是感到犯难。

“我有办法！”你“嘿嘿”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我一哥们儿有辆中巴，眼巴前儿刚好在家闲着，这下派上用场了！”说着话，你就给你朋友拨通了电话。

工夫不大，果然有辆中巴车晃晃荡荡儿地开到了咱家的大门口儿。

你一看兴奋地大声喊道：“东子，车来了！快叫你们同学都出来，咱们这就出发！”

东子答应一声，急忙跑进院去招呼他的同学。刹那间，三十几个孩子“嗷嗷”叫着从院里一冲而出，活像一群抢食的猴子，争先恐后地挤上了中巴。

看到所有孩子都上了汽车，你笑着走到我跟前，非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不想凑这个热闹，就回绝了你。可你说我要是不去，东子指定会不高兴的。我一想，搞这么大动静为他过生日，他要是再不高兴，那还不等于白费了？就坐上你的车一块儿去了。

两辆车前后脚儿来到市内的一家麦当劳餐厅，等一帮孩子跳下汽车，你推我扛地涌进餐厅时，你立马儿又傻眼了。由于孩子太多，餐厅内压根儿没有那么多空座儿。你犹豫了一阵子，最后找来麦当劳的店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店长一听也有点含糊，回答你说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孩子们慢慢儿占座儿。你不干了，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并趁机向他提出了包场。店长不同意你包场，说没有先例。你就说你可以多给钱，甚至可以补偿他们整个晚上的营业额。店长又回答说不是钱的事儿，他们还要照顾别的顾客；要是只接待我们，其他客人也就没法儿用餐了，会影响餐厅的经营，毕竟是连锁店，得考虑麦当劳的整体声誉。我听店长说得在理儿，而且人家也很平和，一直在耐心地给你解释。你却急眼了，拿大眼珠子直愣愣地瞪着人家，非说人家瞧不起你，还推推搡搡地想跟人动手。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就走上前喝住了你。你那个开中巴的哥们儿一看苗头不对，也赶紧过来嬉皮笑脸地哄走了店长。你失去了目标，抹不丢儿地不言语了。仨人站在麦当劳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儿又看着一堆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过了老半天，你那开中巴的哥们儿忽然眉毛一挑，俩眼紧盯马路对过儿，大着声喊了一嗓子：“有了！”

你抬起头，懵懂地看着他问了句：“什么？”

“你看那是什么？”他指着对面的一栋楼房，笑嘻嘻地反问你。

你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也忍不住高兴起来：“歌厅？”

“卡拉OK！”你那哥们儿大笑了几声，“里头必定有包房。咱们可以先在这儿买点儿汉堡、薯条儿伍的，再去那边包个单间，既能吃、又能唱，多好！”

“对啊！”你也咧开嘴乐了，扭头对我说，“妈，您在这儿看着这帮孩子，我们先去瞧瞧！”说罢大手一挥，跟你哥们儿抬脚去了马路对过儿。

不一会儿，你又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大声嚷道：“说好了、说好了！他们刚好有一间大包房闲着，足够这帮孩子们折腾的！”

“贵吗？”我随口问了句。

“还凑合，比在这儿包场便宜多了！”你眨巴眨巴眼睛，笑了，跟着又吩咐东子，“儿子？走，咱们进麦当劳买吃的去。你多叫几个同学，把你们爱吃的那些玩意儿统统都带到那边儿去！”

“不在这儿吃了？”东子蹙着眉头，有点儿不情愿。

“那边儿更好玩儿！又能吃麦当劳，又能唱卡拉OK，你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地方去？”

孩子们一听，又“耶”地一下炸开了窝儿。

当晚，这帮孩子在歌厅真真儿地过足了瘾，一直闹腾到将近午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包房。

兴许是玩儿得太开心了，回到家后，一家三口毫无睡意。趁着东子去洗澡的工夫，我开始抱怨你花钱太多，说就为给孩子过一回生日，没必要这么破费。你却嘴一撇，满不在乎地回答说无所谓，只要东子高兴，多花点儿钱也值得。我就问你，要是那个麦当劳的店长同意你包场，你还真包啊？你说那是肯定的，答应他的事儿就得兑现，这叫说话算话，不然拿什么去教育他走正道？我又问你知不知道麦当劳一晚上的营业额有多少？你说具体的不清楚，但少说也得万儿八千的。我就说那你还包，你不成了冤大头了？你说就是当冤大头，也不能让东子在同学面前跌份儿。我乜斜你一眼，不再讲话了，心里就觉着你是在娇惯东子。

你一心想把东子培养成才，就不顾条件，也不管他有没有兴趣，一股脑儿地给他报了许多培训班；见成效不大，又干脆把老师请到了家里，为此没少花冤枉钱，也弄得东子见天儿无精打采的。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唠叨了你几次。你却以为我是害怕花钱，每次都要跟我嚷嚷半天。看你不听劝告，我就闭上嘴巴，再不说你了。后来，你见东子越来越大，又担心他不学好、走歪了道儿，才逐渐放松了这方面的努力，重视起了他的品德教育。

为了更多地了解东子的情况，有一阵儿你几乎天天儿往他们班主任那里跑。王老师那前儿才离婚，也是单身一个，村里就有人说你们关系不一般，像是对上眼儿了。我听到风声后很是高兴了一阵子。眼瞅着王芸没指望了，而你还那么年轻，东子又那么小，要是真能找个靠谱儿的女人把弦儿续上，我也就彻底踏实了。可我又吃不准这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就在一天晚饭后，把你叫到后院儿，当面问起了此事。

你听罢明显吃了一惊，大张着嘴半天没言语，随后才怔怔地挠挠后脑勺，反问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您从哪儿听来的？”

“先甭管我从哪儿听的，到底有没有这档子事儿？”我沉着脸又问。

“哪有这事儿啊？我去学校都是为了东子。人家王老师很负责任，别的家长也经常往她那儿跑，怎么单单把我给扯进去了？”

“那还不是你跑得最勤，又看你也单身？”我白你一眼，心里有点丧气，“这么说真的没这回事儿喽？”

“怎么可能？”你态度很坚决，不像在撒谎，“我有自知之明，怎么能配得上人家王老师呢？这帮人整天都瞎琢磨什么呢？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不再追问，又将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好像你不是我儿子，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见我还是将信将疑，你又跟着解释说：“王老师身边也有个儿子，年龄比东子还大。您也不想想，我要是真跟她好的话，那东子将来还不得受人欺负啊？”

我很失望，总算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了，因为我很清楚，你是着实不能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受半点儿委屈的。

你对我和东子好不光我心里有数，大伙儿也都看着呢，不用我再说什么。事实上撇开你媳妇王芸，你好像对所有人都挺不错。往好里说，你这是宽以待人，虽说有时也会耍耍小心眼儿伍的，但总体上讲是个善良的人；往坏里说，你这叫处事圆滑，应该算是比较典型的和事老。总之就是一个很平凡的人，跟那些真正的英雄原本搭不上界的。

有一件小事儿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那是去年的一天，你在外面拉活儿回来得很晚。我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说被人撞了。我很担心，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就一五一十地给我讲起了当时的情况。

你说就在你送完最后一位乘客，正打算收车回家时，不想却被屁股后面的轿车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正着。你走下车去，在查看车损情况时，跟后车的司机打了个照面。顿时，一股浓浓的酒气冲进了你的鼻孔。

你不由得地捂了捂鼻子，问对方：“喝酒了吧？”

那位司机倒挺实诚，“嘿嘿”地陪着笑脸，回答说：“没办法，朋友聚会，实在磨不开啊！”

“往后别再酒后开车了，多危险啊！”你这个酒鬼反倒教育起了别人。

“是、是，今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对方连忙捣蒜般地点起了脑袋，“您看……咱们这……该怎么处理？”

你思忖片刻，问他：“还能开吗？”

“能啊！”他没搞懂你的用意，又支支吾吾地反问你，“您……什么意思？”

“那你给我留个电话先回吧，明天我找你修车。这儿可是繁华地界儿，要是警察过来发现你喝酒了，还不得扣你满分儿啊？”

对方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遇见了好人，就小心地问道：“这个……不合适吧，您就不怕我跑了？”

“切！”你瞄他一眼，脖颈一直，大大咧咧地说，“你要给我个假号码，我自认倒霉，自个儿修车就是了。多大点儿事儿啊，犯得上吗？”

“痛快！”那位司机“刺啦”一下打开手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你面前说，“您这么仗义，我要是再犯浑，还算个人吗？明天我等您电话，我保证把您的车修得跟新的似的！”

我听完你的讲述，埋怨你不该放走那个司机，说你这么做是在替他打掩护，等于是在支持他犯错儿。你却毫不在意地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自己原先不也常犯那样的错误嘛？大家相互照应一下就过去了，犯不上为这点儿小事情闹得跟仇人似的。我没再接你的话茬儿，知道你就是这么个性格，别人再怎么说也没用的。

这就是你做过的一些事情，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对的也有错的，说明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于还有些混不吝。可是经这么一撞，一切都变味儿了，在大伙儿眼中，你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完人。人们常说世间的东西一旦失去才会觉得珍惜。我这么一个劲儿地数落你，并不是说我不珍惜你；我珍惜的只是你这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的名声。我宁愿你一身毛病地活着，也不愿你风风光光地死去。但一切都结束了！人死不能复生，既然那个活生生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别的玩意儿又有什么好珍惜的呢？

好在我还有个宝贝孙子！单是为了他，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我现在累了，得赶在东子回来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免得让他看到我脸上的疲惫后，内心不舒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