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航行在冰冷的堪察加半岛雪山下（孟飞）

董华

原创文字：孟飞

美篇制作：董华

当暮日穿透晚霞把海湾镀上金色，TAYANA推开波浪继续慢慢悠悠地向东北方行驶，整个后甲板上都是金灿灿的。左舷30米外的水面上，突然露出一个小脑袋，像一顶扣在海面上的瓜皮帽，那是一只海豹。它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们，像一个哨兵，展示着它特有的泳姿，一拱一拱地在追着我们。当船把它甩在身后时，它又奋力地追了一段距离，只是距离越拉越大，一会儿便消失在波浪里。董船长说大连是斑海豹的家，斑海豹繁殖地最南边的地区，每年冬天出生的斑海豹到了五月，就举家奔向日本海，沿千岛群岛北上。难道这只海豹就是我们的老乡？

7月15日，阳光明媚，这是我们从钏路出发以来第一个完整的大晴天。水面上波光粼粼，TAYANA打开大前帆，帆上的大熊猫带着我们欢快地奔跑着，海面上回荡着船艏劈开波浪时发出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帆布砰砰抖动时的声音。傍晚左舷一侧看得见一座孤零零的岛屿，尖尖的，像神笔马良画中的金山，奇怪的是它并不是屹立在海面上，在山脚与海面间，还笼罩着一层浓浓的云雾，好似破云而出。红风衣哥坐不住了，头戴船长帽，手举高脚杯冲上甲板，装模做样地读起关于阿拉斯加的书。甲板上顿时欢声笑语，乱作一团。这一小时，甲板上满满的文艺范儿，酒驾的快乐溢于言表，稍有微醺的时候，唯一的一次夕阳映红了天空，映红了岛屿，残阳铺水，半舷瑟瑟半舷红。我们这一刻的心也是暖暖的、浪浪的。

7月16日，出行以来最糟的一天，有人还是保守地过着东京时间的日子，有人已经与时俱进地自觉调整为堪察加时间了。反正轮到我值班的时候，左舷的温袮古丹岛已经走了大半，远远望去温袮古丹岛上青黑色的山峦，冰雪覆盖的山脊，肌理清晰，越发显得深邃。海风变得坚硬起来，蔚蓝色的海水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掀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没有航海靴的日子异常难过，尤其是这种寒风刺骨的时候，在甲板上想找一个背风的角落都成为一种奢望。可是看着董船长和红风衣居然还光脚穿拖鞋，只能咬了咬牙把用冰海水洗碗的任务承包过来，每次洗完碗，手也冻透了，这时就可以忘记脚冷了。

按时间推算，再有两个小时就进入幌筵岛水域了。幌筵岛是千岛群岛第二大岛，幌筵岛西南隔第四千岛海峡（温祢古丹海峡）与温祢古丹岛相望，相距约40公里。而此刻最艰巨的任务是还要跨越第四千岛海峡。海峡风远比我想象中来的突然，船头跳动起来，吐着白沫的海水翻滚着涌上甲板，右舷本已绑定的4米长的油囊，一下子被冲到后甲板，当我想去看看究竟时，自动舵也失效报警了。又一个浪，半个油囊被卷出船外，我大声呼救伙伴来帮忙，可话音未落，第三个浪又来了，绑在油囊上的帆绳像一条仓惶逃命的蛇，在船舷边甩了一下尾巴就与4米长的油囊一起被卷入大海，随波起伏了几下便消失在浪谷里，再也看不见了。我愣了很久，一直在想如果是人落水，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傍晚时分，船已进入堪察加水域，16频道里有人用蹩脚的英文喊着我们的船名，我们转至12频道对话。那种语气傲慢，轻蔑，甚至带有命令的口吻，根本不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国际友人。全体船员无论是睡的还是醒的，都被勒令站到甲板上。不远处一艘冒着滚滚黑烟的俄罗斯炮舰驶向我们，船型肥硕，如果不是船艏的那门舰炮，我几乎就可以断定是一艘破冰船。一直在与他们对话的船长，让我们迅速挂出船籍旗和俄罗斯国旗，只见几名俄罗斯军人背着枪走到船舷边，用他们的下巴盘点着我们，然后一顿拍照。当五星红旗在TAYANA船尾飘扬的时候，对方的语气好像一下温柔了，军人也回到船舱再也没有出来。

7月17日凌晨，堪察加的月亮格外的大而雪白，将大海照得像白炽灯下的球场，在甲板上可以倒映出人影。只有风是多余的，凛冽刺骨，甚至要带走你身上所有的温度。活动是唯一取暖的办法，先是把甲板上的遮雨棚紧了紧，微调一下船帆。我喜欢把帆角开的大一点，长途旅行，虽然会降低一点船速，但是会平稳很多，再把帆索一一捋顺。AIS显示右舷有一条集装箱船在我们5海里外经过，努力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她的桅灯，只是看着她慢慢的行驶出AIS的观察范围。然后找个相对暖和的地方继续蜷缩起来，直到红风衣哥拉开舱门出来接班，我就赶紧跑回船舱了。

不知什么时候，只听有人喊螺旋桨舱漏水了，我吓了一大跳。然后被船长喊起来，任务是去卫生间门口找人工水泵泵水。TAYANA泵水的摇把藏在船舱内卫生间门外地板下的暗舱内，掀开一块木板，便可以看到，只是需要大头朝下，附身去按压。船摇晃得厉害，只压了几下就浑身虚汗，胃里一阵一阵酸水随着船的摇摆几乎涌到嗓子眼。最后索性趴在地板上，闭着眼按压才感觉好一些。不知又按压了多久，红风衣哥和船长在甲板驾驶台一阵忙碌，说是有颗螺旋桨轴的螺丝脱了扣，轴封漏水。反正我就在这边竭尽全力地按压着排水泵，直到他们得意洋洋地互相吹捧着维修技术走出机舱，才像保住命似的。

天黑的时候，我们到达了俄罗斯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在进入锚地的时候，大家都在攀比着谁的手机信号更强。那种急切与外界联系的欲望溢于言表。我们的TAYANA在浓雾中灵巧地穿梭于锚地中各种泊轮之间，就像小不点闯进了巨人国，三穿两绕便寻到一块避风的小锚位下了锚。锚地里的海面平缓没有什么波浪，留了值班船员后，大家纷纷睡去。我是3点至6点的当值船员，任务是防止本船走锚，更重要的是监测身边的那些大家伙是否走锚。如果被撞一下，后果很严重。不过那一晚格外平静，甚至让人觉得无趣。那是我第一次在舱里值班，目不转睛地盯着导航仪屏幕，只有抽烟的时候会跑上甲板。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寒冷。早晨5点雨停了，船外浓雾笼罩了一切，有几只海鸥在水面飞翔着，瞬间又消失在浓雾里。在这样的浓雾中如果真的有船撞过来，我也是看不见的，于是又回到舱内看着导航仪屏幕。

7月18日，睡了一会儿，听到船的马达响了，TAYANA摇晃着缓缓前行。一会儿VHF里就传来一串对话，好像是批评我们没有经过允许就进港了。然后听船长解释说我们是一只很小的船。如此一解释对方居然就同意我们这样进去了。我兴奋地立即穿好衣服冲上甲板，看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往来。过水道原本是很麻烦的事情，但经过几天的无人区航行，忽然觉得这种车水马龙的场面很亲切，只要看到来船有人便是一通挥手，甚至还招来小快艇跑来聊天。最后连海警船也招来了，还不怎么友善，让我们跟着她停到一个靠南的港池里办理通关手续。

走出海关，我们驾船驶向游艇港，一路上随处可见铁壳沉船，据说是苏联解体时留下的废铁。港内也可以看见常年积雪高耸如云的火山，那景色好像在陈年的风景挂历中就见过。TAYANA在当地游艇港锚泊好，我们在会所里打了招呼就跑去酒店。酒店的房间结构很像北京六十年代的高干楼，房间十几平米大，楼层很高，7月还烧着暖气。卫生间小的可怜，像是那种国内的老式风格。抽水马桶格外好笑，虽然也是那种白色陶瓷，但是桶壁直上直下，桶内的水槽要比国内的TOTO大上几圈，真的像是坐在水桶上。

堪察加的城市大多是因为战略意义才兴建的，这里主要的交通方式是海运及航空，公路只链接岛内几座城市，铁路根本就没有，这也正是它的特色之一，全世界第二大没有陆运的地方。它与日本临近，海运较为方便，所以它的经济依赖日本也是情理之中。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大街上跑满了日本车，那些早已在我国国内淘汰的日本车型，在这里都可以看到，而且大多做过改装，架高了底盘，换装了适合雪地行驶的巨型轮胎，总之很有怀旧感。可有趣的是堪察加人并不怎么喜欢日本，甚至感觉有些敌意。比如我去当地银行本想用日元换些卢布，惨遭拒绝，日元在这里不能流通，倒是他们天天看似不怎么喜欢的美国货币比较受欢迎。

船长把找好吃的任务交给我这个吃货。第一天吃的是牛肉，据说这是富人的生活，可是船长还吵吵要吃海鲜。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曾经的经济支柱是渔业，这里盛产帝王蟹和鲑鱼籽，这对于当地可是平民百姓的生活。在街头巷尾的菜市场里随处可以买到加工好的帝王蟹和鲑鱼籽，一只巨大的帝王蟹只要200元人民币。这只帝王蟹很大！壳有我脑袋大，我们四个人勉强吃掉一只。俄罗斯的啤酒瓶子特别大，一瓶有两升吧，并且特别好喝。在这里吃帝王蟹是平民生活，吃得起蔬菜才是真正的高大上。牛奶他们更喜欢含脂高的，全脂牛奶都要3.6%以上，可以御寒，味道不输著名的北海道高脂牛奶。到市场买菜回住所吃虽然美味，可是不够高大上。我还一定要找个正宗的俄罗斯西餐店，好比较一下和北京老莫的区别。第二天我们找到了最好的西餐店，叫堪察加厨房。

堪察加的计划都实现了，7月21日，我告别了TAYANA和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踏上了返京的归途。

时至今日我一直在回想此段航程带给我的意义，收获的不仅仅是美景，还有大海的沧桑与温情脉脉的人性，更重要的是一种品格，一种同舟共济、安全至上的品格，用最传统的方法跨越大洋的品格。这次航行中的起起伏伏，也许只有同船的人才能体会，但我想环球不仅仅是旅行，更是一种修行，我们就是要用最小、最简做最辉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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