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庄寨空间分布之谜

左岸散人

永泰庄寨，历史上有据可查的多达千座，迄今仍在的有148座。其中：大洋、同安、霞拔、嵩口、长庆、白云六个乡镇共有98座，占2/3。这几个乡镇都留存10个以上庄寨，最多的大洋，有30座。

刚开始接触庄寨的时候，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几个乡镇庄寨特别多。现有关于庄寨的材料，宏观的多是从文化、建筑上分析，微观的则是族谱、契约之类，里面都没有现成答案。

我开始时猜想和乡镇大小有关。大地方，庄寨就多，小地方，自然就少。但马上被否定了，因为庄寨较少的，如葛岭和塘前，并不是小地方。

这个问题困扰了好几天。有一天在地图上看，发现庄寨多在永泰西边，东边很少。永泰西接德化和尤溪，东接闽侯和福州。永泰东边的乡镇，如葛岭镇只有3座，而最东边的塘前乡，毗邻福州，一座都没有。这是个很有趣的发现。

后来，我闲翻永泰的县志，包括明万历县志和民国县志，看里面的大事记。大事记多是灾难或祥异事件，比如地震、洪灾，或是造反、叛乱之类。看着看着，突然想起困扰我的庄寨问题，脑袋里电光一闪，恍然大悟。几个庄寨密集的乡镇正和德化、尤溪接壤！

为什么靠近德化的乡镇庄寨多呢？这得从土匪说起。

福建民间防御对象，沿海的主要是倭寇，山区的则是土匪。永泰不靠海，倭寇基本不来，庄寨主要防土匪。

历史上，永泰的治安问题来自土匪和流民。土匪是定居外地的，流民是定居本地的，但是是外地人。

流民即县志中的“客民”，客民是来山区打工的外地人。本地人近水楼台，先占据有水源之地，种田为生，外地人则只能到深山老林里，靠种竹伐木为生。“至于引水不及之处，则漳泉延汀之民，种菁种蔗、伐山采木，其利倍于田。久之，穷冈邃谷，无非客民“。治安问题多是来自不稳定因素，早先客民没有入籍，不在官府登记册上，脱离监管，一旦生计有问题，客民比土民容易聚众作乱。故县志对客民不无微辞：“客民黠而为党，辚轹土民，岁祲揭竿而变者，皆客民也”。

客民作乱的记录，县志上有一些。如“（万历）四十年，漳人王凤以种菁失利，因聚众据二十八都为乱。不旬日，遂至数千人……十七年正月，汀人丘满聚众据陈山为乱……十八年，烽洋…诸处菁贼会盟为乱”。

上述种菁（竹类）的王凤，就是经营失败而落草为寇的。客民的问题不是永泰特有的。明清史料和庄寨文献中曾出现“麻民”（麻种植者）、“蓝客”（靛蓝染料种植者）、以及经营矿业、窑业的“矿盗”（矿业开采冶炼者）、“炭党”（木炭烧制者）。还有的，笼统称为“棚民”，意为搭大棚居住的外地人。棚民只是说居住情况，具体职业包括前述各项，伐木、采矿、造纸、种经济作物等等都有可能。《清史稿·食货志一》：“棚民之称，起于江西、浙江、福建三省。各山县内，向有民人搭棚居住，艺麻种管、开炉焖铁，造纸制菇为业。”

客民虽然有作乱，多系年景不好偶一为之。更大的问题是土匪。土匪来自外地，流窜作案。土匪有一行规，不抢本地人。所以，永泰的土匪来自外地县市。德化和尤溪是永泰匪乱来源。

德化地处戴云山山区，高山密林，是官府力量不及之飞地。康熙《德化县志》认为，德化由于“泉郡滨海，德独倚山，介处数邑间，一隅窃发，云集而响应之，虽有险可凭，亦挺之使走耳”，“五州辐辏，盗发走集之区”。

明中期以来，德化土匪频发。德化土匪主要是来自广东和闽西南地区的流民。

正统十四年，“沙县邓茂七作乱，分其党掠泉州，烧德化县治，结寨山谷，复攻郡城”；

弘治五年，“漳平盗温文进寇安溪，攻陷县治，掠德化”；

正德元年，“广东盗始入闽，人不满九十，自南靖流掠长泰，所至俘质妇女，索金帛，官兵不能御，遂入安溪、德化县”；

嘉靖元年，“广东、汀漳盗流掠安溪、南安、永春，遂入德化”。

民国《永泰县志》的“大事记”，匪乱都是来自德化和尤溪两地，即“德匪”和“尤匪”，而德化首当其冲。

明朝匪乱

洪武四年，山寇温九，抄掠乡里，有司捕之，逃去。寻复来寇，义士杨惟义率众围获之。

正统八年，沙、尤邓茂七作乱福州，山贼因之攻劫诸县。永民死者不可胜计。

正统十三年，尤溪人侨永者，以众应邓寇。先是，尤溪贫民佣于永，永人奴隶遇之。至是，率众侵轶我邑，所过屠灭，井里为墟。

嘉靖三十八年，五月五日，倭寇突至，屯于洑口。

清朝匪乱：

顺治三年，八月邑寇陈乃孚为乱。乃孚名君升，本长乐人，冒入永庠，素见凌于豪族……十二月,邑寇找滋章攻掠白云，居人远避。贼盘踞四阅月，饱其所欲，乃尽焚庐舍而去。

顺治五年，大饥。山寇陈思皇、陈德培四出劫掠，攻陷城池。

康熙十三年，三月山贼陈德元、老虎三、冯騃二，乘耿精忠反，攻城焚劫。

乾隆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余德海倡乱，劫夺时九都白云，杀增生黄征拔。

咸丰三年，德匪林俊倡乱，四月陷德化。

咸丰七年，德匪窜流各处。

民国匪乱

民国三年，二月至六月，德匪连劫三十六都，上南山乡、下南山乡，及湖头、岭兜、石塘等地。……六月初二日，尤匪蒋子游、陈子江、林德焕等劫掠三十二都莲坑乡。

四年春，尤匪焚掠赤岭乡、上漈乡。……六月十三夜，匪掠三十二都……秋，德匪苏望举、尤匪林德焕、郑麒麟等连劫盖洋乡。

六年二月十八日，德匪陈阿居、方金水、李丁贵，劫掠三十六都彭坑乡……闰二月十六夜，德匪陈阿居掳盖洋保董许宴琼等。

由此可见，永泰长年不断受到土匪骚扰。这也就是庄寨兴建的客观原因。匪乱不仅在官方的县志有记载，民间的族谱也有涉及。如《盖峰郑氏族谱》记述了晚清民国时期的盖洋匪乱：

“由于地与德化、尤溪相邻，自清末以来历遭匪乱。尤其于民国七年，德化、尤溪匪徒纷纷向我盖洋抓人、派款，扰乱不安。至民国廿年，德化匪魁黄其明以最大兵力向盖洋进攻，漏夜窜入盖洋，驻扎元朝寨，猛击洋墩寨。当时虽有嵩口总团来兵，不济于事，后请闽清黄炳武率兵援救。而匪帮知其来势不妙，竟施毒策，将前湖、龟脰、湖里等各寨焚烧，后将元朝寨、洋墘寨以及西湖庙全部烧尽，烧灭民房十余座”。

官府力量鞭长莫及，就只能靠民间自救。民间自救主要是办“乡团”，和兴建庄寨。

咸丰七年，永泰知县刘用锡协同委员陈春熙遍赴各区，谕办乡团，并修筑炮台防守。所谓“谕办乡团”，就是动员民间自办团练，开展自救。

至于庄寨，早在明万历年间，就有相关记录。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蔡献臣写到：“宋元之季，同安在在俱有堡寨，承平日久，遗址仅存。嘉隆间，时有倭寇，监司复檄民自筑土堡。或合三四乡为一，或乡各为一，或有力者听其自筑。贼至则清野收堡，攻则掎角为势，彼既无所抄掠，将自去矣。”

至此，我的好奇心可以暂时放下了。下一个关于庄寨的问题是，为什么庄寨主有那么多钱盖这么大规模的庄寨呢？

永泰西接尤溪、德化，东邻闽侯、福州

永泰西部诸乡镇，庄寨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