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叔

军号嘹亮

一
说起我的老叔内心深处时常有些歉疚，每每想起12年那场车祸，我心头都会一紧。那场因我而起的车祸让老叔做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身体手术，虽说有惊无险，只是腿部骨折，可它带给我的歉疚至今都无法释怀。
老叔和父亲相差18岁，父亲在世时兄弟两情深义重，感情笃深。按老叔的说法，他和父亲的关系情同父子。
这话绝非虚言，两人常年保持着书信往来，虽远隔千山却从未彼此相忘。即便科技进入到智能时代，人们彼此联系都是通过迅捷快速的网络，但他们依然保持着古老的书信传书，即便有了电话也未停下手中的笔。笔中的这端是游子对家乡的牵挂，笔中的那头是兄弟对兄长的思念。每次我听到兄弟俩通电话，父亲在这头一声:朝文，家里都好吧？最近打没打鱼？电话那头传来:放心吧，都好着呢！哥，你咋样呀？最近在一处海岔子打了不少鱼……这种对话不知进行了多少次，可每次听来都觉得那么亲切，那么温暖。其实，感情的深厚用什么方式做媒介都无关紧要，关键是笔墨中的一份问候，电话里的一句牵挂中体现出的浓浓地亲，深深地情才是连接哥俩情深义浓的粘合剂。
每次父亲收到老叔的信，都要反复看上好几遍，过段时间还要拿出来再读，那样子真如小学生温习功课一样认真执着。父亲上了岁数耳朵基本失聪，可即便如此每次我们子女在，父亲都要让我们给老叔拨打电话，他听不见就让子女们代听，然后向他转达，看着我们写的内容父亲总会露出孩子般快乐的表情。让我最为感动的是2010年父亲带着全家回老家，有一天吃过晚饭全家人去京唐港开发区广场散步，在一处雕像前，父亲搂着老叔让我拍照，透过取景器看到哥俩慈祥幸福的笑容，按下快门的瞬间我眼眶不由的一阵湿润。
这样的感情足以称得上——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称号。
在老家的那段日子，父亲精神始终处于亢奋状态。有一天午睡醒来，大家发现父亲和老叔不在屋里，全家人屋里屋外，村前村后找了一圈，仍未见哥俩的踪迹。直到下午太阳快要落下，院外才传来一阵摩托发动机发出的“哒哒”声，老叔骑着摩托，父亲坐在后座，悠然而然的进了院子。
婶婶看到后半嗔怪半开玩笑的说:这哥俩一个六十多，一个八十多;一个敢骑一个就敢坐？
听到婶婶的话大家一颗悬着的心瞬间转换成开心的笑语。
父亲和老叔相差十八岁，十八岁的差异造就了二人亦父亦兄的感情。
父亲早年离家闯关东，随后又参军打仗，解放后留在大西北，离家千里。照顾爷爷奶奶的重任就落在老叔身上。
少年的老叔有着所有男孩子身上的品性，顽皮、淘气、嬉戏和倔强。
我的家乡乐亭县滨临渤海湾，属滦河冲积平原，地势平坦开阔，老家所在的牛庄虽说不大，却是美丽富饶，一条小河环抱小村，由西北绕向东南后汇入大海，河水清澈荡漾，两岸绿树成荫，水中鱼虾成群。这条河是小时候老叔常常嬉戏玩耍的地方，每次从河里爬上岸手里的篮子里总会有不少的收获，回到家里奶奶接过老叔手里的鱼虾，不一会餐桌上就会有一桌诱人丰盛的晚餐。
家乡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地里种着各种庄稼，小麦、玉米、高粱。站在屋顶一眼望去，远处麦浪滚滚，火红的高粱在晚霞中摇曳泛着金灿灿的光泽。错落在田地间的槐树，非常受喜鹊的青睐，它们做窝繁衍，从晨曦到日落总少不了它们的聒噪。田地间各种燕雀成群飞舞，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童年的老叔总是拿着爷爷给他买的拍网，在田地间追逐着燕雀，追逐着童年的欢乐。
这就是老叔的童年，一个追风的年代，一个不太喜欢学习却对大自然表现出情有独钟的眷恋。
在小河里、在田地间甚至是学校里到处都留下过那个顽皮活跃的身影。
还是上小学时，当时学校要求学生每天上缴规定数目的苍耳（一种植物），据说这种植物经过提炼，可以成为飞机动力燃料。在老叔信中介绍这段时，我百思不得其解——苍耳能炼油？为此我还专门从百度、360搜索了一番。得到的回答确实能榨油，但没有一条说可以作为飞机燃料的记载。忽然间我茅塞顿开，那不过是某些人的心血来潮时天马行空的奇葩幻想而已。想想老叔小学时，共和国刚解放，全国上下一穷二白，工业薄弱、能源短缺。 不说别处，就是首都北京，公交车行驶的燃料用的都是煤气，更别说其它地区了。能源的匮乏大大影响了经济建设，在那样一种现实情况下，个别人头脑发热产生这种无厘头的想法不足为怪。就像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一样，都是在没有科学依据和不理智情况下的狂热，最后自然是进没有跃，引来的却是六十年代普遍的饥荒，铁没练成钢釉子废料倒是随处可见。
别说是小学生就是大人整天啥也不干去捡苍耳恐怕也是不容易的事，何况小学生？别的小学生在全家人的帮助下勉强完成了学校的任务，可老叔不愿意惊扰家人，任务也就无法完成。老叔成了老师重点批评的对象，老师经常在同学面前数落老叔，这让老叔的脸在同学面前有点挂不住。有一次老叔计上心来，在覆盖着苍耳筐的底层垫了半块砖头，想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没想到孩子脑子里的这点雕虫小技当即就被老师戳穿，严厉的批评更加迅猛，言辞犀利，表情凶悍地对年幼的老叔进行了一场狂风暴雨。还好，老叔不仅承受住了打击，还把顽皮带进了中学，而且，挑衅老师的胆子更大了。一次图画课上，老师布置学生画画，老叔随便涂鸦一下就准备上交作业。估计此时老叔自己要觉得画的太抽象，没有及格的把握，一时灵感大发匆匆用笔在自己的画旁写下:怎么着也得给个及格吧？！之后结果可想而知！老师铁青着脸找到老叔，提出了一连串直击心灵的拷问:王朝文，你啥意思？王朝文，你啥意思……
看到这里我只觉得好笑，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在我小学三年级时，一次数学老师布置作业，我看着作业上一连串数字，傻傻写不出正确答案，最后在数学题旁写下:“不（吥）的一个屁。”这就是童年，一个真我的年代，孩提时的调皮几乎在每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有过，这并没有什么可丢人的，这也是成长中人格健全的一个重要环节。所以我并不觉得老叔做得不对，反倒是为老叔的机智所佩服。让小学生不好好学习，整天去采苍耳，这本身就是一种本末倒置的行为。
虽说老叔有过顽皮的童年，却有着孝敬父母的心。62年乐亭县组织中学生参加粮食夏收，老叔所在的中学被分配到胡坨镇去收麦子，每天一大早学生们就投入到“拔”麦子的劳动中。老家夏季酷暑我是领教过的，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潮湿，在这样环境里别说劳动，就是静静地待着都会让你浑身出汗，有种憋在闷罐里透不出气的感觉。在这样炎热酷暑的天气里进行劳动，吃的仅仅是小白菜，玉米碴粥，午饭顶多也就两个红薯，这对于正在发育成长的孩子身体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透支与消耗。这样的劳动持续了一周，在结束那天算是给孩子们来了一次特别的奖励，学校给每人五个白面包的豆沙包。老叔瞅着豆沙包口水不住的往肚里咽，接过豆沙包急忙往嘴里塞，可刚吃了一半心中便想起了二十公里外的爷爷、奶奶。当即就忍住了饥饿，用布包裹住豆沙包，忍着酷暑走了二十公里路程。爷爷、奶奶看着满头大汗的老叔手里的豆沙包，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也是在同一年，奶奶突然患了肺炎，这让全家人心急如焚。眼看着母亲病情一天天加重，刚满14岁的老叔早早地担起了成年人才有的责任与重担。老叔从几十里路的唐家河请来大夫，每天在唐家河与牛庄的路上来回奔波，老叔抓回的药，19岁的老姑用火将药熬制好，送到奶奶床前。每天坚持不懈，就这样硬生生把奶奶从死亡线上夺了回来。
在学习上老叔算不上学习好的孩子，尤其是语文数学两门始终挣扎在及格线的边缘。按教育唯分数论的年代，这的确算不上出类拔萃的学生。但老叔的学习也不都是一无是处，按西方的谚语讲: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总会给你打开另一扇门。虽说主课不行，可在体育、音乐方面却是实打实的佼佼者。
唱歌的天赋让初中毕业的老叔还被学校请去担任了一段时间的音乐老师。音乐也让老叔度过了人生中那段艰苦难熬的岁月。
如今快八十的老叔依然活跃在音乐的舞台，唱歌让老叔退休生活变得充实，每次在舞台上收获了掌声、收获了鲜花，老叔都会很自豪。不仅如此，为了让歌声传遍四方，老叔组织发起成立了京唐港业余歌唱队，每逢过年过节，单位庆典，老叔的歌唱队都会应邀前去演出。这让老叔的晚年生活变得老有作为，老有所为，充实了自己，娱乐了大家。
学生的时代总是美好而短暂的。
六十年代的大饥荒在全国蔓延开来，日子变得艰辛让老叔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老叔辍学回了家。走出了校园才懂得生活的艰辛与劳动的艰苦。
告别了校园从此开始了每天和大人们一起在庄稼地里生产 劳动。当时农村是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所有的劳动者都被成为社员，社员每天要靠挣工分来计算年终收入分配的分数。成年人每天10个工分，老叔的年纪属尚未成年阶段，每天劳动量只能按7个工分算。老叔据理力争，可一个孩子的话语可谓是人微言轻，结果只能是一场徒劳。社员们每天不仅要参加劳动，还要组织学习。
当时全国上下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席卷神州大地，燕赵土地上的百姓也投入到如火如荼的运动当中。所有家庭都停止了自己做饭，纷纷加入到集体食堂就餐的模式。起初，大家吃的不亦乐乎。但这种竭泽而渔的方式很快副作用就显现出来，紧接着就是粮食短缺，农村饥荒普遍开始蔓延，社员们每天填不饱肚子还得下地劳动。每天不到三两的窝窝头根本不足以支撑繁重的劳动，很多人加入了啃树皮挖野菜的行列。老叔也是一样，野菜很快都挖没了，眼看着饿的眼冒金星，有时趁着别人不注意时，老叔偷偷抓一把种子塞进嘴里。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62年人祸天灾一起袭来，老家发了大洪水，人们纷纷躲在屋顶避难。
洪水过后更是一贫如洗，艰难的恢复生产在农村开始。大家每天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动。家里当时只有爷爷和老叔是家里的劳动的主力军。由于缺乏劳力，两个男人根本无法完成公社规定的工分，不仅完不成家里还得倒扣给公社交钱。
人们常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当时的老叔又何尝不是如此？完不成工分，让渐渐长大的老叔愁容满面。然而男儿有泪不轻弹，生活的不易让老叔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朝着墙唱歌，希望用歌声缓解生活的苦。当躲开家人一个人唱歌时，泪水同样不争气的流淌出来。然而生活不相信眼泪，泪水也同样解决不了困难。
有的只能是勇敢的面对，生活就是这样，要么你战胜困难，要么你被困难压倒，老叔选择了前者。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老叔22岁时迎娶了自己人生中的伴侣。婶婶的加入给原本困难的生活迎来一丝希望。看到老叔在信中写到这段时我脑海中顿时响起了张学友唱的那首《一路上有你》:……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婶婶的到来不仅在给家里带来了劳动的生力军，也让老叔人生中有了精神的依靠。大弟弟出生后不久，婶婶便将弟弟送去娘家照看，回来后和老叔一起加入到社员行列中，度过了那段最艰苦的岁月。
生活总是在你不经意间和你开个玩笑或是让你有份惊喜。文革前老家大清河盐场，原本是犯人劳改的场所，文革开始后犯人被移往别处。大清河盐场转变成国营企业，由于三姑父在大清河工作的便利，招工时给老叔争取了一名来之不易的名额。
俗话说好事多磨，就是为了这份工作也颇费了一番周折。第一次老叔拿着介绍信兴冲冲去公社盖章，哪知公社书记看过介绍信对老叔打起了官腔:年轻人在哪里都可以大有作为，不一定非去工作才行。
没办法，权力在人家手里，公章正是权力的象征。人家不给盖，老叔只能沮丧走出公社办公室。
当年三月老家迎来一场久违的大雪，这场雪是把双刃剑，它既改善了冬季缺雪对春播造成的影响，同时有可能将刚刚破土返青的麦苗闷死。大雪过后公社迅速组织社员清理麦田里的积雪。经过一上午的清理，麦田里的雪被清理干净。望着破土而出的麦芽，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突然间老叔眼前一亮，赶忙跑回家里取上合同书顾不得和家人打招呼，急匆匆往公社赶去。一进办公室看着埋头写材料的公社书记，先打了个招呼， 不等对方抬头老叔抢先一步说:这场雪下的太好了，对小麦返青大有好处啊！
公社书记听到此话一脸喜悦的抬起头，对着老叔说: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这可是春雪贵如油啊！
说罢意味深长看了看老叔，表情和蔼语气温和的问老叔有什么事？
老叔不失时机的拿出合同书，递给对方嘴巴也跟着说道:书记，这是我的续签合同书，需要您盖章。趁对方专注在合同书上时，老叔再一次提起了这场大雪对庄稼生长的好处。老叔的语言不仅分散了公社书记注意力同时老叔的话也让书记变得话喜上眉梢。
对方没再多想拿出公章盖在了那份改变命运合同书上。
看着合同书上大红印戳老叔内心一阵狂澜，表面还得镇定自若。等老叔接过合同书，匆匆打了招呼走出公社，一路小跑朝家里奔去。疾驰的脚步思绪也跟着翻腾，让老叔想不通的是，说真话人家就会打官腔，奉承几句什么事都迎刃而解。这就是官僚体系的特点，从古至今从未改变。进了家老叔亮出那份盖着大红印戳的合同书，全家人喜极而泣，婶婶抱着奶奶一个劲的跳着。
这对老叔一家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说翻天覆地其实有些夸张，但对一个农村家庭也的确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二
进了盐场，有了工作，挣了工资。这一切对于一个年轻人似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身份的转变让一个年轻人又惊又喜。
然而从挣工分到挣工资也仅仅是让生活的境遇略微得到了改善，可工作的强度一点也不比干农活轻松。
在盐场的那段岁月，工人们起早贪黑，夏天雨季来临前是出盐的时刻，每天工人们要用一种耙子的工具把盐耙到盐池边的埝子上（池边上的土埂），然后用人力推车将盐推到坨地（晒盐的场地），装满一车盐的车重要520斤。这样重复的劳动一直持续到7月中旬雨季到来才算告一段落。雨季的到来并不意味着可以休息，这段时间又开始了清理盐池，开挖新盐池的工作。每天挖土抬土，两人一组抬着150斤左右的土，一筐一筐的抬，直到雨季结束。一过雨季又开始新一轮的出盐劳动。在初春时节穿着雨鞋在冰冷的池子里推盐消耗大量体力不说还非常容易患关节炎。与超强劳动不成比例的是每顿两个二两馒头一碗粥的伙食，工作时间却从清晨六点就已经开始。
在这样一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那点伙食根本不够身体所需。记得九十年代自助火锅流行的年代，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去吃自助火锅，在我们就餐的邻桌来了一群民工模样的人，十来个人整整占据了一桌，那些人的饭量看得我瞠目结舌，每个人筷子上串着五六个馒头，各种菜堆满了一桌，中间还不断从菜架上取。就餐过程中才得知他们是被一个人雇来翻修房子的，活干完了，雇主特意把这十来个人请到这家自助餐，改善一下伙食。我当时就和老婆说，这雇主真够聪明，知道这些出苦力人的饭量，所以在自助餐厅请客，这样根本不用担心他们的食量，反正是花固定的钱可以无限量的吃。雇主真是个聪明人，我倒是替这家餐厅捏了把汗，照这样的吃法，没几个餐厅能支撑下去。老叔当年的工作强度和这些人比起来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相应的伙食，从营养到定量又存在巨大的差别。
老叔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干就是十来年，十来年练就了老叔一身的肌肉，也养成了闲不住的习惯。
89年回老家第一次见老叔，一眼望去一个身高中等略显偏瘦中年模样的老叔热情的迎接着我们，黝黑的肤色泛着健康的光亮，棱角分明脸庞嵌着一双坚定倔强的眼神，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头花白的头发有着王家人典型的特征，一看就属于那种干练利索的人。当看到他脱去外套干活时露出肌肉紧绷的两臂，给人以结实有力感觉。这样身材是典型的看上去偏瘦脱掉了有肉的肌肉男，结实的身体是长期劳动才能锻炼出的健硕和力量，是那段艰苦岁月磨砺出的身板与坚实。
那个年代除应付繁重的劳动外还要提防着人与人之间的麻烦。文革时期人与人的关系上处在一种微妙复杂的关系中，那种表面上的和谐和私下里的暗斗无时不在，有些人想巴结领导混个一官半职，有些人想诋毁别人谋取自己的私利。
老叔所在的班组23个人，大家除了劳动、学习剩下的时间就由个人支配。这些工友们有文化的没多少，闲暇时间很多人凑在一起打牌闲聊混日子，一些有心机的人利用休息日请领导喝喝小酒凑凑近乎，无非是幻想未来可期的臆想。大清河盐场地处海边，周围是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远离都市村庄。在那个文化贫瘠的年代，一群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工人，业余生活靠打牌喝酒度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然而老叔在这一群人中似乎是个另类，别人喝酒打牌时，老叔总是躲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小说陶醉其中，或者一个人走在海边，冲着无垠的大海展示歌喉。
本想相安无事，可有人偏偏觉得你另类不舒服，那个年代除了劳动就是学习，在一次学习过程中一个工友发言时冲着老叔提起了意见，在他提意见前先唱出一段高帽，“我们要向林副统帅那样，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戴完高帽对方话锋一转，对着老叔说道:“我给王朝文同志提个意见，平时要多读毛主席的书，不要总看不健康的小说和唱黄色歌
曲。”
老叔虽然平时话不多，也不过多和工友闲扯，可话少不代表懦弱，不合群不代表胆怯。对方的挑衅彻底激发出老叔的战斗欲，对方话刚说完老叔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予以了还击，义正言辞的指出，“请问你从哪里看到听到我读的是不健康的小说？从哪里听到我唱黄色歌曲了？”老叔边说边用眼神死死盯着对方继续道:“我读的是革命小说唱的是革命歌曲，你从哪张报纸哪个板面哪一条上看到过不让读革命小说，不让唱革命歌曲来着？”老叔说完对方脸色早已面如土灰低下头不敢直视，就连在坐的其他工友听的也是目瞪口呆。人们用一种惊诧无比的眼神寻思着眼前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人，一旦爆发便是刀光剑影，句句戳心。
而这个叫吴永仁的平时没病装病，小病大装，可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在没有遇见老叔这个“刺头”前，一直为自己巧舌如簧而沾沾自喜，本想捏个软柿子却偏偏碰上老叔这么个硬茬。
就在这件事过去不久的一次动员大会上，老叔再一次和对方进行了针锋相对。当时为赶在国庆节前将新卤水投入到各个盐池，场领导提出大干40天，保证在十一国庆节完成任务。任务下达后各部门各班组都召开了动员大会。每个人都在表决心，这个叫吴永仁的工友再一次卖弄口舌，说出了一连串漂亮话:“一定响应的号召，出大力流大汗，甩开膀子加油干！”说的一幅“豪迈”的样子。轮到老叔发言，这次老叔不紧不慢平缓的语气中夹杂着讥讽，“听了吴永仁同志的发言，很受感动，希望吴永仁同志说到做到，不放空炮。不要没病哼哼，小病大养，抓住时机亮灯泡，由此可见，你是精神可嘉动机不纯。”此话一落对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呆若木鸡。自那以后在盐场老叔落下个“铁嘴钢牙”的美誉。
在老叔身上类似这样的怼还有很多，老叔的内心始终抱着一个朴素的信念——宁可吃尽千辛万苦，也绝不委曲求全。同时抱着多劳多得，不劳不得的认知。他不仅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在一次调整工资的会议上，当时上级分配给盐场百分之三的工资调整比例，老叔所在的班里分配了一个名额，班长把文件精神传达完后让大家提名。这时会场气氛变得很尴尬，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所有的人都选择沉默。只有烟雾缭绕在房间内弥漫着诡异的气氛。每个人内心都抱着一点点希翼，又都极力隐藏着真实的想法。会议开的异常压抑，见老半天没人发言，班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大家都不发言，那我就提一个，我觉得王金平同志不错。”说完用眼睛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了一圈，见大家面目无表情的神态，他继续说道:“王金平平时工作表现积极，团结同志，任劳任怨，所以我觉得他符合涨一级工资的条件。”说完再一次审视全场，会场依旧沉默。老叔内心一股火苗已经慢慢升腾，老叔非常清楚王金平是何许人也，也非常清楚他和班长的私人交情，平时总是请班长喝喝酒套套近乎，仗着都是滦南人，工作中偷懒不说还动不动欺负人。遇到自己被欺负大多数工友都选择了沉默，在班组里没人敢招惹他，养成了他狐假虎威的模样 。所以老叔内心早已经看不惯这个王金平，等待着最后的爆发。班长见没人反对，最后说道:“既然没人说话，那就表示通过。”话音刚落老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眼直视着班长说道:“班长，你从哪里学的逻辑不说话就表示同意？我认为不说话就表示不同意。”话音一落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个人身上，班长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跳出来反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见此情景老叔继续说道:“我问你，王金平这么优秀为啥每年评选先进生产劳动者没有他？他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反倒是一贯的打架斗殴，消极怠工。如果你把名额给这样的人，那咱们就去场领导那理论论理去。”
面对老叔一连串的连珠炮，班长涨红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工友们也都露出一脸狡黠的笑容。好一阵班长才说道:“既然你不同意，那你提个名让大伙评评。”
老叔也没客气的说道:“既然让我说，那我就提个名，我认为孙志远同志表现很好，工作踏实，服从领导，忠厚老实。”面对老叔咄咄逼人架势，班长软了下来。无不尴尬的说道：“既然王朝文提议孙志远同志，那么大家就举手表态吧。”就这样最终这一名额给了孙志远。会后大家都凑到老叔跟前，七嘴八舌的说，王朝文，你胆子可真大，有人甚至竖起了大拇指。这样老叔在铁嘴钢牙名号前又多出一个侠肝义胆的称号。从这点可以看出老叔不仅胆略过人抱打不平，说起话来也是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思路 敏捷。这种与生俱来的口才也是王家人身上一项独特的长项。
想当年父亲在部队时也常常脱稿讲话，声音洪亮，言简意赅。父亲的这个特点在干部战士中有口皆碑，每次战士们提到领导讲话，都会对父亲竖起大拇指。弟弟王志光也有着一样的特点，弟弟同样没有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但讲话时同样思维敏捷，条理清晰。12年回老家，正赶上海正集团公司年终总结，我作为一名志愿者承担起会议的拍照任务。弟弟讲话虽然拿着厚厚的讲稿，但基本上都是脱稿在讲，而且不拖泥带水。
由于老叔身上那种抱打不平的个性和伶牙俐齿的口才，生活中与人争锋的事便时有发生。
也是那年老叔出了车祸，去北京做手术，那段时间我每天陪着老叔，爷俩没事就唠唠嗑。老叔对我讲了很多老家的故事，讲起老家的变化，讲起爷爷奶奶在世时的故事，讲起他这一生的经历。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与老叔身上那一身倔劲和不服输个性相关联的故事。
有一次老叔讲起退休后闲下来网鱼过程中发生的一件事。老家紧连着渤海湾，海岸边有大片的荒地，这些荒地由于盐份减份过高无法种植庄稼，属于无人光顾的慌滩。虽说这种荒地种不了庄稼，但荒地上有许多海岔子，在这些横七竖八的海岔子里有许多的鱼虾，这也成为老叔退休后常常光顾的地方。改革开放后，经济建设发展迅猛，这些过去无人问津的慌滩也变废为宝，国家把这一部分土地出让给开发商。于是这些荒地就被一个个单位圈起来，那些和老叔一样喜欢网鱼的人不能再向过去一样在海岔子里捞虾网鱼了。但很多单位围起来却不去建设，圈起来的地照样闲置。一次老叔拿着渔网准备在一个不知被什么单位圈起来的地方进去网鱼，谁知刚进大门没走几步就从门房里出来一位看门的工作人员，年龄与老叔相仿。见老叔穿的破旧衣服套着水中作业防水服往里走立刻喊道:“唉唉唉！你是干啥的？明明看着这里被圈起来了还往里走？！”说着脸上流露出一幅不屑的表情。
起初老叔还礼貌的回答:“我当然看见了，但是这里面啥也没有，就是一片空地，我进去又不干别的，就是网网鱼，这还不行？”
“不行、不行，这地方闲人免进，你网鱼去别处，这是单位的地，赶快走吧。”
无奈老叔只好退了出来，走在路上老叔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憋屈，忽然转身又走进了那个大门，门房一看这人掉头回来，脸色更加难看语气更加蛮横，“我说你这人咋回事？告诉你这里闲人免进闲人免进你咋又回来了？你赶快走，否则我报警。”
怒火中烧的老叔也不客气的说道:“我是个下岗工人，身无分文，老婆也和我离婚了，本想网网鱼改善改善生活，没想到就连你这样的人也欺负我。干脆，我也不想活了，正好离开人间拉个垫背的。”说着手里提着渔网两眼怒目圆睁的朝对方走来。
这可把看门的吓了一跳，当即语气缓和对老叔说:“大兄弟，有啥想不开的，咱两唠唠。来来来，进来喝喝茶消消气。”
“我也不想唠，我也不想喝，我好几天都没吃饭了，就想网点鱼消消饥解解馋，你看着办吧！”
“去吧，去吧，里面有很多海叉子，那里鱼多。大兄弟，快去吧。”
于是老叔装着一脸怒容走了进去……
听到这里我肚子都快笑疼了，不仅为老叔的机智所佩服，更是把对方吓得那样感到好笑。
其实，老叔的一生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就在我准备写这篇文章时，老叔很认真的把他一生的经历写了厚厚的几十页，还跑去过去所在的单位拍照好让我在文章里插图。老叔去唐山港大门口拍照时又一次和保安扛了起来，那天老叔来到门口，拿出手机开始寻找角度，让老叔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保安见老叔拿着手机对向大门口，立马喝令老叔停止拍照。老叔望去眼前一位年纪轻轻的保安，冲着老叔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老叔立刻也来了火，对着保安说:“我又没进到大门里头，就在门口拍几张照片，怎么就不能拍？你打电话叫你们局长出来，让他给我来拍。”
对方一听这话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值班室内听见外面嚷嚷，走出了四个人，其中一个岁数大一点的人来到老叔跟前，语气平缓的对老叔说:“请问这位老同志，你拍照用来干啥？”
“我是港务局退休职工，岁数大了想写写回忆录，照几张照 片用来插图。”说完又转向那个刚才盛气凌人的小伙子，“你瞎嚷嚷啥，我在这里工作时你还穿着开裆裤活尿泥呢。”
这时几个人都不说话了，老叔不紧不慢的说:“是我自己照还是你们给我照？”
那个盛气凌人的小保安立马跑到老叔眼前，殷勤的说:“叔，我来给您照吧。”
老叔就是这样一个人，做人始终有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
不仅嘴不饶人，胆量也是过人。这种胆量小小年纪就已经显露。那还是老叔刚刚初中辍学，赋闲在家。一天牛庄小学校长来找老叔，知道老叔喜欢唱歌，喜欢音乐，提出能不能给牛庄小学代代音乐课。校长的提议正合老叔心意，于是在牛庄小学担任起音乐课老师。小学音乐课相对简单，老叔也是轻车驾熟，可有一天一位语文老师风风火火来找老叔，说家里有事拜托老叔帮着代一节课。老叔二话没说便应承下来，在老叔眼里自己一个初中生给小学生代节语文课应该没多大问题。所以根本就没去备课，上课那天老叔带着学生念课文，念着念着在一个字面前卡了壳，楞在那个“垢”字面前发不出声来。好在尴尬了几秒，老叔不耻下问的对着前排一个女生说:你认得这个字吗？对方说:“老师，这个字念垢（gou）。”这才解了老叔的围。
佩服老叔的勇气和临危不乱的淡定。
其实，在我开始练习写文章时，写出的文章错别字也是随处可见，有一阵都打算放弃写作。可直到读了著名诗人北岛的散文集，我才知道，北岛也是一个没有经过正规大学深造的人，在他最开始写文章时也经常写错别字，但他不耻下问，刻苦学习，最终成为一名著名的诗人。其实每个人生来都不是天才，如果说谁是天才，那么这个天才的背后一定有着常人看不到的学习与努力。
这里有自身的天分，也有后天的积累。
老叔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想欺负谁，也不想被谁欺负。这里我还想讲一个老叔身上的故事，那是2004年7月份发生的一件事。老叔从结算单位手里接过对方开的现金支票去农行取钱，当老叔把现金支票递给业务员时，对方在支票上仔细瞅了瞅退还给老叔，并解答道:“你这张支票字迹模糊不清不符合规范，你得找结算单位重新开一张。”无奈，老叔只得回来找到结算单位重开了一张来到农行，待老叔好不容易排队到了窗口，那位业务员拿起支票又开始了仔细端详，然后抬起头说，这张支票还是不符合规定，他解释说支票上大写的贰的左上方不能有那么一横。说完让老叔继续找结算单位重开，此刻来回跑了十几里地的老叔心有不甘了。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两分钱，老叔仔细看了看两分钱硬币上大写的貮的左上方果然有一横。于是老叔对着业务员说：“你看看这是不是人民币？”对方回答：“是的。”老叔又说：“既然你承认这是人民币，那么这个貮左上方就有一横就对，那么我拿的支票上左上方有个貮就不对？你给我解释解释。”对方也说不出太多道理，只能一个劲回答这是银行的规定。对于这样的解释老叔当然不能满意，就这样双方僵持在那里，后面排队的人办不了业务纷纷嚷嚷起来。业务员没办法找来了领导，领导了解情况后，对老叔说这确实是银行的规定。不过鉴于你跑了两趟这说明我们工作也有失误。最后他吩咐手下员工专门为老叔派了辆专车，载着老叔回到结算单位又重新开了一张，这事才算圆满解决。
老叔的这场经历让我也产生了好奇，于是特意从网上查了一下“贰”和“貮”之间的区别。查完后我才恍然大悟，其实它们两者都没错，“貮”是“貳”的异体字，“貮”是由“貳”字演化而来的，它将“貳”字中的“二”向上移，形成了“貮”字。解放初人民币大写采用的是“貮”，后来规范了贰的写法，所以由过去的“貮”规定使用规范的“贰”。说到这里双方也都没错，银行的规范没错，只是宣传不到位，加之很多公司财务人员业务水平参差不齐，所以开支票出现貮也就不足为怪了。老叔据理力争，银行也自知有误，双方在协商和其中将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老叔没有得理不让人，银行用车载着老叔去结算单位重开，说明银行业有诚意。老叔的争是为了捍卫自身的权利 ，在有理有据时不退让可以说没有任何的不妥。
在老叔身上不服输较真的事还有很多，这也是老叔一生做人做事的原则。
三
虽说老叔身上有种倔强不服输的个性，但日子还得一天天的熬，苦力还得一次次的出，这样的日子在1987年迎来了老叔人 生的转机。随着“四人帮”被粉碎，国家也迎来了改革开放，盐场的规模开始扩大，管理分工更加细化，盐场领导决定在供应科下成立送料班，由过去基层单位自己领取材料工具改成由供应科统一向下发放。老叔在姑父帮助下被调到了供应科送料班。在送料班工作了一段时间，领导看老叔工作踏实，又把老叔调整到库房管理员。老叔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岗位，在管理员岗位上，老叔每天要发放上千种物料，从未出现过差错，对于每种紧固件无论什么规格，存放在哪个库房哪个货架都能倒背如流。老叔的工作得到了领导的肯定，多次受到表扬。
从这时起老叔开始迎来自己人生的机遇，走上了顺风顺水的道路。
1988年港口迎来了大开发，在四姑父的帮助下，老叔调入港口建设指挥部，在港口建设指挥部的那段岁月无论是在物料科还是库场，可以说每项工作都干的认真负责，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2004年老叔正式告别了工作生涯，退休回家。本以为可以捞虾捕鱼，过一种田园式的退休生活。也许是老叔人缘好，也许是老叔工作认真。退休没多久港口领导就联系到老叔，电话里领导告诉老叔，唐山外轮代理公司缺一个负责管理山西阳泉煤炭出口韩国工作的代理，问老叔愿不愿意？老叔当即答应，第二天就正式开始了他的代理职业。由于工作出色，公司多次组织员工外出旅游，这个本应由正式员工才能享受的待遇也同样给了老叔。老叔先后去过张家口坝上、河南省 云台山、山西皇城相府、西藏拉萨等地的旅游。
2010年才算真正式步入了退休生活，退了休的老叔生活并不孤单，而是完全投入到自己的爱好当中，以前工作时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爱好，只能偶尔吊吊嗓子释放释放工作的苦。如今退了休则是我的生活我做主。老叔不仅自己唱歌还亲自组建了一支歌唱队。唱歌不仅满足了精神需要同时也给老年生活增加很多情趣。西方哲人萨特曾说：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生活是无意义的。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揭示了生活的真谛。我们生活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一生都在为生活奔波。同时作为渺小的人又被各种运动裹挟着，身不由己得受着命运的摆布。很多人迷失了自己，随波逐流无所事事的活着。但我想说我们在追求物质生活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在精神层面上要有所追求，别忘了那里才是心灵安放之地，才是找回真实自我伊甸园。老叔用音乐陶冶着自己，用歌声歌颂着生活。有了这样的追求才能将本来无意义的生活活成有价值的人生。2019年婶婶突发脑梗，老叔又承担起照顾婶婶的责任，在老叔的照顾下婶婶的身体得到了很好的恢复。闲暇时依然闲不住，不是在老家院子种菜修剪树枝，就是带上渔网去网鱼。
老叔一生是一个平凡的人，没有高官厚禄，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惊世骇俗，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他的一生也绝非平淡无奇，他受过苦，流过汗，经受过饥荒，忍受过艰辛。但他又是坚强的人，在那段艰苦的岁月他没有消沉，在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用歌声激励自己，在遇到不公的场合他用勇气回击对方。
老叔一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呛过人、使过性，脾气倔强，不愿受气。但他顾家，心地善良，注重亲情。我那年回老家还没来得及看他老人家，他听说后骑摩托车跑了近七十里路来看我，以至于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想起这一幕我就会内疚。
老叔文化不高，按他的说法是个初中肄业生，但他热爱生活，一生没停止过对音乐的学习和追求。他不太会教育子女，但他用坦荡做人诚实为本为儿女们树立了榜样。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大弟弟走向了领导岗位，妹妹担任了京唐港中学的教务主任，小弟弟在商圈闯出了一片天地。
这就是我的老叔，一个不完美又有着极强个性的老叔，一个让人钦佩的老叔，一个可爱喜欢争辩的老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