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姨

村夫

曾姨 狗娃实在太饿，和几个小伙伴跑到大院旁边沙漠里的树林子里面摘沙枣充饥。当几个比他年龄大的小伙伴有意无意的告诉他，曾姨家里有白面馒头后，狗娃满喉咙的口水往肚皮里咽!农场大院里的十几栋平房屋前屋后到处贴的都是大字报、到处都是批林批孔的标语。操场中央竖着一个高高的杆子，杆子上绑着几个大喇叭，不时的播放着语气铿锵的口号。大伙光顾着搞斗争，农场地里的庄稼几乎都撂荒了。按照政策，能吃饱饭的家庭不多。每个月除了定量的几斤大米白面和几两菜籽油，其他的就是玉米高粱，即便是粗粮也喂不饱肚子。一年吃不了一回肉的肚皮，随时都会被叽里咕噜的声音唤醒。如果碰到去粮站买细粮排不上队，连吃几天的高粱玉米，连粑粑都拉不出来，会憋死。听到有白面馒头，狗娃激动的望着几个哥哥们。他们肯定的对狗娃点点头，暗示着什么，并且告诉他，馒头里面还放了糖精，好吃的不得了！看的出来，狗娃已经被他们鼓动起来了后，他们告诉狗娃说，曾姨家的馒头在里屋房梁上一个用绳子吊的高高的筐里，把板凳放到床上，站在板凳上几乎就能拿到。狗娃知道他们在怂恿着替他们做事，而且是不光彩的事。他还知道这个事情做了，会挨打挨骂。不但自己的爸妈会用扫把打屁股，和妈妈不对付的曾姨也会凶巴巴的把自己打一顿。曾姨大名叫曾碧云。在狗娃的记忆里，妈妈和这个曾姨因为记工分还是选队长什么的吵过几次架，吵的还不是一般的凶，几乎都打起来了。骂的话也特别难听，俩人见了面都恨不得捅刀子的那种。仇人！但是，当“饥饿的肚皮”碰到“甜甜的白面馒头”，那可是白面馒头！狗娃迅速做出了选择，到曾姨家房梁上吊着的筐里去“拿”白面馒头。曾姨家的门和大院其他人家一样，都没有上锁，只是随手把门扣挂上，怕风大吹开门把桌子、床上吹的都是黄沙。当狗娃看到门扣是挂着的，自然知道里面肯定没有人。尽管心里咚咚的跳，手脚都有些发颤，但他还是把门扣打开，进到了屋子里面。按照几个哥哥说的，狗娃在里屋看到了房梁上挂着的那个竹筐。他找到他们说的那个可以放在床上垫脚的板凳。狗娃心里在想：看来几个哥哥们是干过此事的，要不然会知道的这么详细?把板凳放在铺了篾席的床上。虽然个子不高，但脚尖踮起来后，放到筐里的手已经能摸到筐里的物件，的确是馒头！狗娃兴奋的手有些抖，从筐里拿出一个馒头就往兜里装。从凳子上要下来的时候，狗娃又从兜里把馒头拿了出来，掰了一半放回筐里，另一半放在兜里又下来，把板凳放到原来的地方。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跑，如果被曾姨看到就完蛋了！出了门，狗娃把门扣扣好，转身就准备跑。可是，却撞在一个人的怀里。狗娃小脑袋抬起来一看，完了，此刻撞上的就是那个和自己妈妈几次骂架的曾姨。和其他从老家出来到工地上和自己男人一起过日子的大妈、姨娘穿戴的花花绿绿的棉袄子，以及手工缝制的老布鞋有些不同，曾姨属于比较利索的那种。脚上穿着一双绣了花的布鞋，身上是两排扣子，虽然有些旧，但洗的干干净净的列宁装。头顶上没有大妈、姨娘们喜欢戴的头巾，取而代之的是梳的利利索索、好像还辫了几个花辫子的发型。在狗娃的记忆里，曾姨和妈妈骂架的时候好凶，骂的话也口无遮拦的，凶的很。狗娃浑身在颤抖，从兜里掏出半个馒头抖着小手慢慢递给曾姨，紧紧闭上眼睛，等着劈头盖脸的被打一顿或者挨几个耳光。其实，这还不是重要的，挨打就挨打了，谁让自己偷人家东西呢？最主要的，狗娃是怕自己被曾姨扯着耳朵，拉到妈妈跟前去算账！到那个时候，平时特别要强的妈妈肯定是哑口无言，被曾姨狠狠的腌臜一番。等回到家里，妈妈也肯定会连哭带骂的拿起门后的笤帚，把自己屁股打烂！狗娃闭着眼睛，浑身紧绷着、抖动着，就等着曾姨的拳头耳光落到身上。然而，曾姨双手轻轻按着狗娃的两个肩膀，慢慢蹲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问到：狗娃是不是饿了？狗娃怯怯的点了点头。吃吧，嬢嬢不会打你的，天快黑了，快吃了回去，不然你家大人会到处找你。狗娃感激的望着本该给自己一顿暴打或者痛骂的曾姨，扭身跑了。他要找几个给自己出主意偷白面馒头的哥哥们一起吃这半个馒头……半个馒头已经在肚皮里被消化的无影无踪。因为曾姨没有打狗娃，几个哥哥几次怂恿着狗娃再次去偷曾姨家房梁上吊着的、放了糖精的馒头，但每次都被狗娃拒绝了。狗娃怕挨打，他更怕面对明明是自己做了坏事，但几乎和妈妈势不两立的曾姨那甜甜的笑容。……有一天，几个小伙伴正在小操场上玩耍，就听到有人喊：钱医生，曾碧云喝敌敌畏了，快点啊！狗娃虽然小，但因为各种斗争大字报什么的，出的幺蛾子比较多。卧轨、上吊听到过几次，卧轨的自然是活不了，上吊的一般都是大呼小叫把大伙吓唬一下下，被救下来什么事情都没有。而喝敌敌畏的最多。多数人是把敌敌畏灌到自己嘴里，有意无意的让别人知道自己要去死。一是明志。告诉别人自己以死相博，希望大家不要在某些事情上冤枉自己。二呢，还是吓唬人。吓唬一下农场的同事，或者吓唬一下自己的亲人。碰到夫妻打架吵嘴不可开交的，最后就是喝敌敌畏。在狗娃的记忆里，喝了敌敌畏的最后都被钱医生灌肥皂水，把肚子里的农药倒逼出来。喝了敌敌畏的人一阵狂吐，在家养几天，不用到地里磨洋工，没有死人的。……然而，曾姨却没有被肥皂水救过来。曾姨真的死了。旁边沙漠小树林多了一个坟堆。虽然到了忌日曾姨的孩子都会给他们的妈妈烧纸、堆沙堆。每次的堆沙都会堆的很高，但每年都会被大风把沙堆吹平。一块刻着曾姨名字的木板孤零零的任凭风吹雨打。有一次，尽管害怕，狗娃还是偷偷的跑到坟堆旁，用小手向坟堆上扬了一把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