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论（二）：方孝孺论

非非

方孝孺论

明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公元1402年），燕王朱棣攻陷南京，皇宫一片大火，建文帝在宫廷大火中失联。



朱棣从自己侄子的手中，夺得了大明皇位，成了历史上正反都有名的永乐皇帝，也叫明成祖。

明太祖朱元璋开国以后，曾立嫡长子朱标为太子。可惜朱标还未继承皇位，便于三十五岁时早逝。朱元璋便将朱标的儿子朱允炆立为太孙，准备让他继承皇位。

朱元璋实行亲藩体制，把他的二十多个儿子都封为藩王，在地方拥有兵权。为了给以后子孙的江山減少威胁，他一次次对功臣进行清洗。至洪武二十六年，明初的开国功臣几被杀尽。

朱棣，是朱元璋第四子，封为燕王，封地在北平，是诸藩王中势力最强的一个。

皇太孙朱允炆并不赞同他爷爷的做法，很早就与身边谋臣谋划削藩。朱元璋死后，朱允炆接过了爷爷的皇位，便立即开始削藩。

燕王朱棣以建文帝削藩为由，举兵反叛，一举攻下南京，逼死侄子，夺得皇位。



如此篡位，大逆道义，在儒家士大夫中尽失人心，建文朝大臣愤然辞职离去三百多人。



《明成袓坐像》，明代绘本，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馆

现在，让我们的话题转到主人公方孝孺。

方孝孺，字希直，建文帝翰林院博士，建文帝老师，明初理学大儒。

象方孝孺这样的儒家领袖，朱棣是绕不过去的。

当初朱棣起兵南下时，他的军师姚广孝就曾告诫他，武成之时，方孝孺是不会归降的，但您千万不可杀他。杀了方孝孺，天下读书人就绝种了。

朱棣夺得皇位，他心里十分清楚，这“篡逆"的帽子是戴上了，必须想办法摘掉。他便召方孝孺上朝，命他为自己起草登极诏书。这样，就可以利用方孝孺的名望，在舆论上粉饰自己的篡逆名声。

方孝孺一到大殿，就放声恸哭。

朱棣强压怒火，起身相劝道：“先生勿自苦，我不过是想效法周公辅成王之举，并无他意。”

这个典故用得好，想必方大儒无话可说。

可是，方孝孺却针锋相对，厉声问道“成王安在？”

朱棣答道：“彼已自焚而死。”

方孝孺又逼问道：“何不立成王之子？”

朱棣只得说道：“国赖长君。”意思是朱允炆之子尚年幼，不宜立为君主。

方孝孺丝毫不想退缩，继续逼问：“何不立成王之弟？”

朱棣已无法还囗，只得丢下一句“此乃朕家亊！”便命人递上笔札，狠狠说道：“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



到此时，方孝孺已抱必死之决心，拿起笔来，疾书“燕贼篡位”四字，掷于地上。

朱棣终归食言“不杀方孝孺”之承诺，处方孝孺以极刑，并诛九族，这还不够，并将方之门生、友人、同僚牵连于内，斩于市者多达873人。后人说，方孝孺乃史上“诛十族”第一人。



晚明时绘《文学博士方公》像。方孝孺因拒绝为发动“靖难之役”的燕王朱棣草拟即位诏书，被朱棣所杀。

方孝孺死得如此忠贞惨烈，以致长期成为笼罩在朱棣心头的阴影。朱棣这个明成祖，不得不屡次修改史书，洗白自己，抹黑方孝孺。

方孝孺“以一身抗万乘之威，虽九死而不悔”的懔然气慨，受到后世学者的景仰和称颂，成为儒家士大夫"刚直""忠烈"的代名词。

苏联时期归还我国的《永乐大典》第2610至2611卷。《永乐大典》历经沧桑、佚散殆尽，入驻国家图书馆的，仅有二百二十四册。

儒家学说遇到历史唯物主义，就会撞击出新的火花。

后人如何评价方孝孺，不仅取决于方孝孺怎么做，还将取决于朱棣怎么表现。

那么，朱棣上位以后，都干了些什么呢？

大明王朝，在中国史册上的地位，可以说是非常重要，我们今天的许多所见、所用、所想，都渊于大明，以及明成祖的那个年代——永乐时代。

朱棣登基第二年，改年号为"永乐"。



朱棣登上皇位，最怕的就是朝野说他"篡逆称帝"。所以，他要尽快抹去建文朝的一切痕迹，除了不承认“建文"年号之外，更是清洗屠杀建文旧臣，列入清洗名单的就有124人之多。加之后又发生了刺杀朱棣的景清亊件，受到株连而死的人数以万计。

朱棣恢复了洪武年间的锦衣卫。这是一个近似于"宪兵队"的军事组织，操搜查逮捕之大权。凡对成祖不满的官员百姓，便会遭到逮捕与拷问，人人谈之变色，唯恐避之不及。

朱棣成立了由宦官执掌的东厂，这是一个类似于"中统"的特务机关，专门刺探臣民的一举一动，宦官势力遍布朝野，朝中官员人人自危。

永乐初年，朱棣政权以杀伐过甚、恐怖残暴而广受诟病。

可是，永乐帝朱棣的治国才能，却在永乐年代中后期得到充分表现。

朱棣的治国才能，表现在其超凡的战略定力、高超的上层设计及严谨的实施能力，被后世史家称为一个具有一代圣主梦想的君王。

其一：从南京迁都北京。大明王朝在永乐年间迁都北京，被认为是一个"控四夷以制天下"、且对后世几代影响深远的战略壮举。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年）正月初一，明成祖朱棣在新落成的北京紫禁城宣告正式迁都北京。而将北平改造为北京，他从永乐元年就开始了筹划，永乐四年开始营造紫禁城宫殿，永乐九年开始疏浚大运河。永乐五年，徐皇后逝于南京，朱棣不葬皇后，众人都疑惑不解，直到永乐七年在北平兴建长陵，永乐十一年葬徐皇后于长陵（位于今北京十三陵）后，人们才深感朱棣的深谋远虑，可见一斑。

其二：收复安南，四百年未有之大捷。安南即今越南，汉唐时为中国版图，唐代时设"安南都护府"。五代时期，趁中原时局动荡，当地藩邦自立成国，自称"大越"。后胡氏篡位，建"大虞""陈朝"。永乐五年，明军两路大军征伐，擒胡季犛，"大虞"陈朝灭亡，明成祖下令在安南设交阯三司，时隔四百多年之后，安南再次重归中原王朝版图，明成祖功绩可比拟汉唐。

其三：六次北伐，五征漠北。为了扫除残元势力，从永乐七年至永乐二十二年，明成祖朱棣共进行了六次北伐，其中五次亲征。自宋以来，漠北问题便构成对中原王朝极大威胁，朱棣如此躬亲莅战，足见其雄才大略与深谋远虑。遗憾的是，永乐亲征只是暂时让边疆得到安宁，但终其一生也未能彻底解决漠北问题。

其四：开拓西疆，畅通丝路。明成祖经略西域，使得因元末战乱而一度中断的丝绸之路重现生机，商旅相望，使节络绎。永乐一朝，大明朝廷共接待了帖木尔帝国的20个使团、32个中亚国家使团、13个吐鲁番使团和44个哈密使团。而这一切繁荣景象，都与明成祖"欲威制万方，遣使四岀招徕"的民族与外交政策有关。

其五：郑和六下西洋，四方万国来朝。永乐年间，明成祖派正使太监郑和率船队六下西洋，从太仓浏河囗入长江，驶入南海，到越南，再到旧港（属明朝管辖），穿马六甲海峡，向西过苏门答腊，驶入印度洋，最远曾到达红海和非洲沿岸。郑和船队声势浩大，首次岀航就达舰船208艘，官兵27800多人。郑和下西洋，是中国人第一次走向深蓝，开辟了一个大航海时代。与西方洋人的炮舰政策截然不同，明朝航海的目的是通过官方的丝绸、瓷器贸易，宣示大明天子的"共主"地位，招徕海外各国来华朝贡，最终消除元朝蒙古在海外的"霸权"影响，重树"怀柔远人"的汉人外交形象、建立“万国来朝"的天下秩序。

其六：生而传奇、博通天地的《永乐大典》诞生。公元1402年7月，朱棣拜祖登基。1403年7月，上位刚一年的永乐帝便命明初学者解缙组织编纂《永乐大典》。1408年，《永乐大典》定稿并抄录完成。全书22877卷、11095册、3亿7千万字，参与编纂人员2169人。《永乐大典》是一部大型百科全书，保存了中国古代大量文学、艺术、史地、哲学、宗教和应用科学方面的资料。全书气魄雄伟、内容宏富、抄录装帧考究。《永乐大典》比西方的《大英百科全书》问世要早三百多年，在世界文化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

说完了上面这几件大事，顺便再说一件小亊。朱棣在"靖难之役"中，于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率兵从海津镇渡河南下夺取了政权。等他登基成为明成祖时，仍然没忘此事，下诏将“海津”改名为“天津”——天子之津，促成了共和国四大直辖市之一的威名。

一个篡位者皇帝，却在任期内描绘了一幅永乐盛世图景，功成了一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杰作，留给了我们许多涵盖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功垂千年的鼎稷之作。世界独一无二的紫禁城、雄伟大气的北京城，是我们今天复兴中华展露世界的国之名片；"一带一路"，是我们今天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运蓝图；而失散殆尽的皇皇巨著《永乐大典》，仍不失为世界认可的中华文化的璀璨瑰宝之冠。

再回到方孝孺。如果当年方大儒阻止了永乐称帝，那我们复兴中华的梦想，将不会如现在这样美滿。

再说朱棣。如果他不改执政之初杀伐过甚、恐怖残暴的坏脾气，不把精力用在治国理政上，那他将成为方孝孺争夺道德冠军的助攻。

历史是成功者写的。

忠贞耿烈的方孝孺，偏偏遇上了励精图治的朱棣。方孝孺的历史机遇和运气不济，未能象屈原那样站上道德的制高点，令后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