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路上(1)

长耳

<p class="ql-block">老家左邻右舍(长耳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九五四年夏天,我从东北小学初小毕业,要上高小就得考。当时初小四年,高小两年,不能直升。就是说,四年级上五年级要考,没有义务教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考不上,就得回家劳动。全乡有不少的自然村,那么多的小学生,只有高作小学有高小,其难度可想而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作小学离我家有七八里远,大哥又是从高作小学毕业的,他极力鼓励我去考。父母亲也说,去考吧,考不上就回来种地,地不是人种的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想到大哥,一九五二年夏天,他从高作小学高小毕业,本想继续升学的,但念及家庭经济条件太差,且又是长子,弟妹多,他觉得有责任先回家和父母亲一起劳动,共度生活难关,以待日后再寻机会念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解放了的农村,依然贫困落后,读书的人少之又少。像大哥这样的高小毕业生,也是一鳞半爪的,几百人的东北村,就他一人。在他回家不久,即被高作乡政府委任为东北村的财委,负责征收公粮等杂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农业合作化开始了,又派大哥去县会计培训班学习了一个多月,回村后担任农业合作社会计,直至他报名参军入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我去考试的那一天清早,父亲和大哥已在田里弄秧池,准备播种了,我带着母亲早早起来做好的两块大麦面饼,就一人上路了。那天的天气不好,下着毛毛雨,过了几道小木桥,一路小跑,来到了高作小学的考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午考的算术,觉得很容易,没有答错。一高兴,中午忘记了吃。接着下午考语文,我感觉也不难,就提前做好交了试卷,把带去的两块大麦面饼,又原封不动拎了回来。第二天,就跟着父母亲和大哥下地劳动了,不再想着考试的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过了半个多月,传来了高作小学发榜的消息,得知我们东北小学三十五个考生,结果,只录取了五个同学,我便是其中之一。家里人为我高兴,同时,也为我没钱交学费发愁。但父母亲再困难,哪怕是家里揭不开了锅,也不会让我失去这个有书念的机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年秋天,在我去高作小学读书的时候,十七岁的大哥世彪已应征入伍去了部队,被分配到解放军陆军特种兵某通信兵连,当了一名无线电通信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从此结束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劳动生活。在家的几个弟妹中,我就是老大了。我十四岁,大妹桂华十一岁,三弟世才七岁,四弟世祥六岁,小妹世凤也不到两岁。在大哥世彪离家入伍的第二年,五弟世虎出生。此时,父亲已近知天命之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哥晚年曾回忆了他在部队的这段生活,说他不断鞭策自己,努力学习无线电通信技术和文化知识。在野外训练中,做到不怕苦和累,苦练操作技能。在日常生活中,严于律己,同时在政治思想上,积极求上进。他入伍一年后,即被提升为班长,入了党。时至一九五八年的秋天,他又被部队选送到北京中国科学院的一个研究所工作,转业离开部队时被提升为预备役军官,从此开始了新的人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在高作小学读书,没有辜负父母亲的希望,虽说条件差,时常冷饥挨饿,但学习毫不放松。每天早早起来,不等锅里的米完全煮熟就吃了去上学,沿着门前伸向远方的田埂小路,一路快走,或是小跑,生怕迟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尽管这样,冬天上第一堂课有时还是赶不上,常被老师骂“老油条”。我那时营养不良,人长得瘦小,座位总是排在前头第一排紧靠教室门口。春天和夏天凉爽,一到冬天,冷风从门缝吹进来就冷了。要是迟到,我就悄悄地推开教室门进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可有时还是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不过,我的考试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这里是苏北里下河的一个水网地区,一眼望去,全是沤田,很贫瘠。一年只能长一季水稻,产量也不高,亩产只有一百来斤。没有庄稼的时候,田野白茫茫的一片,小鱼小虾倒很多。我走在路上,要是口干了,弯下腰,捧起水就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家里到高作小学,这中间还要过几道小木桥。遇到下雨天了,桥面上走的人多了就会沾有泥巴,踩上去滑脚,有时候我就慢慢地爬过去,生怕滑到了河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中午放学了,总是急急忙忙回家吃饭,再返校上课。下午一放学就往家赶,天黑了不好走。一天来去三四趟,二十多里,一年四季不知走了多少路。对一个小学生来讲,确实不容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街上的孩子欺负乡下农村人,常搞恶作剧。我就多次遇到过,你正往前赶路,身后跟着的街上小孩,这时突然大声叫:你东西掉了!我忙回头看,却遭到哈哈一阵大笑,原来是在捉弄你。上去打吧,他们人多,我只好气着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事一直记在心里,想找机会给他们颜色看看。有一个星期天,我到街上买蛆勺。回来时,又有几个街上小孩跟在后面,不停地大叫,你东西掉了……我知道这是假的,沉住气,不上当,让他们跟着我走。快要走出后街的时候,我猛回头,用蛆勺砍了他们几下,就撒腿直奔回家的路,让他们追不上,算是出了一口气,也让他们不敢再恶作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父母亲总是起早贪黑在地里忙活,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过去,曾祖父以船为生,上了岸的祖父给地主看风车,而父亲本人年少时就给地主家当跑腿小伙计。后来,又租种地主的地,过着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生活。现在共产党来了实行土改,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十二亩土地,成了土地的主人,自己耕种,收获的粮食,除了交公粮全归自己。这是父母亲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在父母亲的心里,土地就是个宝,是铁饭碗,有了土地,一家人的生存就有保障了,人勤地不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比起人家,我家确实贫穷。当时家里睡觉的床只有一张,还是土改时候分到的。晚上,母亲带着五弟与两个妹妹睡在床上;父亲与我和三弟、四弟睡的地方是用土脚堆起来的,上面放些稻草,铺上一张芦席。夏天就睡地上,没有蚊帐,入睡前点着一把草,烟熏蚊子,把堂屋的泥土地扫干净,赤身躺下。睡着了,随它蚊子叮咬。有时候,我就钻到门前的稻草堆里睡,蚊子就咬不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里养了一只老母鸡,生的蛋平时也啥不得吃,要卖钱买些生活用品。记得有一个星期天,没有火柴用了,这时家里只有一个鸡蛋,母亲也让我拿到街上去卖了买回火柴。来去十几里路,我也不觉得累,还是挺高兴的。但有一次,我却挨了父亲一把掌。是让我去街上打火油,我把装了油的两个瓶子系在一起,用根小竹扦挑着放在肩后往家走。半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并肩走着说着,有时快走,忘了肩后还有两个火油瓶会碰撞。到家一看,只剩下两个瓶颈了,难怪父亲气得伸出了手。这事我至今不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母亲小时候的家里,都是给地主看风车的,不可能,也没有条件去念书,不识字。如今解放了,翻身了,但对新世道并不了解,对正在大张旗鼓地宣传的一个又一个激烈的政治运动,什么土改、抗美援朝、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批武训、批胡风、批“小脚女人”等等,更是说不上来。那时,农村里没有电,没有广播,没有电视,就连我一个小学生,也未听说过这些新名词,何况我的父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曾跟着父亲,去村里参加了一个会。识不了几个字的村干部传达上边的话说,人家苏联老大哥已实现共产主义了,土豆烧牛肉,赫鲁晓夫……大伙儿不解其意,把赫鲁晓夫听成了黑卵小伙,哈哈大笑起来。村干部忙制止,大家别笑啊,我们正朝着共产主义走呢,到时候,家家户户电灯电话,出门了,汽车跨跨……那该多好啊,我盼望着这共产主义早日到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我的父亲对此并不相信,心存疑虑,他一心想到的是家里吃饭的人多,分的那些地还不够,还是要想法再买点地。这是父亲的想法,也是他的一个伟大的宏伟目标。可个别见过世面的农民,这时却把土地卖了,远走上海。我父亲和四叔玉广公,则以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负债又买回了二亩地,还添了一些农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正当他兄弟俩做着黄梁美梦的时候,农村农业合作化的高潮来了。开头好话说尽,继而强制造势,动员入社,原先拥有的土地,现在忽然全不属于自己的了。竹篮打水,又回到了土改前的打工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历史碎片》中的一小节,2022,5)</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即将被推平的居民点(长耳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