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农历六月里的韭菜，轻易少有人去吃，因为最容易勾起陈病。</b></p><p class="ql-block"><b> 因着少有人吃，韭菜也就越长越旺，老叶子包着新叶子，一割成抱成堆儿。又因为雨水多，韭菜容易烂，人们都叫它六月里烂韭菜。六月里的韭菜，割下来两个钟头内跌不当的吃，就坏了，所以又有“六月韭，臭死狗”一说，只能拿去扔了。</b></p><p class="ql-block"><b> 那年头的庄户人却不是这样的。成年的又缺鱼又少肉，只好干瞪眼，就是这“臭死狗”的六月韭，也绝没有人家舍得扔的。赶紧摘吧摘吧做成咸菜，好拉下那块能拉破喉咙眼子的窝窝头或者碎煎饼。老韭菜做法最简单，割下摘净洗好晾干，只加一把老粗盐压碎加些许大油，又辣又咸，用来包大蒸包子、烙褟饼。多么辣？能辣得人喉咙里冒烟；多么咸？能齁得人一哆嗦。这种做法叫做“韭菜篓子”。今天想想，这哪里是什么菜啊，简直就是一块盐包。也多亏了当年的庄户人泼茬，就指着这六月里的烂韭菜解个馋，算是最上档次的腥水饭了。</b></p> <p class="ql-block"><b> 那年，隔壁老王的一女一男，大的六七岁，小的五六岁，反正都没到上学年龄。</b></p><p class="ql-block"><b> 人又穷，志气肯定短，又没有什么玩物儿。看看快到晌午，姐弟俩围着老王婆看做针线活呢。姐姐玩着一个大衣钮扣，弟弟再也找不到玩物了，只好拿根针玩。肚子里那点儿黏煮水早就消耗殆尽了，弟弟看姐姐含着钮扣玩，他也把针大头朝里针尖儿对外叼着玩儿啊玩。</b></p><p class="ql-block"><b> 娘猛然间想起了鏊子窝下烧着的辣疙瘩咸菜，别烧干了就不顶菜了。猛的一声尖叫，“哎呀！坏了，恁俩快去扒扒，把咸菜拿出来。”俩人也是猛的打个扽根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b></p><p class="ql-block"><b> 姐姐说：“娘，我把大衣钮扣吞下去了。”</b></p><p class="ql-block"><b> 老王婆心疼那枚钮扣啊不是，死妮子！刚要伸手便打，</b></p><p class="ql-block"><b> 弟弟说，“我把针也吞下去了呢。”</b></p><p class="ql-block"><b> 王婆放下扬起的手，吓了个三魂去了两魂半。钮子吞了是疼人，针下了肚这可如何是好？</b></p> <p class="ql-block"><b> 孩子见娘也没了注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哭得声音也没有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老王婆更是没了主张，呆呆傻傻的看着俩孩子，这娘仨儿啊，一时没了主张，只好仨猫瞪着六啊眼了。</b></p><p class="ql-block"><b> 老王来家，看到这个场面不但不急反倒乐了。嘿嘿嘿，甭害怕。说罢，去园里割了一大把六月里烂韭菜，粗拉拉的摘了，洗干净，吩咐俩孩子，“一人一半，把韭菜吃了！”隔壁老王真不愧是老庄户头儿，老辈儿人留下来的武艺儿都会。六月里烂韭菜，一派草性，嚼不断理还乱，基本就是囫囵吞咽。就像春天的麦苗，兔子吃了能消化得了，人吃了消化不了，就是囫囵吞囫囵咽囫囵拉。六月里的韭菜老辣得刺眼，姐弟俩吃一小把早就泪眼婆娑了，想拿块煎饼就着，老王肯定不依。实在受不了就去喝口凉水，直到把一大捆老烂韭菜吃下肚子，中午也没让吃饭。肯定的，吃也吃不下去，肚子里热辣辣的烧着呢。</b></p><p class="ql-block"><b> 这俩孩子不能吃饭，老王婆肯定也吃不下东西。傍黑天，俩孩子开始肚子搅拉，开始跑栏，越跑越勤。</b></p><p class="ql-block"><b> 老王专门嘱咐俩孩子和王婆，看看孩子能拉下啥东西来了，一定得看仔细了，记住了！</b></p><p class="ql-block"><b> 半夜时分，都拉出了线团样的粪便，女儿带出了大衣钮扣，儿子带出了那枚针。</b></p> <p class="ql-block"><b> 时过境迁，当年的俩孩子如今也都做了爷爷奶奶了。</b></p><p class="ql-block"><b> 只是，姐姐从那年再也没吃过韭菜，甚或连韭菜味儿也闻不了了；弟弟却是一年四季里几乎天天都得吃韭菜，特别是六月里的烂韭菜。并且是不得加肉只滴几点儿大油必须得加一把粗盐压细，嚼在嘴里还得盐粒没有完全化完的那种“韭菜篓子”。</b></p> <p class="ql-block"><b> 【壬寅六月半.于抱月斋灯下.心亮】</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