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绝人之路，《我和东川的故事》，第二章

在楠

家乡，多么温馨的一个词。人们常说“云南人是家乡宝”，其实，昭通人的家乡情结更深更浓。家乡宝，家乡保，离开家乡便是草。 经过这么多的磨难，我多么希望能在家乡的怀抱里，享受一点温暖，得到一丝慰籍。 上一章写到我的调动申请，得到了“地区再教育办公室”的批准，并顺利地办完一切手续，离开鲁甸，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家乡。在鲁甸积压多时的胸中闷气一扫而光，真想登上凤凰山顶狂呼：家乡，我回来了！ 　然而，回来后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幼稚加善良！大环境之下，家乡已非昔日温馨的港湾。四个年头的动乱，改变了一切。一派掌权的GW会为所欲为，将“闹包”们整到远远的山上乡下，“山药蛋”也挖光刨尽了。 “长江滾滾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激情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颂歌飞，忠舞扬。一派歌舞升平，胜利辉煌。一派灰头土脸，狼狈颓丧。 我在这个时候回来，哪有什么好时光！ 　果然，当我手持调令和户口迁移材料走进“县再教育办公室”去落户时，竟被拒绝接收。我苦苦哀求，大寨、炎山、大山包，无论哪里，只要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我都去。他们充耳不闻，斩钉截铁一句话：谁让你来的你去找谁。 在那扭曲的年代，真乃人妖颠倒是非淆，荒唐岁月现怪招。县和地区谁管谁？有理难讲乱糟糟！ 我已调离鲁甸，昭通却不接收。地县两级的矛盾，使我两头悬空。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一片赤诚回乡来，居然成了黑知青！ 　裴多菲著名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显示着自由的重要。如今鲁甸不管我，昭通也不管我，我彻底获得了“自由”，但我能高兴吗？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没有母亲的关怀，没有光辉的照耀，我将怎样生活？ 　当初在鲁甸，教师被废，再次成为知青，起码还有个干活挣工分的地方；如今调回家乡，却连知青也当不成了！ 我没有同学安焜的手艺：木匠铁匠泥水匠，沿街摆摊炸包谷花；也没有朋友明仁、昌裕的本事：走村串寨修银器，卖针线火柴耗子药。万般无奈之下，心一横，由它去吧！“天生我材必有用，别人不用自己用”。在众多知青好友的关照之下，过起了浪迹山乡的生活。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那是我人生之中，过得最惨淡的两年，也是情绪最低落的两年。二十老几的人了，却连起码的生存条件都不具备，还谈什么温饱和发展？ 知青朋友们不断向我伸出援助之手，邀请我去他们的知青点做客。奔大山包赴炎山，盘河、东进到靖安，大小龙洞洒渔河，足迹遍及知青点。他们出工，我帮他们挑水做饭，闲下来就找书看。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有书就看。 我吃着百家饭，穿着破烂衣。这种“逍遥”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两年间，多次出现招工的消息。小学毕业或未毕业的“社青”们，一批一批地离开昭通，奔赴以礼河，毛家村，昆明。有的去修公路，有的去修电站，有的去修汽车，更多的去了昆明铁路局。但是，无论哪里来招，一律不招知青。知青们只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那些比自己稚嫩的小弟小妹，雄纠纠气昂昂地登上远去的卡车，去实现他们的理想。有的知青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多读几年书！ 　到了一九七一年，终于坚冰开融，封条撕破：可以招知青了！ 倾刻间，电厂，氮肥厂，磷肥厂，食品厂，冷冻厂，…，这厂那厂，纷纷向知青抛出媚眼，伸出手臂。 然而，面对庞大的知青队伍，寥寥无几的招工名额，无异于杯水车薪。大量的知青，依旧心动而无法行动。 现在看来，这个厂那个厂，不一定是知青们的理想归宿。但是，在那饥不择食的年代，区区几个招工名额，却令多少人垂涎欲滴，奋力争抢。有背景的，先走为快，无背景的，出走无门；特别是被有关部门记录在案的“铁杆”、“头目”，更是一票否决。至于我，还多了一条：身份不明。无论哪里来招工，我都去不成。 　这年夏天，朋友们看我实在混不下去了，推荐我去小学代课。昭通二小的校长张国栋和工宣队长黄必生，欣然应允。于是，我进入自己小学时代的母校一一由武庙扩建而成的昭通二小，成了临时代课教师，教附设初中班的数学并当班主任。每月27元的代课费，顿时使我摆脱了困境，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长，“九.一三事件”一出，举国震惊。天天开会学文件，真不知后面又会生出什么怪名堂？ 转眼冬天来临，当年的招工指标在知青的疯抢之中，提前结束。 　正当知青们翘首以盼，期待来年之际，出乎意料的事情竟接踵而来。 一是新教师的到来，我的代课生涯结束了。二是在我告别二小之时，却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管知青的新领导突发善心，给我落实了知青的名份。这意味着，我有了参加工作的机会了。“上帝在关闭一扇门的时候，也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我辛酸地飘浮两载，“扫黑”，竟在弹指一挥间！ 还有一件事，给急于工作的知青们带来了新的希望：时值年终，昭通居然又来了一个招工组！ 他们来自东川，由文教局的李永寿、薛真、徐朝林组成，既为文教局招收教师，也为商业局招收服务人员。 东川来招工的消息，本来对我没有多大影响，上一章说过，我对东川不感兴趣。昭通生，昭通养，洋芋红豆伴我长。武庙启蒙名校育，从未想过离家乡。 但是两年的苦熬和最近发生的这几件事，对我有了深深的触动。我仿佛觉得这些都是上天对我的眷顾，看我能不能领会。首先，若我仍然当着代课教师，每月有27元的固定收入，我会耐心地在昭通熬着，等待着翻身的那一天；其次，若管知青的领导不换，我落实不了知青户口，即使想去哪里，我也走不了！第三，东川这个招工组如雪中送炭，早不来，晚不来，我刚刚有了身份，他们就来了，而且还招收教师。当老师，可是我的心愿啊！ 真是越想越奇妙，也许我跟东川就是有缘，也许我命中注定就该去东川。 朋友们的相约，终于使我拿定了主意，在报名截止的最后时刻，走进了东川招工组的房间。 他们让我写份简历。我的简历如此简单：小学、初中、高中、知青、教师、知青。我即刻提笔一挥而就。 当他们看到简历中“我的教师身份像电影票一样，遭到了过期作废的命运”这句话时，大为欣赏，二话不说，就录取了我。 就这样，在1971年底，我24岁的时候，来到了东川。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