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岛上泪与诗

老林

　　旧金山湾，南北长约100、东西宽不过20公里，经金门入海口与太平洋相通，湾内狭窄的水道南北，有天使，金银两爿小岛，朦胧而神秘，不知道是谁丢到云水之间的。

　　我们随意先去天使岛。从旧金山轮渡大厦码头乘双体旅游船，票价7美元往返，半个小时航程即可登岛。

　　我们上船时还是不透光的阴天，想不到下船时，多云转晴，散开的云又白又亮。

　　1875年，西班牙航海家胡安·曼努埃尔·德·阿亚拉驾驶圣卡洛斯号驶入旧金山湾，他和飞行员唐·何塞·德·卡尼萨雷斯绘制了第一张旧金山湾地图，按照天主教探险家命名新地点的惯例，赐名该岛为天使岛（Angel Island）。

　　美丽天使岛，草木葱茏，莺歌燕舞，山的青，水的蓝，仿佛迎客大堂里巨幅画卷，用秀丽清新，迎接这一船的客人。

　　沿着海岸环岛前行，一口铸造着“1910·天使岛移民检查站”字样的巨大雾钟悬吊在岸边，海风把钟身吹成了铜绿色，听钟声的悲壮苍凉，似乎有很多要说的话。

　　拾级而上，一座独栋小楼被大树包围，黄白色外墙清洗过了，阳光和海景生生被铁窗吞噬。

今天的天使岛移民博物馆，曾经的天使岛移民检查站，让我们翻开天使岛历史上尘封的一页。

　　从1849年加州淘金热开始，广东福建等地富有冒险精神的中国人远渡重洋来到美国。

早期华人到美国后，主要从事采矿、修路、农耕等苦工，希望有朝一日赚钱后回家，娶妻生子过上富裕的日子。也会有人怀揣幻想，想象着在美利坚有一座“自由男神”。

　　华人靠年轻，吃苦耐劳，忍受孤独和屈辱，获得了更多工作机会，美国人想偏了，认为华人抢了他们的饭碗，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排华法案》，明确限制华人移民美国。

　　《排华法案》实施后的1910年，美国移民局在天使岛上建立了移民检查站，旨在检查和处理来自各国的移民，其中大部分是来自中国，检查通过后可以入境，通不过的将被遣返。

　　华人占被拒绝入境人中的多数，被拒的理由完全由移民官自行决定，例如，品德不佳、激进分子、文盲等，检查站设立后的30年，移民数量显著减少。

　　天使岛移民检查站，是获准入境华人登上美国国土的第一步，进入检查站，就意味着失去行动自由，就是遭遇噩梦的开始。

　　在检查站里，华人被列为“危险传染”单独对待，进行血液和粪便等多项化验，接受更严格的群体健康检查，他们几乎没有隐私。在检查站里，被称为“亚洲佬”的华人倍受冷遇，甚至包括吃饭、睡觉、放风、就医等活动，都与白人分开进行。

　　小楼曾经是华人移民等待被审问的地方，从1910年到1940年，约有17.5万人华人在此候审，大部分人在楼里呆了几周几月，有一些人被迫拘留了长达2年的时间。

　　天使岛移民博物馆保留了移民检查站的原貌，室内设上下3层6个组成的床位，生活空间狭窄简陋，堆满了生活杂物，形同狱舍。

　　设在室内的公共卫生间和饮水茶炉。

　　被关押的华人移民中以男性居多，年龄在10-20岁上下，不论婚否，男人集中隔离不得外出与家人见面，随行的妇女儿童关押别处。

　　华人移民中也有识文断字的学生、商人，他们留下了书籍、乐器、算盘等文化用品。

　　现今保留在移民检查站里的华人遗物。

　　检查站单设审问室，室内有关押人员的文案，审问记录和警棍。

　　天使岛与世隔绝，检查站周围有卫兵、铁栏，重重设防，因《排华法案》的限制，华人被拘留的时间最长，孤独、失望、痛悔、愤怒……，他们只能用诗句书写内心的泪水。

　　华人先用毛笔将诗词写作墙上，然后用传统刻刀雕刻出字体。1910年，移民检查站建立后3个月，一位总监发现室内墙壁上满是“涂鸦”，命工人用油灰抹平并粉刷油漆，之后，华人又开始新诗的刻写，反反复复30年从未停止，2004年以来，已有200多首诗词被挖掘出来。

　　大部分被拘华人来自乡下，其中读过书的人有创作的能力，文字通俗的诗词会引起同伴模仿，记述世事的诗词会产生众人共鸣，从而在整日绝望茫然、抑郁悲愤的囚室中演化成精神力量。

　　刻在墙上的诗词字迹工整清晰匀称，多为楷体书法，诗句经过集体讨论定稿，由专人刻画，文字表达和雕刻艺术颇见功底，绝非美国人眼中的“涂鸦”。

这首诗的作者借祖逖的故事激励自己与命运抗争，终于逃离囚禁。

　　华人移民当中不乏受过相当于高中教育的人，他们掌握了诗词的写作知识。一些诗写的文字优雅并引用中国典故，说明有人受过高等教育，有丰富的文学和历史知识。

　　20世纪初，中国外受侵略內受动乱，华人在外必然受到不平等待遇，这首诗表达了作者耻辱、愤怒、怨恨的情绪，归结一切遭遇的根源，皆因“国弱”所致。

　　进入二战时期，中美结盟，美国对华人的移民政策随之改变。1940年8月，一场火灾烧毁了天使岛上的行政大楼，天使岛移民检查站被关闭，11月5日，最后一批150名华人被转移，《排华法案》随之被废除。

　　此后60年，天使岛移民检查站的史实逐渐被人遗忘，在华人团体数年来的努力下，终于在旧址上建成了天使岛移民博物馆，将昔日的建筑、遗物展现给后人。

　　第一代华人移民前辈，现今已耄耋之年，恐怕多有离世，落地生根的移民后代，没有忘记天使岛，没有忘记美国历史上华人遭排斥的痛苦的经历。

　　今天的中国已不同于百年之前，华人的精神和文化已得到了美国各族裔的尊重。不过，警钟长鸣！为了不让歧视华人的一幕重演，如果有空，不妨带孩子们去一趟天使岛，读一读华人移民前辈的泪与诗。

2022年6月12日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