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篇赏析——走近鲁迅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span><b style="color:rgb(25, 25, 25);">同学们,上学期我们结识了现当代著名作家鲁迅。相信大家对那个见多识广、机智勇敢的少年闰土还留有很深印象吧!今天,就让我们再次走近鲁迅,赏析他的作品,并从中领略那座不朽的精神丰碑!</b></p> <p class="ql-block"><b>  鲁迅(1881~1936),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者。原名周树人,字豫山、豫亭,后改名为豫才,浙江绍兴人。1918年5月,首次以“鲁迅”作笔名,发表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他的著作以小说、杂文为主,代表作有:小说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散文集《朝花夕拾》;文学论著《中国小说史略》;散文诗集《野草》;杂文集《坟》、《热风集》、《华盖集》等18部。毛泽东主席评价他是伟大的无产阶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也被称为“民族魂”。</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作品原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5, 25, 25);">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 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 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 何首乌有拥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象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象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象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的不过三四只。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下来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扁道:三味书屋;扁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扁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人都到那里去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矩,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读书!”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 25, 25);">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象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断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因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作品赏析:</b></p><p class="ql-block"><b> 这篇散文写于1926年9月18日。“三·一八”惨案以后,鲁迅被北洋军阀列入通缉的北京文教界五十人名单。因此他无法公开与北洋军阀作斗争,被迫于1926年应厦门大学的邀请离开北京。鲁迅到厦门大学时正值暑期,学生还没开学。鲁迅在辗转流徙,心情苦闷的时候经常回忆起少年时的往事,就写了这篇散文发表于《莽原》上,发表时加的副标题是“旧事重提之六”。</b></p><p class="ql-block"><b> 一九二七年,40多岁的鲁迅把《莽原》上的《旧事重提》更名为《朝花夕拾》,在其上发表了此前他的10篇散文,把自己记忆中最美好的情景事物呈现给了他人。相比于他杂文的严峻凛然、锋芒毕露、泼辣犀利、意味深长等特点,这些散文却透露着玲珑剔透、情趣盎然、细腻生动、鲜美可口(鲁迅自语,见《朝花夕拾》小引)的感觉。</b></p> <p class="ql-block"><b>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篇文章就出自《朝花夕拾》,是一篇回忆童年生活的优美散文。它犹如众星中的一轮皎洁的明月,分外灿烂夺目。它流传了几个世纪,如今,依然被人们所赞颂,岁月丝毫没有抹去它身上的光辉。</b></p><p class="ql-block"><b>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可以分为两大部分,第一大部分描写了鲁迅先生在百草园的生活,第二大部分描写了他在三味书屋的生活。鲁迅先生通过对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的回忆,表现鲁迅先生儿童时代对自然的热爱,对知识的追求,以及天真,幼稚,欢乐的心理。还有就是鲁迅先生通过对自己在私塾的学习生活的描写,也揭露和批判了封建腐朽,脱离儿童实际的私塾教育。</b></p> <p class="ql-block"><b>  写百草园部分,第二自然段,也就是鲁迅先生描写百草园优美景色与有趣的动植物这段。鲁迅先生把美丽的百草园描写得有声有色,他把整个百草园的美丽景色都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读起这段文字时,就像是亲身迈进了百草园,欣赏了百草园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还与众多昆虫一起快乐地玩耍嬉戏。这段文字描写得非常成功,描写得非常细致,其中还充分地运用了许多修辞手法——“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就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而这句“何首乌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就是一句写得相当好的比喻句;“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就把拟人恰到好处地运用到了这里,是很值得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回读,细读,品味,也很值得我们去学习。这一大段中鲁迅先生还描写了雪地捕鸟,讲述了美女蛇的故事,同样,都非常成功,都描写得淋漓尽致。在这描写百草园的一大段里,字里行间都流露出鲁迅先生对百草园的热爱与不舍之情。</b></p> <p class="ql-block"><b>  鲁迅先生的另一种生活,就是在三味书屋了:“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b></p><p class="ql-block"><b> 鲁迅先生以一种与众不同,卓尔不群的写法描写了他在三味书屋的学习生活,还批判了封建社会腐败的制度。“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b></p><p class="ql-block"><b> 在这段里,鲁迅先生更是直接揭示了私塾老师对学生兴趣的阻止与扼杀,还有封建社会教育制度的腐败。鲁迅先生这段精彩的描写更是与前面百草园的快乐生活进行鲜明的对比。</b></p><p class="ql-block"><b> 文章里,非常分明地表现了两个情绪,一是百草园的景物,童年无限的生活情趣;二是三味书屋里教条、枯燥、乏味的读书经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作品原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社 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们鲁镇的习惯,本来是凡有出嫁的女儿,倘自己还未当家,夏间便大抵回到母家去消夏。那时我的祖母虽然还康健,但母亲也已分担了些家务,所以夏期便不能多日的归省了,只得在扫墓完毕之后,抽空去住几天,这时我便每年跟了我的母亲住在外祖母的家里。那地方叫平桥村,是一个离海边不远,极偏僻的,临河的小村庄;住户不满三十家,都种田,打鱼,只有一家很小的杂货店。但在我是乐土:因为我在这里不但得到优待,又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和我一同玩的是许多小朋友,因为有了远客,他们也都从父母那里得了减少工作的许可,伴我来游戏。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子,有几个还是太公,因为他们合村都同姓,是本家。然而我们是朋友,即使偶而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小小,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而他们也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们每天的事情大概是掘蚯蚓,掘来穿在铜丝做的小钩上,伏在河沿上去钓虾。虾是水世界里的呆子,决不惮用了自己的两个钳捧着钩尖送到嘴里去的,所以不半天便可以钓到一大碗。这虾照例是归我吃的。其次便是一同去放牛,但或者因为高等动物了的缘故罢,黄牛、水牛都欺生,敢于欺侮我,因此我也总不敢走近身,只好远远地跟着,站着。这时候,小朋友们便不再原谅我会读“秩秩斯干”,却全都嘲笑起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至于我在那里所第一盼望的,却在到赵庄去看戏。赵庄是离平桥村五里的较大的村庄;平桥村太小,自己演不起戏,每年总付给赵庄多少钱,算作合做的。当时我并不想到他们为什么年年要演戏。现在想,那或者是春赛,是社戏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就在我十一二岁时候的这一年,这日期也看看等到了。不料这一年真可惜,在早上就叫不到船。平桥村只有一只早出晚归的航船是大船,决没有留用的道理。其余的都是小船,不合用;央人到邻村去问,也没有,早都给别人定下了。外祖母很气恼,怪家里的人不早定,絮叨起来。母亲便宽慰伊,说我们鲁镇的戏比小村里的好得多,一年看几回,今天就算了。只有我急得要哭,母亲却竭力的嘱咐我,说万不能装模装样,怕又招外祖母生气,又不准和别人一同去,说是怕外祖母要担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总之,是完了。到下午,我的朋友都去了,戏已经开场了,我似乎听到锣鼓的声音,而且知道他们在戏台下买豆浆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这一天我不钓虾,东西也少吃。母亲很为难,没有法子想。到晚饭时候,外祖母也终于觉察了,并且说我应当不高兴,他们太怠慢,是待客的礼数里从来所没有的。吃饭之后,看过戏的少年们也都聚拢来了,高高兴兴的来讲戏。只有我不开口;他们都叹息而且表同情。忽然间,一个最聪明的双喜大悟似的提议了,他说,“大船?八叔的航船不是回来了么?”十几个别的少年也大悟,立刻撺掇起来,说可以坐了这航船和我一同去。我高兴了。然而外祖母又怕都是孩子们,不可靠;母亲又说是若叫大人一同去,他们白天全有工作,要他熬夜,是不合情理的。在这迟疑之中,双喜可又看出底细来了,便又大声的说道,“我写包票!船又大;迅哥儿向来不乱跑;我们又都是识水性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诚然!这十多个少年,委实没有一个不会凫水的,而且两三个还是弄潮的好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外祖母和母亲也相信,便不再驳回,都微笑了。我们立刻一哄的出了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一出门,便望见月下的平桥内泊着一支白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双喜拔前篙,阿发拔后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舱中,较大的聚在船尾。母亲送出来吩咐“要小心”的时候,我们已经点开船,在桥石上一磕,退后几尺,即又上前出了桥。于是架起两支橹,一支两人,一里一换,有说笑的,有嚷的,夹着潺潺的船头激水的声音,在左右都是碧绿的豆麦田地的河流中,飞一般径向赵庄前进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那火接近了,果然是渔火;我才记得先前望见的也不是赵庄。那是正对船头的一丛松柏林,我去年也曾经去游玩过,还看见破的石马倒在地下,一个石羊蹲在草里呢。过了那林,船便弯进了*港,于是赵庄便真在眼前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这时船走得更快,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看戏的人家的船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近台没有什么空了,我们远远的看罢。”阿发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这时船慢了,不久就到,果然近不得台旁,大家只能下了篙,比那正对戏台的神棚还要远。其实我们这白篷的航船,本也不愿意和乌篷的船在一处,而况并没有空地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在停船的匆忙中,看见台上有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上插着四张旗,捏着长枪,和一群赤膊的人正打仗。双喜说,那就是有名的铁头老生,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他日里亲自数过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们便都挤在船头上看打仗,但那铁头老生却又并不翻筋斗,只有几个赤膊的人翻,翻了一阵,都进去了,接着走出一个小旦来,咿咿呀呀的唱,双喜说,“晚上看客少,铁头老生也懈了,谁肯显本领给白地看呢?”我相信这话对,因为其时台下已经不很有人,乡下人为了明天的工作,熬不得夜,早都睡觉去了,疏疏朗朗的站着的不过是几十个本村和邻村的闲汉。乌篷船里的那些土财主的家眷固然在,然而他们也不在乎看戏,多半是专到戏台下来吃糕饼、水果和瓜子的。所以简直可以算白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然而我的意思却也并不在乎看翻筋斗。我最愿意看的是一个人蒙了白布,两手在头上捧着一支棒似的蛇头的蛇精,其次是套了黄布衣跳老虎。但是等了许多时都不见,小旦虽然进去了,立刻又出来了一个很老的小生。我有些疲倦了,托桂生买豆浆去。他去了一刻,回来说,“没有。卖豆浆的聋子也回去了。日里倒有,我还喝了两碗呢。现在去舀一瓢水来给你喝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不喝水,支撑着仍然看,也说不出见了些什么,只觉得戏子的脸都渐渐的有些稀奇了,那五官渐不明显,似乎融成一片的再没有什么高低。年纪小的几个多打呵欠了,大的也各管自己谈话。忽而一个红衫的小丑被绑在台柱子上,给一个花白胡子的用马鞭打起来了,大家才又振作精神的笑着看。在这一夜里,我以为这实在要算是最好的一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然而老旦终于出台了。老旦本来是我所最怕的东西,尤其是怕他坐下了唱。这时候,看见大家也都很扫兴,才知道他们的意见是和我一致的。那老旦当初还只是踱来踱去的唱,后来竟在中间的一把交椅上坐下了。我很担心;双喜他们却就破口喃喃的骂。我忍耐的等着,许多工夫,只见那老旦将手一抬,我以为就要站起来了,不料他却又慢慢的放下在原地方,仍旧唱。全船里几个人不住的吁气,其余的也打起呵欠来。双喜终于熬不住了,说道,怕他会唱到天明还不完,还是我们走的好罢。大家立刻都赞成,和开船时候一样踊跃,三四人径奔船尾,拔了篙,点退几丈,回转船头,驾起橹,骂着老旦,又向那松柏林前进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月还没有落,仿佛看戏也并不很久似的,而一离赵庄,月光又显得格外的皎洁。回望戏台在灯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吹到耳边来的又是横笛,很悠扬;我疑心老旦已经进去了,但也不好意思说再回去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不多久,松柏林早在船后了,船行也并不慢,但周围的黑暗只是浓,可知已经到了深夜。他们一面议论着戏子,或骂,或笑,一面加紧的摇船。这一次船头的激水声更其响亮了,那航船,就像一条大白鱼背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蹿,连夜渔的几个老渔父,也停了艇子看着喝采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离平桥村还有一里模样,船行却慢了,摇船的都说很疲乏,因为太用力,而且许久没有东西吃。这回想出来的是桂生,说是罗汉豆正旺相,柴火又现成,我们可以偷一点来煮吃的。大家都赞成,立刻近岸停了船;岸上的田里,乌油油的便都是结实的罗汉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阿阿,阿发,这边是你家的,这边是老六一家的,我们偷那一边的呢?”双喜先跳下去了,在岸上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们也都跳上岸。阿发一面跳,一面说道,“且慢,让我来看一看罢。”他于是往来的摸了一回,直起身来说道,“偷我们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一声答应,大家便散开在阿发家的豆田里,各摘了一大捧,抛入船舱中。双喜以为再多偷,倘给阿发的娘知道是要哭骂的,于是各人便到六一公公的田里又各偷了一大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们中间几个年长的仍然慢慢的摇着船,几个到后舱去生火,年幼的和我都剥豆。不久豆熟了,便任凭航船浮在水面上,都围起来用手撮着吃。吃完豆,又开船,一面洗器具,豆荚豆壳全抛在河水里,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双喜所虑的是用了八公公船上的盐和柴,这老头子很细心,一定要知道,会骂的。然而大家议论之后,归结是不怕。他如果骂,我们便要他归还去年在岸边拾去的一枝枯桕树,而且当面叫他“八癞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都回来了!那里会错。我原说过写包票的!”双喜在船头上忽而大声的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向船头一望,前面已经是平桥。桥脚上站着一个人,却是我的母亲,双喜便是对伊说着话。我走出前舱去,船也就进了平桥了,停了船,我们纷纷都上岸。母亲颇有些生气,说是过了三更了,怎么回来得这样迟,但也就高兴了,笑着邀大家去吃炒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大家都说已经吃了点心,又渴睡,不如及早睡的好,各自回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第二天,我向午才起来,并没有听到什么关系八公公盐柴事件的纠葛,下午仍然去钓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双喜,你们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罢?又不肯好好的摘,踏坏了不少。”我抬头看时,是六一公公掉着小船,卖了豆回来了,船肚里还有剩下的一堆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是的。我们请客。我们当初还不要你的呢。你看,你把我的虾吓跑了!”双喜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六一公公看见我,便停了楫,笑道,“请客?这是应该的。”于是对我说,“迅哥儿,昨天的戏可好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点一点头,说道,“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豆可中吃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又点一点头,说道,“很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不料六一公公竟非常感激起来,将大拇指一翘,得意的说道,“这真是大市镇里出来的读过书的人才识货!我的豆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乡下人不识好歹,还说我的豆比不上别人的呢。我今天也要送些给我们的姑奶奶尝尝去……”他于是打着楫子过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待到母亲叫我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桌上便有一大碗煮熟了的罗汉豆,就是六一公公送给母亲和我吃的。听说他还对母亲极口夸奖我,说“小小年纪便有见识,将来一定要中状元。姑奶奶,你的福气是可以写包票的了。”但我吃了豆,却并没有昨夜的豆那么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作品赏析:</b></p><p class="ql-block"><b> 《社戏》写于1922年,发表于同年12月的《小说月刊》第13卷12号,后收入小说集《呐喊》。 作品讲述了“ 我 ” 的三次不同的看戏经历。前两次,是成年后在北京,到“什么园”和“第一舞台”去看戏,过程均不甚愉悦。留在记忆里的,多是 “ 冬冬喤喤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荡”。幽默的语言中,夹杂着些许苦笑的成分。世事纷繁,“我”最难忘、最珍视的,原是儿时在外祖母家消夏时,去赵庄看社戏的情形。一幅丰富多彩、妙趣横生的童年生活画卷,由此展开。  </b></p><p class="ql-block"><b> 外祖母家所在的平桥村,虽然小而偏,对于从大市镇来的“我”而言,却是一方新奇的乐土。这里住户不满三十家,只有一家小杂货店,但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小孩子们,每天结伴掘蚯蚓、钓虾、放牛,不亦乐乎!作者用白描手法,以寥寥数笔,便将几样童年游戏,写得绘声绘色、有滋有味,让人心向往之。例如,“黄牛水牛都欺生,敢于欺侮我,因此我也总不敢走近身,只好远远地跟着,站着。这时候,小朋友们便不再原谅我会读‘秩秩斯干’,却全都嘲笑起来了”。与上述趣事相比,“至于我在那里所第一盼望的,却在到赵庄去看戏”。</b></p><p class="ql-block"><b>  “看戏”,成为小说的重要线索,连缀起了事件的起承转合、人物的喜怒哀乐,起到了聚形凝神的作用。起初,因叫不到船,看戏一事即将泡汤。“我”急得要哭,或是“不钓虾,东西也少吃”。后来,决定借用八叔的航船出行,并征得了大人们的同意,“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一路上,大家兴高采烈,“有说笑的,有嚷的”。看戏过程中,有惊喜有失望,夸打戏骂老旦,好不痛快!返程途中,偷豆、剥豆、煮豆、吃豆的情节,堪称神来之笔,让寻常的看戏经历,多了一抹灵动、传奇的色彩。看戏归来,面对六一公公关于偷豆的问责,双喜的回答让人忍俊不禁。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欢乐气氛。儿童的活泼率性、聪明伶俐,人心的亲切友善、温暖平和,深深感染了读者。</b></p> <p class="ql-block"><b>  小说构思巧妙、逻辑严谨、叙事流畅,且平淡中有波澜、冷静中寓热情,写出了万千人共同的童年。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人物塑造、景物描写方面的独特追求和不俗成就。</b></p><p class="ql-block"><b> 除了主人公“我”,小说中最典型的人物,当属小伙伴双喜。“一个最聪明的双喜大悟似的提议了”“在这迟疑之中,双喜可又看出底细来了”“双喜说,那就是有名的铁头老生,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他日里亲自数过的”“双喜以为再多偷,倘给阿发的娘知道是要哭骂的”“双喜所虑的是用了八公公船上的盐和柴,这老头子很细心,一定要知道,会骂的”……在众人犯难时,他能想出办法;在众人无聊时,他能自得其乐;在众人激动时,他能保持理性。一个胆大心细、惹人喜爱的小小人儿形象,在一连串精准动词、鲜活细节的支撑下,坚实地立了起来。还有阿发,小小年纪便慷慨无私、懂得分享。“偷我们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因自家的罗汉豆个头大,他便主动建议大家摘来煮着吃。</b></p><p class="ql-block"><b> 景物描写,紧紧抓住了意象特征。小说以优美简约的文字,刻画了看戏途中的好山好水好夜色,让读者身临其境。幽静迷人的江南水乡,在儿童视野的观照下,愈发玲珑剔透,别有一番风味。例如,“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读来赏心悦目、如入画中。平桥村和赵庄相距五里,“我”看戏的心情迫不及待,目之所及都变得欢快起来。此处,情景交融,恰到好处。看戏结束,“回望戏台在灯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吹到耳边来的又是横笛,很悠扬”。乘船离开时,这种淡淡的伤感,触人心怀。</b></p> <p class="ql-block"><b>  机灵的双喜、敦厚的阿发,可爱得好比《故乡》里“能装弶捉小鸟雀”、送给朋友贝壳和鸟毛的少年闰土;碧绿的豆麦、清香的水草、起伏的连山、悠扬的横笛,美得犹如“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从“社戏”的故事中,我们似乎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想起亲历的往事。那一去不复返的孩提时代、黄金岁月,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让人不禁轻轻一笑、鼻子一酸!</b></p><p class="ql-block"><b> 事实上,那夜的戏本身,几无亮点可言。在戏台下待了许久,“我”和小伙伴们既没有看到铁头先生翻筋斗,也没有盼到“套了黄布衣跳老虎”。最好的一折,不过是“一个红衫的小丑被绑在台柱子上,给一个花白胡子的用马鞭打起来了”。但就是这样普通的内容,为何多年来一直让“我”念念不忘、回味无穷?用文中的原话说,便是“我确记得在野外看过很好的戏,到北京以后的连进两回戏园去,也许还是受了那时的影响哩”“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究其根本,大略因为童真童趣弥足珍贵,更是因为那时社会相对安定祥和,充满人情味、真善美。</b></p><p class="ql-block"><b> 甲午战争后,帝国主义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华夏大地,内忧外患日益加深,救亡图存运动风起云涌。经过了辛亥革命,中国社会面貌有所改观,可人民的生活依旧艰难。十月革命胜利、五四运动爆发,让中国人深受鼓舞。作为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发表了一系列针砭时弊、直指人心的优秀作品,倡导以美育来改造国民性。小说《社戏》,与先前的《故乡》一脉相承,可谓小处落笔、大处着眼,寄予了作者对乡土风情的怀念、对美好品德的颂扬,以及在黑暗动荡年代,对曙光和希望的期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作品原文</b></p><p class="ql-block"><b> 孔乙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抄抄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茴香豆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作品赏析:</b></p><p class="ql-block"><b> 《孔乙己》是鲁迅先生继《狂人日记》之后的第二篇白话小说,是讨伐封建制度和封建文化的战斗檄文。最早发表在1919年4月《新青年》第六卷第四号,后编入《呐喊》。有一次鲁迅先生的好友孙伏园问鲁迅:“在先生的小说中,你自己最喜欢的是哪一篇?”鲁迅先生说“是《孔乙己》”。</b></p><p class="ql-block"><b> 《孔乙己》一文以“我”的口吻来写,体现了真实性。“我”是小说的线索人物,是孔乙己悲惨命运的见证人。文章就是以“我”的见闻为线索。同时《孔乙己》又以人们对待孔乙己的态度来贯穿全篇,可以说“笑”在全篇:1、孔乙己在笑声中出场,2、孔乙己在笑声中度日。3、孔乙己在笑声中死去。</b></p><p class="ql-block"><b> 小说题目是《孔乙己》,是不是一开头就出现了孔乙己呢?不是。是第四段才出现孔乙己的。那么前三段写了什么呢?是写孔乙己生活的社会环境。这里将两种人做对比,一贫一富,一站一坐,一里一外,一长衫一短衣帮。而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暗示了孔乙己的悲惨结局。</b></p><p class="ql-block"><b> 孔乙己在第四段出场了,特殊的身份不免引人发笑。这第一次的出场作者给了我们一个总的印象,做了一全方位的素描。穿着、身材、脸色、胡子,长衫。这一切无不说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封建教育理论深深毒害了孔乙己的灵魂。除此以外还有语言:一“偷”一“窃”显示了孔乙己性格多么迂腐。还有动作:一个“排”字刻画了孔乙己的穷酸相,偏摆阔气,还有神态:“涨红了脸”“青筋”“争辩”显示了孔乙己死要面子。</b></p><p class="ql-block"><b> 第五段是插叙,概括了孔乙己的身世,揭示了孔乙己穷困潦倒没落的过程及性格的形成根源。第六、七、八段同样刻画了孔乙己的语言,动作,神态等,如: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下腰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子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得也。”这一言行神态刻画得十分生动形象,尤其是孔乙己用“罩”而不用“捂”或者“盖”,说明他跟孩子们闹着玩,说明孔乙己性格善良。</b></p><p class="ql-block"><b> 第九段说明孔乙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多余的人。</b></p><p class="ql-block"><b> 第十段写孔乙己被丁举人打折了腿,这是孔乙己悲惨结局的预兆,把孔乙己推上生活舞台,最后一次亮相。与第一次的出场形成鲜明的对比,由“身材高大”到“盘着两腿”,由语言的“偷”“窃”到小声的“打”“跌”,由动作的“排”到“摸”,由“争辩”到“恳求”的神态可以看出孔乙己的麻木,到了这个时候孔乙己也没明白照成自己悲剧的根源是什么。到了这种地步,掌柜的和酒客还在笑孔乙己。孔乙己就是这样在人们的笑声中死去的。他的死没有惊动这个社会。他成了封建教育制度的一个牺牲品和殉葬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作品原文</b></p><p class="ql-block"><b> 藤野先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象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中国留学生会馆的门房里有几本书买,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间洋房里倒也还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学跳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就往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去。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道: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仙台是一个市镇,并不大;冬天冷得利害;还没有中国的学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监狱旁边一个客店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的饭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我虽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的饭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监狱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的芋梗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解剖学是两个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学。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迭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医学,并不比中国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那坐在后面发笑的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他们的话大概是真的,我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人骨和许多单独的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一篇论文在本校的杂志上发表出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他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可以抄一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拿来我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将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蔼的说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你看,你将这条血管移了一点位置了。——自然,这样一移,的确比较的好看些,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换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样的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图还是我画的不错;至于实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记得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学年试验完毕之后,我便到东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学校,成绩早已发表了,同学一百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落第。这回藤野先生所担任的功课,是解剖实习和局部解剖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解剖实习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为难的时候。他听说中国的女人是裹脚的,但不知道详细,所以要问我怎么裹法,足骨变成怎样的畸形,还叹息道,“总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有一天,本级的学生会干事到我寓里来了,要借我的讲义看。我检出来交给他们,却只翻检了一通,并没有带走。但他们一走,邮差就送到一封很厚的信,拆开看时,第一句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你改悔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这是《新约》上的句子罢,但经托尔斯泰新近引用过的。其时正值日俄战争,托老先生便写了一封给俄国和日本的皇帝的信,开首便是这一句。日本报纸上很斥责他的不逊,爱国青年也愤然,然而暗地里却早受了他的影响了。其次的话,大略是说上年解剖学试验的题目,是藤野先生讲义上做了记号,我预先知道的,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末尾是匿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这才回忆到前几天的一件事。因为要开同级会,干事便在黑板上写广告,末一句是“请全数到会勿漏为要”,而且在“漏”字旁边加了一个圈。我当时虽然觉到圈得可笑,但是毫不介意,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讥刺我了,犹言我得了教员漏泄出来的题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便将这事告知了藤野先生;有几个和我熟识的同学也很不平,一同去诘责干事托辞检查的无礼,并且要求他们将检查的结果,发表出来。终于这流言消灭了,干事却又竭力运动,要收回那一封匿名信去。结末是我便将这托尔斯泰式的信退还了他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参观枪毙中国人的命运了。第二年添教霉菌学,细菌的形状是全用电影来显示的,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我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这仙台。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想去学生物学,先生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我并没有决意要学生物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为医学而教的解剖学之类,怕于生物学也没有什么大帮助。”他叹息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将走的前几天,他叫我到他家里去,交给我一张照相,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我的也送他。但我这时适值没有照相了;他便叮嘱我将来照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我离开仙台之后,就多年没有照过相,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但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有时我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他所改正的讲义,我曾经订成三厚本,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不幸七年前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口书箱,失去半箱书,恰巧这讲义也遗失在内了。责成运送局去找寻,寂无回信。只有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作品赏析:</b></p><p class="ql-block"><b> 关于《藤野先生》的主题思想,有说主要是以作者思想感情的演变为线索,爱国主义好比一条红线贯穿全篇,主题不在写藤野先生;有说主题思想即是藤野先生的优秀品质,表现作者的爱国主义精神是次要的;有的将此二者等同一律,认为主题思想既是歌颂藤野先生,又是记叙自己的爱国主义思想历程的。</b></p><p class="ql-block"><b> 《藤野先生》的题材,总起来说,就是作者留学仙台期间的生活片断,包括:初到仙台的生活状况;与藤野先生相识和先生帮助自己修改讲义的情形;学习期间两件难忘的事:试卷风波和“电影”事件,还有“惜别”等等。</b></p><p class="ql-block"><b>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樱花烂漫的上野公园里,看到的是一群胸无救国之志、反以标志着民族压迫和封建统治的“辫子”为荣、浑浑噩噩的“大清”牌纨绔子弟的丑恶表演,留学生会馆的门房,本来值得去买几本书的,却也被他们弄得一团糟!</b></p><p class="ql-block"><b> 鲁迅抱着“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志向渡海而来,没料到东京竟也像南京那样乌烟瘴气。失望、痛苦、厌恶、忿怼和急切地要求学到本领以报效祖国的强烈愿望,种种萃于一身的复杂心绪,都包容在这感触良多的一句话里面了。</b></p><p class="ql-block"><b> 远大的抱负与灰色的环境之间形成了尖锐的矛盾,不得不离此他去了。所以,“待到在东京的预备学校毕业,我已经决意要学医了”。跟令人生厌的东京告别,一到仙台,颇受了“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还有教职员为食宿操心;当然,更使他高兴的,是从此“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了。就在这时,鲁迅认识了解剖学教授藤野严九郎先生</b></p><p class="ql-block"><b> 以上,写的是与藤野相识之前,自己的生活环境与思想状况。接着,便转入记叙的重点:直接写藤野了。</b></p><p class="ql-block"><b> 作者通过初见时藤野的相貌、穿着、声调,尤其是为“我”添改笔记、修正血管画图和鼓励“我”大胆解剖尸体等真切感人的细节描写,正面赞颂了藤野先生朴实厚道、待人以诚、忠于学术、潜心研究等优秀品质和个性特征。藤野对“我”的关怀,表现出一位治学严谨的学者和循循善诱的教师的特点,与前面所写的以“物以稀为贵”为出发点的职员们,形成一种对照。</b></p><p class="ql-block"><b> 这之后,具体地叙写了仙台经历中两件终生难忘的事件:</b></p><p class="ql-block"> <b>•试卷的风波</b></p><p class="ql-block"><b> •电影的教训</b></p><p class="ql-block"><b> 这两件事可以说是“穿插”的;但绝非与写藤野“无关”。这里用受了狭隘民族主义、军国主义毒害和嫉妒心很重的部分日本青年,来反衬藤野先生的正直无私、心胸广阔的品德,通过对比,藤野的形象显得更高大了。时事影片事件的侮辱和刺激,从此“我的意见却变化了”:毅然决然弃医从文,这样自然只好与藤野先生“惜别”了。</b></p><p class="ql-block"><b> “惜别”这个细节,写得格外婉切动人,学生的“慰安他的谎话”和先生的凄然的叹息,以及接受邀约,赠送相片与临别叮嘱等等,有限的文辞之中蕴含着无限的深情!离开仙台之后,仍然没有离开写藤野先生,不过改变了角度:写先生对“我”的影响,写“我”对先生的眷念,写“我”从先生身上得到的启示和汲取的“勇气”和力量。</b></p><p class="ql-block"><b> 可见,全文实如标题所示,自始至终是写藤野先生的。歌颂和怀念藤野先生的优秀品质是全篇的中心内容。全文依照与藤野相交的经过记叙,自然地形成三大部分:</b></p><p class="ql-block"><b> •结识藤野之前的情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b><b>结识藤野之后的种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b><b>与藤野惜别以后的怀念</b></p><p class="ql-block"><b> 文章是顺着到仙台之前、到仙台之后、离别仙台之后的时间次序记叙的。</b></p><p class="ql-block"><b> 然而,这篇作品在思想的容量上,比上面说的要丰富得多,它的主题思想也不止于对藤野个人的赞颂和怀念。如果我们进一步思索一下:</b></p><p class="ql-block"><b> •藤野先生为什么能如此关怀爱护一个中国学生?</b></p><p class="ql-block"><b> •是什么力量决定了鲁迅与藤野之间如此深厚的情谊?</b></p><p class="ql-block"><b> •形成这种情谊的根基是什么?</b></p><p class="ql-block"><b> •为什么鲁迅对藤野先生特别感激在心?</b></p><p class="ql-block"><b> 我以为这是作品所告诉我们的更为深刻的内容,是作品的主题开掘得更深之所在,自然也就成为我们理解作品的主题思想更需探究的地方。</b></p><p class="ql-block"><b> 作者在严谨的结构和精练的文字里,偶或直接点明,更多是委婉透露:藤野对鲁迅这个异域学生的特殊关怀和精心培育,是基于对他的爱国主义精神的同情和尊重,或者不妨说,是鲁迅的救国救民的抱负吸引了、感动了藤野先生。这在文章直接记叙藤野的那些细节里虽未大事铺陈,可是,这个唯一的中国留学生发愤图强的精神,表现在学习上的不用说了,就是生活上,比如睡觉不畏蚊虫叮咬、吃饭能喝下难以下咽的芋梗汤的艰苦生活,作为老师的藤野,即便未曾目睹,也不会从不耳闻。</b></p><p class="ql-block"><b> 事实上,鲁迅逝世之后,藤野回忆起当年的学生时,就有这样的印象:尽管他身在异乡,却不以为苦。可见他是看到了这个青年为了使国家复兴,不惜艰苦奋斗的志气的。透过一些细节的含蓄的描写,我们不是可以窥见藤野的思想了么?</b></p><p class="ql-block"><b> 文章在记叙了与藤野的交往以后,更有一段明白地写出了藤野先生的思想动机的话,便是:“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这段精彩的议论是全篇的画龙点睛之笔。</b></p><p class="ql-block"><b> 作品的主题思想当然是通过全篇的叙述、描写和议论各个方面表现出来的,并不仅仅表现在这段议论里;但是这里的议论却是主题的升华,它将前面对于藤野先生品德的赞颂,作了更深入的开掘。</b></p><p class="ql-block"><b> 作为学者的藤野,他的目光望着世界范围内的医学,自己希望能为新医学的发展贡献力量(故说“大而言之”)。“为学术”是他的全部思想行为的准则。他是从“为学术”的总目标出发来“为中国”的──“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在他身上,“为中国”与“为学术”是一致的。这正是一个对来自“弱国”的学生抱着同情与尊重而又矢志于医学事业的正直学者的伟大“性格”的最集中的表现。而鲁迅去仙台学医,想用医学来“为中国”图富强,所以,“为中国”与“为学术”也是一致的。</b></p><p class="ql-block"><b> 总之,“为中国”与“为学术”,既是藤野爱护鲁迅的出发点,也是他们师生之间产生友谊的基础。这六个字实在把藤野的思想品德和性格特点上升到更高的境界了。藤野先生“最使我感激”的,说到底,正是感激他的“为中国”“为学术”的崇高思想和品德。尽管先生善良的愿望只是出于科学救国论,而鲁迅所持有的这种救国论在仙台已经被无情的现实所击碎,因而弃医从文,他的爱国主义和革命民主主义思想有了新的发展;尽管藤野对于鲁迅中途辍学改变志愿并不很理解,但是,对于一位善良正直的日本学者来说,能如此同情和尊重一个“弱国”学生的抱负,并且持着同情的态度,实在是非常可贵的了。</b></p><p class="ql-block"><b> 如上所述,一面是爱国主义的抱负和志向,一面是对于这种爱国主义的同情与尊重。爱中国、“为中国”是沟通两颗心的渠道,是维系两人友情的纽带,是作品的内在线索(或者说主心骨)。</b></p><p class="ql-block"><b> 全篇的基本内容是记叙作者与藤野的师生情谊,赞颂藤野的崇高品德,作为贯穿全篇的内在线索则是爱国主义──说完整些,是作者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和藤野对它的尊重。二者是明与暗,外在与内在的关系,如此看来,写爱国主义精神与写藤野的品质,非但不相对立,而且是相得益彰的了。这正是理解主题思想的关键。</b></p><p class="ql-block"><b> 总之,鲁迅这篇关于留日生活的“回忆的记事”,以记叙藤野先生为中心内容,以作者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为内在线索,通过直接描写和间接表现、正面记叙与反面衬托,深情地赞颂了藤野先生正直高尚的思想品德、严肃认真的科学态度和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特别是“为学术”“为中国”的伟大精神,以及他对作者自己的深刻影响。</b></p><p class="ql-block"><b> 这篇文章,从内容到形式,都是朴实无华的,它不依靠惊人的题材、离奇的故事和俏丽的语言,却开掘了如此深刻的主题。古人论文有言:“惟造平淡难。”《藤野先生》可谓范例。</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