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的星芒

何熊飞

　　 看完日本电影《海街日记》，内心升腾一种特别的感觉，回味良久，却无法用一句完整直白的话清晰表达出来。

隔了两天，我还没有放下，眼前不经意间浮现电影中的画面，咀嚼里面的情节，觉得有味道，一幕幕看似平淡无奇甚至鸡毛蒜皮般的生活里，总有那么一丝丝温情，在周身温暖着，我觉得有必要坐下来写些什么。

电影梗概如下：临海古都镰仓，不起眼的角落里，生活着香田一家三姐妹。她们的父亲早年和情人离家出走，母亲将女儿们抛给了外婆照顾。外婆去世后，外孙女们继承了这栋有历史的大房子。大姐香田幸担负起家庭重任，照顾着两个妹妹佳乃、千佳。如今，三姐妹都工作了。这天，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姐妹们去参加葬礼，见到了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妹妹浅野铃。许是血缘中的亲近之感，返回时，大姐香田幸邀请浅野铃搬来镰仓同住。于是，浅野铃迈入了父亲曾经生活过的房子，四姐妹的故事由此展开……

电影里的人物角色稀松平常，平常得犹如我们身边的人，普普通通，毫无二致。故事演绎也无跌宕惊心，如涓涓细流，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亦如发生在我们身边。没有像某些电影刻意拔高的高大上，也没有夸张浮躁无厘头的情节，真实感很强，是一种相对舒缓的叙事方式。

老屋、庭院、梅树，机械守时的电车，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充满仪式感的日常，小妹坐在男同学自行车后座上穿过樱花隧道放飞青春的烂漫，自外婆开始家人便自酿青梅酒一代代传承，姐妹四人在沙滩上一起漫步，一起下馆子，大姐、二姐情感上的纠结和困扰……都是些平日里常见的琐碎生活，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自然流淌着，浓浓的烟火味里，透着五味杂陈的人情味。

随着情节的发展，人物的情绪也在变化起伏，平静生活里随处洋溢着积极和开心，也有烦恼和压抑。像常人一样，二姐佳乃和小妹浅野铃试图借酒寻求解压和释放，然而又有隐忍和克制……这一切，都悄然拨动着观者的心弦，让人们不知不觉代入电影，随着故事延展而波动。浅野铃参加烟火大会回来，晚上，姐妹四人在自家小院里放烟花的一幕，瞬间融化了人间所有的温柔隽永。

影片自始至终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场面，也没有爱恨交加的激烈，但我很快就被故事里面的人物吸引了，不知不觉中，被感染着，与其共鸣，偶尔又跳出来，以一种欣赏和羡慕的视角看这四姐妹，直至片尾，仍意犹未尽。影片结束了，我还沉浸其中，像是清晨起来，饮一杯淡淡的茶，整个身心有一种清澈透亮的感觉。

还有，电影里几次出现一座外观普通但招牌却很醒目的海边餐厅，名字叫做“海猫食堂”，和汉字笔划书写一模一样。之前，我知道日语文字受到中国汉字的影响，但没有想到影响和联系竟然这么深。虽然我从未去过日本，更未到过镰仓，但这部电影，却燃起了我对镰仓的好奇和亲切感。世界大同，和合共生。各国文化交流互鉴，可见一斑。我想，与此相应的是，那人文背后蕴含着的亲情和温情，不应该是个体独特的体验，而应该是人类共同的感受，不分地域，不分种族。

回到电影《海街日记》，两个小时的时长，镜头记录着点点滴滴的工作、学习和生活，也在不断追寻父女之间、母女之间、姐妹之间丰富细致和微妙的情感历程。无疑，家庭的变迁是让人伤感的，同时，家庭的变迁亦让人感慨万分。什么是生活？这大概便是生活吧。

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人到中年，特别是年过半百以后，会不由自主地思索这个问题。

公元1084年，苏轼和朋友郊游，在南山上喝着小酒，就着春日里的野菜，作词一首：

《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首词是作者品茗尝鲜时的真情流露，其中最打动人的一句是“人间有味是清欢”，寄寓着诗人清雅的审美趣味和旷达的生活态度。“清欢”是什么呢？很难准确的诠释，今天人们通常解释为“清淡的欢愉”，当然，也有其他的释义，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清欢来自于对生活的一种热爱。

千年前苏轼的这种感受，我在《海街日记》里也隐隐约约体验到了。影片末，经营海猫食堂多年的二宫阿姨葬礼上，福田叔叔和姐妹们有一段平静的对话，福田道：

“她度过了美好的一生吧！……住院时她也一直说，那时候的樱花真的好漂亮啊！虽然知道自己快死了，但看到漂亮的东西，还能充分感受到这种美丽，觉得很开心，她是这么说的。”

姐妹四人听后，默默点头，黯然道别，缓步来到海滩上。

小妹浅野铃告诉三个姐姐：“爸爸也说过一样的话，去世前他提到樱花，他说还能感受到事物的美丽，觉得很开心！”

二姐自言自语道：“他也度过了美好的一生吧！”

许多时候，我们这些普通人，极少有大人物轰轰烈烈大起大落大红大紫的经历，大多是平平淡淡寻常巷陌的市井生活。年轻时不觉得，到了中年老年，却愈发体会到温存于平凡生活里的一幕幕美好时光，淡淡的，暖暖的，真好！

这样的场景，其实平日里并不鲜见。牙牙学语的婴儿第一次叫“妈妈”，草地上蹒跚学步的孩子张开小手臂摇摇晃晃向你奔来，周末一家人开开心心踏青郊游，下一锅热腾腾的自己和馅包的饺子，黄昏中陪年迈的父母唠唠嗑，陶醉于一曲丝竹 之音若清泉石上流，一路攀登终于到达山顶极目远眺……

中午，大洋彼岸的女儿发起微信视频，说她和两个朋友相约自驾，刚从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回来，谈起旅游的经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也感受到了屏幕那端的喜悦，说：“好啊好啊！”，希望她能抽时间记录下来，将来留个回想。

我向她推荐了前不久观看的电影《海街日记》，谈了自己的一些感触，女儿问电影名字是哪几个字，说有时间看看。因为疫情原因，女儿暂时难以回家，缺憾是有的，但现代通信的发达，让时空距离不再遥远，父女之间依然可以“面对面”开心的聊天……

从小到大，我们有那么多梦想；追寻路上，我们有那么多渴望。曾经，我们很在意结果；最终，结果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回望来时的一串串足迹，有一天，你会蓦地发现，原来最触动心底柔软部分的，是丝丝缕缕的美好时光，平淡如水，又温情欢愉。

那些美好时光，像一颗颗星芒，不耀眼，却似点点萤火，汇成了人间星河。

何熊飞与202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