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妻子 母亲 战士

wwb吴文滨

曾志，中央组织部原副部长、原中顾委委员。她是中共党史上一位赫赫有名的传奇女子，她有着战场上九死一生的传奇经历，如果只是把她看成一个幸存的革命者，那其实还远没有读懂她，她三次失去挚爱伴侣，四次与孩子骨肉分离。1996年到1998年，在她生命最后的三年里，我们曾多次采访曾志，留下了这位女职业革命家极为珍贵的口述历史资料。
即使用今天的审美来看，她也是青春靓丽的。她是厦门市中共地下党的负责人曾志。80多年前，为纪念一场生离死别，在照相馆拍下了一张半身照。事后，偶然经过那家照相馆，她发现自己被当作丽人倩影加印后，赫然陈列在橱窗。而当时她是国民党通缉的要犯。曾志立即走进照相馆好说歹说，花钱买下来，保存至今。其实，革命者的真实生活远非照片那么光鲜照人。1926年，大革命的浪潮席卷湖南，在女子师范学习的曾志，报考了衡阳农民运动讲习所。15岁的她是讲习所最小的学员，唯一的女兵。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这是著名革命烈士夏明翰留下的绝唱。可鲜为人知的是，夏明翰还有个弟弟叫夏明震，夏明震是曾志的革命引路人。在共同的战斗中，两个人结成了红色伴侣。
在为夏明震送葬时，曾志没有赶上去送爱人最后一程。新婚竟成永别，没人能感受她内心的煎熬，为了革命事业，她不能停留在悲痛中。
曾志的第二个伴侣是蔡协民，在井冈山上，这一对战火中的夫妻，忘我地工作。这一切，毛泽东都看在眼里，有一次，战斗在即，他又见到了曾志。
黄洋界一战后，曾志被调到红四军医院担任总支书记。医院建在小井，又叫小井医院。这是红军伤病员建的。红四军下山之时，曾志被调到地方群众组当组长，无意间与敌人擦肩而过。来不及转移的重伤病员落入敌军手中。敌军对红军伤病员严刑拷打，威逼他们说出红军主力的去向，伤病员们忠贞不屈、誓死如归。始终没有暴露红军的情况，最后全部壮烈牺牲。1988年，曾志重返井冈山，回到牵肠挂肚的小井红军医院。当时，曾志老人一走到小井红军医院烈士墓前就喊道：战友们我来看你们了！当即昏厥在地。
三年后的1932年，曾志再次面对生死离别，蔡协民奉命到闽南工作，被叛徒出卖，在厦门狱中牺牲。当时只有33岁。
五年失去两位革命伴侣，足够将一个女人击倒。可是，曾志还是站起来了，她把个人感情深藏心底，继续在革命征途上，绽放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曾志的第三位革命伴侣，就是铮铮铁骨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陶铸。他们在白色恐怖中相识相知，在革命斗争中相濡以沫。婚后不久，陶铸便因叛徒告密而被捕，坐了五年牢狱。后被周恩来、叶剑英营救出狱。“文革”中，陶铸身处逆境，直至被迫害致死。这时，曾志也遭到批判并被遣送到粤北农村劳动。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全会闭幕的第3天，中共中央在人民大会堂为彭德怀和陶铸，举行了隆重的平反昭雪大会。
曾志性格外刚内柔，一度被人误认为亲情冷漠。其实，她更是一个慈母。她明白，先有革命的大家，才有自己的小家。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心头才会想起，三送亲儿的痛楚。她送别第一个亲儿是在井冈山，那时她是红四军医院总支部书记。
送别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痛楚，曾志从来不肯告诉别人。而且，母子一别就是23年，直到解放后曾志在广州工作。为了革命事业，曾志眼含热泪把与夏明震的亲生骨肉留在了江西。一别23年，一个是叱咤风云的传奇女英雄，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普通农民，到这个时候，母子重逢，大哭一场。
人们以为石来发找到高官母亲，不用当农民了。但石来发却坚持留在井冈山。石来发在井冈山上当了几十年的护林员。1985年，石来发带着儿子石金龙，去北京探望曾志。有一天，趁着高兴，石金龙向奶奶要求，解决商品粮户口的问题。他心想，奶奶一定会答应的。毕竟这么多年，奶奶对他们一直有着感情上的亏欠。对于曾经做过中组部副部长的奶奶来说，这并不难办。但是，石金龙失望了。
曾志送别第二个儿子是在厦门。1931年11月，曾志生下了与蔡协民的骨肉，取名铁牛。因组织上急需经费，曾志又无法照顾孩子，只好忍痛将孩子给人。
第三次将儿子送人是在1933年春。为了全身心投入革命，产后第13天，曾志将第三个儿子春华忍痛送了人。1950年，母子俩在汉口见了面。17岁的春华跛着一条腿，而且已经失去两根肋骨。在外流浪中受尽苦难，曾志安排春华读书，从小学到工农速成中学，再到西安化工技术学校。以后成长为一名工程师，并娶妻生子。
相比之下，女儿陶斯亮就比她的3个兄长幸运得多。她虽然没有被送人，但4岁起就被托养于残疾战士杨顺卿。她不仅得到杨顺卿的精心呵护，两年后，还随杨顺卿辗转千里、历尽艰辛回到父母身边。
曾志晚年曾对儿女坦露心迹：“只要为了党的利益和需要，我可以舍弃一切，包括生命。因为我不仅是一个女人，更是一名战士”，“我对我选择的信仰至死不渝，我对我走过的路无怨无悔”。1998年4月3日，曾志病重。在弥留之际，女儿陶斯亮按照母亲的心愿，请来了分散在各地的亲人们。面对着战争中失散，解放后失而复得的儿子，一贯是铁骨铮铮形象的曾志，说出了一生最柔软的话语。
1998年6月21日，曾志与世长辞，享年87岁。当陶斯亮清理母亲的遗嘱遗物时，发现80个发黄的工资袋，每个袋里装着老人家每月省吃俭用余下的两三百元，而且每个袋都注有年份月份，排列有序。老人家曾再三嘱咐女儿：一定不要扔掉那些信封，因为它们可以证明，这些都是我的辛苦钱，每一笔都是清白的。老人留给家人一份遗嘱：不要讣告、不要花圈、也不开追悼会。把省吃俭用节省的六万多块钱，交中组部老干局，给祁阳和宜章贫困地区建希望小学。她原本可以在北京八宝山安息，却选择了回归井冈山陪伴昔日的战友，选择了长子石来发为她护灵。她选择了在广州白云山松风石下播撒一半的骨灰，与长眠在此的陶铸再度相濡以沫。
曾志，一生追求崇高，却又甘于平凡；她难舍小家，更为大家；她备受磨难委曲，却信仰坚定；从无怨无悔开始，又以忠贞不渝结束。她所奉献的，远远超出一个女人；她所给予的，远远超过一个母亲。妻子、母亲、战士，曾志大爱情怀。

{这是江西电视台十几年前采制的“口述历史文献片”之一，此解说词系吴文滨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