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赵元孩遗像2006年摄</font></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1972年冬季我当兵走时,全村近150户人家还没有一台正儿八经的收音机,只有我本家叔伯姐夫张立堂有一台花十块六毛钱自己攒起来的“半头砖”,这是他1966年在临汾师院上学期间,可好遇上停课闹革命时期,闲着没事自己鼓捣回零件攒起来的一台收音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8年他毕业后,本想回家乡右玉中学教书,却被充实到了基层,支援了山区教育,分到我的家乡千井村,当了一名初中老师。我大娘给学校做饭,后来将侄女介绍给他,在他未结婚的一年多时间里,每天黑夜由我陪他作伴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当夜幕降临,我俩还有另外一个 “伴儿”,便是他攒的那台收音机。它收台很少,除了中央台,再是山西台,偶尔也可收到内蒙台。甭管那个台,播完新闻,几乎全是革命样板戏,尽管台少,内容单一,那我俩听不完《大海航行靠舵手》结束曲是不睡觉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始,收音机天线接在房东的晾衣服铁丝上,因固定不好影响信号接收,机子里不时传出吱吱吱的杂音,或鸣声长响。后来,我们找了铁丝,将天线直接甩到窑头上,窑独(烟囱)绑上椽,再把天线死死地捆在椽头上,自从有了“专线”,接收效果大为改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那个精神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尽管它是自己攒起来的“土收音机”,但也不失为我们获取知识、打发寂寞的重要工具。后来此事在村里传开了,许多人一到黑将来也都跑来听收音机,一些大爷大娘们听完都夸赞说:“海娥寻(xin)的女婿真是日能(手艺精巧)酷了,割了个木头匣匣还会唱出《红灯记》。”不过,村里上了岁数的人对样板戏也不怎感兴趣,听一两回也便作罢,我倒是百听不厌,跟他作伴儿一年多,居然所有的样板戏台词唱词我几乎全能背下来。</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ff8a00"><b>长城牌收音机说明书长17宽10高厘米</b></font></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我听样板戏遇时竟忘了吃饭睡觉,姐夫调侃我说,世上像你这号痴迷者恐怕眼前不多,日后也少有。没想到时隔38年,2006年秋,我到右卫镇下元村下乡,大中午的从一户人家的房中传出晋剧皇后王爱爱的《四月里》,我顺着声音走进了家,见一位老人正半趟在行李垛上听收音机。见我进门,老人立即坐起来问到:“那儿的贴人?有做的吗?”我说:“是油坊的,没事情,是您播的晋剧吸引来了我。”他说:“没法你也好听晋剧?”我说“是的。”他说:“因为我好听戏才买了这台收音机。”我又问:“您怎地个好听戏法儿?多会儿买的收音机?给我晓板晓板(陈述,读如淆伴。)”接着,老人为我讲了他买收音机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说,他叫赵元孩,今年80岁啦, 1955年曾任该村农业合作社社长、1960年担任村支书、1980年才卸任。说他当了村干部几十年,对党忠诚,听党的话,自底根儿爱见个收音机,好听个新闻,喜欢听个戏。可上世纪别说五六十代,到了七十年代他家住的三间土皮房四面透亮还没钱维修,那有闲钱买收音机。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4年,他家房子走风漏气,七歪八扭,如再不维修不光没法儿居住还会发生危险。俩口子商量春起捉一头小猪仔儿,冬天卖掉备些砖料,来年土脉一消就拾掇。于是,俩口子过元宵节进城看红火,顺便花三块钱捉回一头小猪。没饲料,老婆就七拆八凑弄些谷糠和莜麦枳,对付着喂。等到天热了,老婆靠挖野菜,捋榆树叶来滚猪食,好在小家伙吃手好,给啥吃啥,从不闲好道赖,长得虽不太发脱,但也是大半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转眼猪养了快一年,估摸着够120斤,探上三等标准啦。再说猪大了一天比一天费饲料,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喂的,老婆督促他赶紧把猪卖到食品公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天,他找来一辆下油坊的拖拉机,顺便替他捎上了猪,临走时老婆反复叮咛他,卖掉猪务必到砖厂跑一趟,趁盖房淡季砖便宜,买一些回来开春咱们修房不挡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县城,他直奔食品公司,猪活挂(称)131斤,按三等每斤四毛钱,共结算猪款52.4元钱,另奖布票五市尺。办完手续快晌午了,他准备进城吃点东西,半道上遇见他的同学五金交电保管员,非要拉他回家吃饭,在他们喝酒中间,老同学突然问他:“老赵,你不是早先想买一台收音机吗?最近公司来了五台天津产的长城牌收音机,质量特别好,48元一台,商业局长已经批出三台,你要的话我跟经理张一口,我从来没跟他张过口,估计他会给我面子的……”老同学一席谈,撩拨到了他内心的软处。他一下动了心,想把收音机买下来。但心中又十分矛盾,如把卖猪钱买了收音机修不成房子怕老婆受不了,如失去这次机会,在那商品极端短缺的年代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实现买收音机的梦想。后来他经过反复斟酌,最终还是没有经得住诱惑,决定买下收音机。饭后同学帮他找了经理,花了接近一头猪的钱买了一台长城牌收音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家里,他把买收音机的事情和老婆一说,老婆差点儿气晕过去,跟他大吵了一架,连夜丢下孩子住了妈家。他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如何尽快让老婆的气顺过来,必须借助于行动。于是,他四处向亲友们抓借了钱,很快下油坊买回了砖,并到外父门上把买砖的事告诉了老婆,主动承认了错误,表示开春一定把房子修好,饥荒他喂三年兔子肯定全打完。岳父看到女婿态度诚恳,也就劝女儿回了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完他的讲述,我觉得眼前这位老人比我当年爱收音机的程度的确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时也让我想起,1980年本人不也是为买日本夏普收录机,把准备结婚的钱花的一干二净吗?其做法不是跟与老人如出一辙吗?所不同的是,他是庄户人,为听收音机连续三个夏天精红热晌午(午后)不能歇晌,到野地给兔儿拔草,凭卖兔子才把买收音机的饥荒踢打光。而我是现役军官,虽说我将准备结婚的钱买了收录机,一时未能满足爱人买毛料婚服的欲望,让她不开心。但没等她离开部队,我又发了下月工资,我立马到天津劝业场为她买回了她心爱的熊猫8734型袖珍收音机,因此,也就化干戈为玉帛。直到今天,我还珍藏这台“小宝贝”,我认为它挺有纪念意义。</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熊猫8734型收音机长10厘米6.5厘米厚3.5厘米80年代</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熊猫8734型收音机外表</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熊猫8734型收音机内里</font></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0年6月,我到平鲁区阻虎乡,作老物件的田野调查。该乡领导派原林业员靳福作陪。一天,我们出村回来较早,乡里吃过晚饭,我闲着无事上他家串门儿,他老伴儿虽不在家,在井坪带孙子。而他一个老头儿的住家,比年轻媳妇们的住家还精巴(干净),地面擦的照人影儿,后正面摆的连二柜,两旁摆的扣盖箱,箱盖柜顶挈抹的光滑,恐怕连苍蝇落上去也会擦断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柜顶上有一块绣着红牡丹的白的确良苫布,在大挂镜的映照下十分抢眼,我走近撩起它,发现它下面苫着竟是一台像微波炉大小的收音机,我问老靳:“你过去也喜欢听收音机吗?”他说:“我不是一般的喜欢,用现在的时髦话讲,我是一个超级发烧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说,他是1974年到阻虎公社当广报员的,当时挣25块钱,年底县里给阻虎供销社分配了一台红波牌收音机,他得知后,很快跑到供销社主任刘永孝家,跟人家说他想买这台收音机,人家告他此事一个人作不了主,须和公社书记商量后才能定下来。他折回头又上了书记办公室,跟书记软缠硬磨,征得领导同意后,花58元把红波牌的收音机提回了家。</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红波收音机70年代</font></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6年他当了借干,大队每月挣工分45个,县里补贴15元。一次,他到县里开完会,去逛交电商场,发现货架上摆着上海产的海燕T321晶体管收音机,他问售货员:“这收音机多少钱一台?”人家说:“你问这干啥?你有供应证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从交电返出,立即去找公社主任赵登选,他清楚赵主任和商业局长的关系不错,当他从主任手里拿到批条后,跑回家乘媳妇上班不在,打开柜将媳妇攒下的80元一齐卷抱光,买回收音机他才和媳妇说:“眼下结婚时兴 “三转一响”,我把收音机给你搬回来了。”媳妇问:“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他说:“你的私房钱叫我花了。”媳妇骂到:“你个刮B货,我拿上钱寻(xin)不见个交电,还用你买?”媳妇为此事恼的几天不跟他说话,但没过几天,收音机播出的欢快乐曲将不和谐的家庭气氛也就吹得烟销云散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向我介绍完这两台机器后,又把我领到西窑说:“贺主任,你看我这里还放的一台落地式大型的带电子琴的荆江牌收录机,这是我1982年花682元钱从朔县买回来的。三台收音机,除了那台小的,我用的时间长一点外,其它两台用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没超过一个月。”我说:“现在这几个收音机还能用吗?你还听不听?”他说:“得楞楞(很结实)的,怎也不怎,只是有电视谁还去听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他说:“贺主任,我要它们也没用啦,你要就送给你吧!”我说:“即便让我收藏,也得给你钱。”他说:“用不着。”我说:“那我就不要你的。”他说:“那你要是意不过,总共砍(丢)二百元算了。”我说:“落地电子琴收录机我已经有了一台,再拿回去也没地方搁,其余的两件我带走,给你留上五百元。”当时,他没吭气。第二天,我发现车上的行车证里面掖着三百元,我知道是老靳所为,后来,我还是硬把钱塞进他的衣兜里。</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海燕T321晶体管收音机 70年代</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海燕T321晶体管收音机 背面</font></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上我简略地讲述了本人开始接触收音机的经历,介绍了赵元孩和靳福两位老人热爱生活,喜爱收音机的故事。如今,赵元孩老人前几年就走了,靳福老人的收音机也成了他家的摆设和老右玉的藏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收音机时代虽然过去了,但收音机本身附着的沧桑感和历史文化背景,并没有消失。它还可唤起岁月长河中的深刻记忆,讲述一个时代的情怀,唤醒一个时代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退休后,日子依然在美好和单纯中行进,早晨遛弯我依然拿着儿子为我买的德生牌随身听收音机,用它听听新闻、听听音乐, 大脑接收一点新信息,心情增加一丝新欢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在一段时间内,收音机里一度充斥着包医百病的医疗、药品广告,加之推销各种保健品冒充药品的假电台泛滥,还有纯朔县口音反复播放的荒唐广告,什么“二高,开咾个饭店连个鬼毛毛也没有,麻烦成一圪蛋啦!”听完上述广告,真的使人挺麻烦。临了,我也就放弃了听收音机。</span></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ff8a00"><b>德生DE1125收音机高10.5厘米宽6.5厘米厚2厘米</b></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德生DE1125收音机后背</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德生PL_608收音机背面</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德生PL_608收音机长19厘米高11.5厘米厚3厘米</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德国收音机长40厘米、宽16厘米、高22厘米 民国</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德国收音机 背面</font></b></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我放弃了听收音机,放不下喜欢收音机的情结,近几年,我先后收藏了六七台老收音机,其中还有一台民国时期的德国收音机,尽管它价格不菲,但欧洲是收音机的发源地之一,也是收音机的应用大户。欧洲的音乐与文化具有深厚的功底,收音机的出现对其文化的传播和文明的进步都起到重要作用,加之欧洲人对造型、对声音和对品质有所追求,其产品在收音机的历史上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如今的收音机,不管是中国的品牌也好,外国的名牌也罢,它们都在事物进化发展过程中被淘汰出局,没必要为此叹息,只需要我们将这些老物件保存下来,让我们的后代知道、看到、并懂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