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卖粮

珠珠雨遐乐乐

 农谚曰：“小暑大暑，上蒸下煮。” 这相当形象地描述了进入小暑到大暑，天空好似下了火的情景。



白塔湖“伏天”景色

——火红色的云彩

　　想当年（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在我面朝烂田背朝天的岁月里，每年一到小暑大暑，参加“双夏”（夏收夏种）时，就是头上太阳烤，脚下田水泡（烫）；割稻种田累断腰，全身酸痛睡不好。

但是，面对苦夏，要在田里干活挣工分的人，怎么也避不开、逃不掉。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女人头发扎紧，男人脚布（农村男劳力干活的行头）缚实。全力以赴投入“双抢”（抢收抢种）没商量；全力以赴如期完成全年的国家粮食征购任务没商量。

完成国家粮食征购任务，俗称交公粮，我们老家叫卖粮。

说起卖粮，往事一桩桩。那人物，那场景，恍如昨日。

　　我的老家白塔湖湖多田多，是诸暨辖区内产粮最多的地方之一，完成国家粮食征购任务当然也是重中之重。遥远的谚语说的 “诸暨湖田熟，天下一餐粥”，白塔湖湖田也是功不可没的哦！



白塔湖景色

　　时值7月中旬，当第一批稻谷收割、翻晒、扬净后，我们生产队的粮管员告知队长：可以卖粮了。要不然下一批稻谷进场，仓库小，堆不下。再是新一批稻谷进场要是没地方摊，高温天、湿谷子堆积会发热发芽，金黄色稻谷变灰黑色，直接影响粮谷的质量。

于是队长排出两个男性健劳力、一条大船，专门去卖粮。结果是早上满满的一船粮谷出，到下午满满的一船粮谷回，究其原因是没晒干。要是粮站那边有晒场，再晒晒，到下午再用风车扇扇，或许行了。但是粮站那天没能匀出空地来，只好原船去原船回。男劳力去时还劲头十足，返回时都垂头丧气了。那满满的一船粮谷搬进搬出，白费力。只能次日再晒干，再扬净。返重工，好无奈！

　　后来队长考虑到拔秧插秧还是男劳力得力，就跟我商量（当年我是妇女队长），排几个妇女去卖粮试试。我一马当先，另排了三位年龄相仿的妇女。呵呵，组成了卖粮娘子军。

次日，天蒙蒙亮，我们就开始搬运粮谷。我们力气小，不能像男劳力那样两箩挑一担，只能是两人抬一箩。但我们步速快，个把小时后，大船舱里装满了粮谷。再确认一下，大船有无漏水，谷箩叠谷箩有无倾斜，查毕无误，顾不得汗湿衣衫，高喊一声：“出发喽！”离开船埠头，向斗门粮站进发。

　　我们出发早，田野上、湖面上静悄悄。只有“嘎吱嘎吱”的摇橹声和橹叶划破水面、前梢头船底与水面摩擦的声音。白塔湖河网密布，大大小小的田爿似星星点缀在湖面上，湖连着田，田连着湖，纵横交错似迷宫，七转八弯，一不小心，会迷失方向。要是在迷宫里荡圈圈，延误时间、白费力气不说，耽误了卖粮可不行，下午还有一组人员要用这船卖粮呢。

薄雾弥漫，舟移景异，此时此刻，哪有兴致欣赏景色？！我们时不时站到船头辨别方向，判断我们已经行进到了哪个村落。还要时不时看看船儿是否漏水，以及叠在上层的谷箩是否倾斜。不能让粮谷浸湿，更不能让粮谷因倾斜而氽倒河里去。



　　一路上我们轮着摇橹，没风没浪，还算顺风顺水，摇过十里水路到了斗门村。

粮站在斗门村的小山背面，还得钻过一个山洞。此山洞是人工开挖出来的，是整个白塔湖电排站的出水口。快到山洞口时，我们减慢船速。到了洞口，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一阵阵阴凉风迎面袭来。我们怕木船撞到石壁受损伤，因为船是我们出入湖畈的唯一的交通工具，必须爱惜。也怕船撞到山洞石壁上的力度，使得叠在上层的谷箩会倾斜。于是，摇橹人全神贯注小心掌舵，其他三人分别站到船中央、前梢头、后梢头的船舷上，扳着洞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头，借着微光，缓慢行进。过了山洞，不一会儿到了斗门粮站。

　　哇！船埠头停满了卖粮的船只。我们摇橹人继续小心掌舵，其他人蹲下身子拨正挡在我们水路前面的横七竖八的船只，慢慢地靠近埠头。

停稳船只，我们两个人留在船上，两个人先上岸去察看情况，领来号子。看到离磅秤近的地方有空隙，赶紧抬谷箩上去抢占位置。一边抬谷箩，一边慢慢移动谷箩，向磅秤靠近，一边看着质检员的动态，以便及时请其给我们来检验。

太阳火辣辣，树叶儿纹丝不动。等我们把一船粮谷全部运上岸，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一个个像水拖鸭娘（全身湿透），高温逼得我们透不过气来。用双手刮掉汗珠子，摘下破草帽使劲扇扇，顺便在粮站提供的茶水缸里捞起“水竹管”（用一个毛竹筒制作成的舀水工具），舀起满满一竹管凉茶水喝起来，爽歪歪啊，感觉比吃人参还补。我喝过她接上，水竹管成了接力棒。哈！要是现在，肯定嫌脏。



卖粮场景

　　终于轮到质检员来到我们的谷箩旁。只见他用双手刨开谷箩表层的粮谷，刨出一个坑时，手直插谷箩中间，掏出一把粮谷，使劲捏，用鼻闻，放到手中反复拨着看，用嘴巴吹，用牙齿咬，听到“嘎嘣”声，才把手中的粮谷丢进谷箩。再换一箩，如此反复操作，很像中医师看病人的望闻问切。连续随机抽样检验几箩，无杂质，无瘪谷，够干燥，发出“过磅”指令，我们终于嘘出一口气。赶紧两人一对，双手抓起谷箩往磅秤上放，另两人抬起过磅过的谷箩往粮仓里送。

硕大的粮仓，进进出出只开一个大门，高墙上端有几个小圆孔。里面密不透风，热烘烘的，很是闷气。金黄色的粮谷已经堆得有几米高了，抬头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要抬到粮仓谷堆最高点，貌似攀爬很陡且高的山坡。只见中间有几块一尺宽三米长的木板之字形铺着，仓管员扯着嗓子喊着：“沿着木板上，抬上去，到最高点再倒谷。”

我们服从指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上抬。走在抬杠前面的人，一只手往后面伸，抓住谷箩边缘。走在抬杠后面的人，一只手推着抬杠上的软勒，一只手往前面推着谷箩，亦步亦趋，直到顶部再倾倒粮谷。

有几次没到顶端，一不小心，一脚踩空，连人带谷箩滚倒在谷堆里，全身上下沾满粮谷。遭遇这样的情况，仓管员不会责怪我们，还叮嘱我们要小心。不管怎样，我们是一直坚持着按照粮站规定执行。仓管员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时不时表扬我们诚实守信。

但是也不免有人看到仓管员去招呼其他卖粮人了，竟然耍滑头，把粮谷倒在粮堆底部。仓管员返回来看到，很是生气，如此会堵塞粮谷往上运送的出入行路哦。

粮谷过磅完了，另两人也一起抬谷箩往仓库送。齐心协力，终于完工。我们去取了卖粮的凭据，摇船返回。



白塔湖景色

　　首次卖粮，旗开得胜。虽然很辛苦，心里喜洋洋！

下午，轮到我母亲卖粮。为了让母亲休息休息，我便代替母亲再次出征。一天下来，补丁加补丁的衣服裤子，湿了干，干了湿，一圈一圈的汗渍成了白花花的盐峰。

后来卖粮成了我们妇女的专项。卖粮中，我们掌握了粮谷晒干扬净的程度，懂得了运送粮谷的技巧，知晓了粮站粮库的行规，依规行事，诚信卖粮。

就这样，在三伏天里，从早稻开镰起，一批接一批的稻谷收割进场，一批接一批的粮谷晒干扬净，一批接一批的优质粮谷交到国家粮库，全年的国家粮食征购任务如期完成。

历年如此。

为了完成“双抢”，为了完成卖粮，我总要脱掉一层皮，瘦掉廿斤肉。

历年如此。



白塔湖景色

　　一来二去，粮站站长都认识我了。他好几次跟我说：“你带队的妇女来交公粮认真负责，符合规范，很让我们放心呢！如果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要省心多少哦！”

特别是有一年的一次卖粮，那场地上人声鼎沸，十分杂乱。船埠头、晒场上、等待区、过磅处，人来人往，大家各自忙着。就在我们把船停稳，把粮谷抬上岸，在排队等候时，突然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用小脸盆那么大的木勺子在我们的谷箩里刨满粮谷，尔后迅速转身离开。这无意中被我看到，我立即起身，快跑追赶。男孩子慌慌张张逃得快，我紧紧追赶不放松，终于追到，乖乖地把粮谷还给我们。

粮站站长知道后，向我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偷谷的现象屡禁不止，来交公粮的社员反响很大，我们一直抓不到现行，这股歪风必须刹住！”

许多年后，我在湄池区委工作时，偶遇粮站站长，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喔！当年身穿破衣服交公粮的娘子军，成了国家干部了，不错！你为人正直，做事认真，是个好同志！”

人生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卖粮，已然成为历史。

卖粮，成了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记忆！

2022年7月15日完稿





美篇通知

2022年7月16日

东北珲春中学吕校长的点评

金泉如点评

阿姨，你的文字太有时代气息了，诚挚热烈又朴实无华。



　　

2023年《浣纱》第四期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