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往事回忆》（之十五）

芜湖长弓

（2001年，父亲张衡武（中间坐者）和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以及重孙儿女）

以下是我父亲留给我们的往事回忆的第二部分，主要记录了父亲在抗战胜利后协助祖父张九皋恢复工商日报的情况，记录了父亲在解放初期的操劳繁忙的人生轨迹。同样是家史也是一个时代社会的变迁史和历史的印记。

往事回忆（之十五）

张衡武

抗日战争胜利后——芜湖解放

（1945年——1949年）

（安徽人民欢庆抗战胜利）
从长沙归来
抗日战争胜利后第二年（1946）4月，我辞退大业盐公司职务与华英携带孝霖孝荣，从长沙搭小轮去汉口，临行时雇佣保姆送我们登上小轮，依依不舍和我们话别，小轮将开行前，她站在码头上向我们深深一鞠躬，小轮将离开码头时，我们频频向她招手表示感谢，小轮掉头时，我远远看见她仍然站在码头在擦眼泪，她和我们相处一年多，她很懂礼貌，又有文化，不区别主仆之间，犹如一家人，她很细心处理家务，并照应两个孩子都不要我们操心，分别后我们常常不忘她是个好保姆。
在我们未离开长沙前，衡钟与湘波从汉口发来电报，约我们到汉口可搭乘湘波驾驶同心兵舰顺道回芜湖，湘波是同心兵舰副舰长，那时从重庆及大西南一带，复员人大批南下，交通工具较为紧张，谁知我们从长沙搭小轮过湖时遇到大风，大雨两天停泊潘阳湖不能航行，待风停雨止已到达汉口时，首先打听同心兵舰停泊地点，可是在我们到达汉口前一天，已开赴南京。跟着挑夫急急行走找好江边一家旅馆住下，那家旅馆服务员也非常热情，看我们带着两个孩子，他即安排好住宿，真是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一路上由于华英劳累过度，又将要流产，我请服务员找了中医开了两副药，先行保胎，服务员并替我们找好一条挂拖小轮开往南京，船舱画好一张铺位，不到一米宽范围，票价大洋廿元，我们大小四人，怎能睡下，只好安排好孝霖和孝荣睡好，我和华英坐在边角，那木船又没有厕所，靠木船旁边，围了一块兰布，撑着两块板，大小便只好站在木板上。前仓有一口大锅，专烧开水供旅客应用，华英吃了中药后，又未能保住胎，立在木板上厕所，流了很多血，在万分宭困中，我们铺位旁边是青年军一位青年，他慷慨主动让出他的铺位给华英躺下，他自己坐后仓角落，他又到前仓提开水送来，那样真诚热情，使我感动不已。
路过九江，我上岸在码头瓷器摊买了一座白瓷观音菩萨佛像，带回去准备送给祖母供奉，以慰老人信佛真诚。
行船五六天，下午始平安抵达芜湖，小轮解开拖缆，木船单独航行停靠内河港口码头，远远看见迎江宝塔仍然矗立江边，阔别八年多的芜湖，仍然是无多大的变化。

（张衡武和爱人子女乘木帆船沿江而下回到久别的家乡芜湖） （抗战胜利归来芜湖依旧） 胜利归来亲友聚会
八年抗战亲友避难大西南一带，胜利后我们全家住在报社内，先后有五妹衡钟与湘波从汉口来，六妹衡美龙吟甥女从湖南乾城随八中学校来芜湖，四妹衡文与顾邦越来，胜利前由湖南浦市绕回芜湖沦陷区，衡山哥及陶鸿文一家从四川归来，英明哥一家从湖南良谿来芜，已将太平洋照相馆重整旗鼓开业，荣英大姐夫妇从镇江来芜湖接受太平洋照相馆房屋，在楼下开设建国图书店，亲友相聚实在难得，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八年来纷纷流亡他乡，个个吃尽千辛万苦，都能安然下来，确实是幸运。

回乡探亲扫墓
祖母高寿已八十一岁，八年流难精神矍铄确是我们幸福，不过一度因思念家乡，神经有时错乱，胜利回乡虽然好些，有时糊涂不清，乡下房子，稻盒、寿材、家具毫无损失，这全是房东谢开广保存下来。
我们兄妹一同到了解溪家中，开见祖母坐在一张藤椅上，表叔表婶站在祖母身旁，我们都欢喜得不得了，祖母看见我首先问：“我的小重孙儿源儿怎么没有来（自孝源在沅陵夭折后，一直隐瞒着祖母，一旦问起来总说是在上学）”祖母这一问大家都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我忙抢着说他在上学，不能来，祖母又说：“叫他回来给我看看小源儿，我已八十一岁，今年我不死，我死了对你妹下一代不吉利，要死八十二岁死”我们拉扯一阵说：你老人家活一百岁。祖母听了哈哈大笑，我取出在九江请的观音菩萨佛像，祖母喜欢得不得了，这时我的心才安定下来。祖母果于八十二岁病逝，并在芜湖江苏公馆里开追悼会。
在乡下第二天，我们一行去郭村双庙祖坟扫墓，表叔表婶准备了供奉祭点，四妹、五妹到了坟山跪地大哭大叫呼唤妈妈，她们两人幼年时妈妈最喜爱的，表叔表婶摆好供品，烧香烧纸，我们磕头行礼后又步行去龙都。
到了龙都探望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外公外婆已有八十岁，身体都很健康，外公见着我大声叫衡武啊哈哈喜悦声震耳，外婆又叫我乳名说：“连生啊，婆婆想你们”说着眼泪滚在脸上，二姐听说我们到了龙都，她带着伢宝子（显明）从夏蒲塘赶来，八年离乱分散又团聚，喜悦之情难以言表。舅舅在常德时，成章表弟参加战干团已开赴重庆，舅舅一人随难友们绕道回到沦陷区，外公在龙都买了一栋店面楼房，后进住家，舅舅开辟一件门面开设小百货，有一座小柜台。伢宝子站在柜台内，舅舅指着伢宝子说：这是你二姐的大儿子，叫他喊我舅舅，继续又说他的爸爸前两年已死，家里一无田、二无地、困难万分，他没有上过学，一字不识，在人家帮工当雇农，起早摸晚种田，一年只有二石五斗米，他们的日子很艰苦，饱一餐饿一顿，常来我们家接济一些，小儿子显保还小，住在永安村服侍老太爷，老太爷还教他认认字（永安村是外公老家，有时外公住在老家，）舅舅说老太爷就是外公。我看见二姐在一旁不住的擦眼泪，我听了以后，内心不知是什么滋味，显明伏在柜台上，看他很憨厚诚实面孔望着我，咧着嘴似笑非笑也不开口，我和舅舅商议，叫他不要再种田，就到芜湖报馆去学徒，当时个个都赞成，以后我又将显保送到太平洋照相馆学徒，这样一来彻底解决了二姐的困境。

（南京江宁郭村张衡武祖母曾经居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