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厂官场》（四）小说可能太真实，但无意冒犯谁，玉格格/题图设计

春暖花开

第四集曹兴一副娃娃脸，个子又非常矮小，为人处事又非常的活泼开朗，很多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曹兴就是凭着这样的特点往往能出其不意，取得最后的胜利。老肖把曹兴作为自己的心腹。可是曹兴并没有把老肖作为自己的贴心知己。表面上他对老肖亲上加亲，什么都听他的，可实际上防着老肖的。很多的时候他在老肖面前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可是心里面清楚的很，明白的很。而老肖在他的这个小兄弟面前有一种特别的优越感，往往以老师自居。今天老肖的到来，自然曹兴忙前忙后。一会儿又给老肖泡茶，一会儿又给老肖递一支烟，还献殷勤一样地为老肖点上火。老肖非常惬意的享受，吐着烟圈儿。每次他到八车间曹兴这里来，总感觉心情很放松，非常的随意，有像回到家的感觉。“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有啥子事吗？”曹兴莫名其妙的盯着老肖看了半天摇了摇头。“你帮我整一份材料，就是你们宣传栏上贴的那篇，要求你们每周的政治学习时间必须学习的那篇文章。”曹兴还是莫名其妙的盯住老肖。“你看，你看，你们没有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嘛？没有学习是不是？连看都没有看？”“就是上个星期的《重庆日报》上登的关于建设摩托车的文章。标题是《建设摩托，路在何方？》”。曹兴这下都明白了，赶紧说，我们已经学习过了，我还看了两遍，写得很有水平，有眼光。“有水平个屁，大部分都是东抄西抄报纸上的，狗屁不通！”哦，曹兴目瞪口呆愣住了。老肖原来是不喜欢这个陈德胜部长的，当然跟着也不喜欢他的这篇文章了。 老肖喜欢喝茶，曹兴给他了添了几次开水。开水瓶里已经没有开水了，曹兴就慌忙提着开水瓶去打开水。老肖，这才有时间环顾他曾经在这间办公室待了好几年的小房间。墙壁粉刷过，墙壁上的毛主席的语录：“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已经换成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墙上挂了一面鲜红的锦旗：“优秀党支部”几个字格外醒目，明亮。桌子上一部黑色的电话机，拨号的“号眼”像一圈儿纽扣。曹兴的办公桌铺上了一块玻璃。玻璃下是他的一些照片。老肖突然发现有一张他跟曹兴的合影照片。照片上的字是：1985年合影留念。老肖忽然想起来，他离开八车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老肖感叹，时间如光阴一般，转瞬既逝。玻璃板下面还有一排曹兴的书法，用的是棣书体：“时间是金钱，效率是生命。”老肖突然发现这个曹兴变化很大，跟他平时想象的，像个小孩完全不一样了。他突然发现这个曹兴长大了，而且变得很有心机，很有思想。老肖心里暗暗的责备自己，如果还用老眼光去看人，会犯错的。有人进来了，老肖转过头去，突然发现是一个姑娘，短发圆脸，大眼忽闪忽闪，她站在门口有些迟疑盯着老肖。老肖喧宾夺主笑呤呤的问：“找谁呀？” 姑娘的声音很纯净，像铜铃一样：“曹支书没在呀？”老肖仍然好像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一般说：“你找老肖有事吗？”姑娘反而有些腼腆，一朵红云浮上脸颊。她说：“我是八车间的团支部书记，才上任，没有多长时间。老师，你是哪儿的？”老肖哈哈哈的笑起来了，心情非常舒畅。老肖在机关办公室里面可不敢这样放肆，任意妄为地大笑。老肖说：“我是宣传部下来的，他们都叫我老肖。”姑娘一听就一蹦跳了起来，说：“啊，我听曹支书经常念叨你啊！你是咱们八车间的老支部书记哟！”姑娘非常热情大方挨着老肖，身上有一股洗发香波的味道。她一把抓住老肖的手说：“我叫王莹。肖老师，你一定要帮助我哟！”王莹柔软嫩滑的小手紧紧的抓住老肖不放。老肖的脸，“腾”的一下有了红晕，心口咚咚的跳了几下。这是老肖到机关办公室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出现心跳的感觉。在机关办公室的走廊里或者办公室里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感觉。老肖一直都是阴暗而压抑。什么时候有个小姑娘，用她温热滑腻的小手握着自己，充满崇拜地望着自己呢？正在这时，曹兴提着开水瓶进来了。他看见王莹抓着老肖的手愣了一下。然后那一瞬间，曹兴满脸嘻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说：“你们已经认识了？”王莹有点撒娇的样子说：“你不是经常说他吗？”然后又接着说：“曹支书，下班以后我们团里面有个活动，想请你参加一下，等会儿我再来叫你。”说完，王莹朝老肖嘻嘻的一笑，然后蹦蹦跳跳的出了办公室。曹兴向老肖介绍说：这个王莹不错，也不简单。我们原来的那个团支部书记去读工大去了。王莹就跑到办公室里来找我了，说她想当团支部书记。当时我吃了一惊，小姑娘居然这么大的胆子，直接了当的说想当团支部书记。当时看她的样子，脸红，说话哆哆嗦嗦很紧张，但是一双眼睛很真诚。我就问她为什么要想当团支部书记？她扭扭捏捏想了半天说了一句：我很活跃，喜欢参加各种活动。我想，就让她试试吧，嘿，一试还可以。老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嘻嘻的开玩笑说：“当官就这么容易啊！”老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说正事了。这是群众反应那篇文章存在的问题，你们要组织人写一篇文章。”曹兴拿起纸一看，上面嚇然一行题目：《大上快上建设摩托正当其时》。副标题是：浅评陈德胜《建设摩托，路在何方？》。曹兴有些不理解的抬眼瞪着老肖。老肖说：“你们要以8车间党支部，工会，团支部的名义写这篇文章。工厂的大政方针就是要大上摩托车，快速全面地占领中国的摩托车市场。而这篇文章是唱反调的，应该给予坚决的批判！”老肖一双眼睛闪着犀利的光。他说这是一次机会，机遇难得。他叫曹兴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住这次机会。这一天，曹兴心事忡忡。他左右权衡，彻夜难眠，对于他来说，这次真的是一次机会，抓住了也许可以有新的发展，离开这个比较偏僻的的八车间。要是情况相反呢？后果是什么？不当这个支部书记了，还是到车间去当工人？在洞子的最里边，跟那个咣当咣当的冲床相伴一生。机油，调水油混合的味道渗透全身的每一个毛孔，还没有等到退休就是风湿性性关节炎，步履蹒跚。但是，他觉得这个风险值得一冒。他认真仔细又反复阅读了宣传部长陈德胜的那篇文章。他甚至认为这篇文章提出来的问题非常尖锐，发人深省。的的确确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曹兴也感觉到了，建设厂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一开始就有些头脑发热，根本就没有把市场放在眼里，更没有对市场进行研究。陈部长敢于在《重庆日报》头版头条刊登这篇文章一定有它的来头。是不是受了上面的某些领导的指示？不然的话，陈德胜部长怎么有胆量敢跟工厂的党委唱对台戏？他觉得这篇文章还是以个人的名义上交妥当些。曹兴知道老肖跟陈德胜的关系，既是竞争又是斗争。他反复权衡，觉得这次陈德胜斗不过老肖，陈德胜很可能跌出建设厂的官场。他们下面的车间的人都议论这个陈德胜有点知识分子的书呆子气，不适合在官场上混。根据经验，他觉得凡是讲真话的人大都失败。陈德胜整篇文章好多地方讲的是真话，真心实意的为建设厂担忧。但讲真话就不顺耳，很多人根本就听不进去，尤其是建设厂的一些老人们，自以为打下了江山，自以为曾经那么辉煌，他们完全相信自己能够在市场经济的竞争中又创辉煌。但是，残酷的现实很有可能给他们当头一棒。曹兴这个时候不可能和老干部们对着干，与他们对着干就是下课。自己下课了，前途命运就化为乌有。建设厂的未来对于自己来说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因此，他肯定要选择站在老肖这边。 而且还要表现出义无反顾。至于文章怎么写？他就安排王莹去写这篇文章。叫王莹来写这篇文章，曹兴有自己的考虑。第一，王莹不知道这篇文章的背景，不知道这篇文章所牵涉到的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第二，王莹初出毛驴，不会瞻前顾后，正想着要干一番事业哩！第三，王莹出面，自己进可攻，退可守。王莹接受了这篇文章的时候，激动的满脸通红。她心里肯定想，这是党支部对她的考验。她正准备交入党申请书哩！曹兴告诉她说：这篇文章一定要坚持一个观点，咱们的50型摩托车肯定有市场。而且这个市场就是中国的广大农村，市场需求量大得很哩！曹支书的这个观念，让王莹激动的心潮难平。她觉得这是自己想到的还没有确定的一种观点，被曹支书明确提出来真是太及时了，让自己醍醐灌顶。王莹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把初稿写出来。第二天一大早就喜滋滋地跑到曹支书的办公室里来，曹兴异常兴奋的看了全篇的文章，说写的好，接着又说有几个地方稍作改动。曹支书就拿起笔就在稿纸上动手改起来。王莹就在旁边看着曹支书帮她改稿子，渐渐的王莹的下巴就放在曹支书的肩膀上。曹兴变得心猿意马起来。王莹嘴里面喷出的热气，直接灌进曹兴的脖子里面。王莹的头发丝时不时的轻拂曹兴的耳根子。平时能够洞察世事，看清楚事物本质的曹兴，这时候变得迷糊起来。他不知道王莹这样做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感到吃惊的是自己竟然心旷神怡变得莫名其妙的兴奋异常。他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惊讶和羞耻。曹兴突然觉得这个王莹不简单，年纪轻轻的，居然会动这样的心思。不过王莹的这篇文章还是有她的新的东西。她提出了农村这个大市场的概念。提出了一种多功能型的摩托车设想：即是运输工具，又是农村机械农具。王莹在文章中说：建设摩托要从城市包围农村。也就是说建设厂大上快上50型摩托车是有理论依据的，是有市场的有前途的。这样的观点，刚好与陈德胜的那篇文章的观点针锋相对。以后的事实证明他们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低端的，技术含量不高的摩托车产品会从铁匠铺，自行车修理店，手工作坊等角落里铺天盖地涌向市场。王莹为什么对这篇文章那么感兴趣啊？前不久她在看一部小说，是柳青的《创业史》，里面有几句话给她印象特别的深刻。“人在年轻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关键的几步……”王莹觉得她现在就是到了最关键的几步路的时候。她想通过这篇文章把自己的所有的聪明才智，才华表现出来，叫人刮目相看。文章改好了，曹兴说他去交给老肖。王莹就耍起娇来，嘴巴撅起，温柔的小手抓住曹兴冷浸浸，没有温度的双手不放说：“不嘛，曹支书！你就让我去吧！”说着说着娇小的身子就往曹兴的怀里靠。曹兴真的被吓住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惊惊慌慌的看着王莹不知如何是好，心口“怦怦”的跳了起来。王莹笑嘻嘻的把稿子一把抓住，然后一蹦一跳的就跑出了办公室。望着王莹欢天喜地跑掉的身影，曹兴还是一付惊魂未定的样子。他突然发觉这个王莹是他的一个潜在的对手。他不能把她留在八车间。他要想办法把她送出去，别让她在八车间的地盘上同自己明争暗斗。是的，再等几年他肯定不是王莹的对手了。王莹一口气就跑到了工厂办公大楼二楼党委办公室的所在地。她已经来过好多次了。这是她心目中非常神圣的地方。进出这栋大楼的人，都是建设厂的“劳心者”。每次她来，走廊里都是静悄悄的，走廊里的照明灯也关闭了，阴暗而冷清。每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上方都有一个小木牌子。什么党委办公室，党委书记办公室，党委副书记办公室，党委秘书办公室，宣传部办公室，组织部办公室，信访办公室等等。王莹，这次要来找的是宣传部办公室，她是来找老肖的。走廊上有一条红字白底的毛主席的语录非常醒目：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走廊里，显得神圣而庄严。许多人来到这里都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王莹也不例外，她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宣传部办公室的门外。她悄悄的伸个脑袋进去观察了一下，整个办公室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肖，她已经见过面了。坐在老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人，她还不认识。王莹正犹豫着要敲门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回过头一看是一张满脸微笑的脸，充满了友善。高玉兰早就发现了王莹在走廊上犹犹豫豫，似乎是找什么人。高玉兰向王莹做了一个手势，把王莹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高玉兰非常友善，十分亲切的问王莹：“你是第一次到我们办公室来？”王莹满脸通红，点了点头。高玉兰仍然热情微笑说：“没关系啊，你来了就大胆一点嘛。你是新来的同志吧，怎么没看见过你？”王莹仍然十分羞涩涩地说自己是八车间的团总支书记。高玉兰有一个特点，她对基层来党委机关找人或办事的群众非常的热情。因此，她在车间，处室，科室的人缘关系特别好，很多车间的女同志都称她为：“高姐”。每年各车间单位给机关干部打分评比的时候高玉兰都是得到高分。高玉兰心里也明白，自己文化水平差一点，工作能力弱一点，可以从其他方面去弥补。就比如说群众关系好，与基层群众的沟通能力强。现在高玉兰和王莹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有了有摆不完的知心话。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高玉兰对王莹说:“等两天我要到你们八车间来参加劳动，到时候你要关照关照哦！”王莹听到，当然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又蹦又跳地搂住高玉兰的腰嘎声娇气说:“高姐呀，什么时候来吧！我们好欢迎你哟！”凭着高玉兰的手段和人缘，高玉兰在八车间“干部参加劳动”肯定不会干那种很恼火的工作。最多很有可能安排一个“检验员”的工作，坐在那里只是手上的活儿，一边“检验”生活，还可以一边聊天哩！高玉兰从组织部杨立副部长哪里知道自己被宣传部派到八车间参加“干部劳动”，就知道是陈德胜在那里使的绊子，报复自己。这个陈德胜怪里怪气，莫得名堂，莫名其妙想把自己弄出宣传部，在国华书记那里碰了钉子，没有办法了，就使出这个办法来打击报复。本来高玉兰要去找陈德胜部长说道说道，争论一番。说起来，机关部门派到基层去“干部参加劳动”，都是男同志下去，这是不成文的一个规矩。怎么，到了陈德胜这里就变了？这个分明就是给小鞋儿穿嘛！叫高玉兰弄不明白的是，这个陈德胜到宣传部来，怎么就左看右看自己不顺眼儿？非要弄自己？高玉兰不止一次的回忆自己在什么地方把这个陈德胜给得罪了，但是她都没有想出来。她觉得自己事事处处都是为陈德胜部长着想，而且总是对他顺着来，从来都没有唱过反调。就是陈德胜部长刚到宣传部，大家列行的欢迎会上，高玉兰还是第三个发言表示欢迎的人哩！她是争先恐后抢着表态的！她对陈德胜到宣传部来主持工作表示热烈的欢迎！并且评价说陈部长文化水平高，思想政治素质好，相信在他的带领下，宣传部的工作会有更大的成绩！这话说的没有错啊！？这个陈德胜怎么就拿自己来开刀？固权扬威不是这样子的嘛！后来，她同国华书记的夫人许翠娥聊起了这个话题，国华书记夫人许翠娥帮她分析个中原由，猜测分析说:“依我看呀！这个事情不怪你。新官上任要“立威”，要杀一只鸡，吓唬猴子。只不过就是你就被他选成了那只鸡了。”高玉兰气不打一处来，脸红筋涨，真想骂娘说:“宣传部那么多人，他不去选，独独选到老娘，以为老娘好欺负迈？！”国华书记夫人许翠娥继续分析说:“第一，你是个女的，好糊弄；还有嘛，就是你至今没有弄个文凭。你也是，想办法弄个大专文凭喃！这年头，没有文凭当然要吃亏咯！”许翠娥的一席话，直接戳中了高玉兰的痛处。这一两年来，机关干部们一个二个通过各种办法，什么函授啊，夜校啊，党校啊，都弄到了文凭。唯独这个高玉兰，没把这个文凭看的那么重要，心想都30多岁的人了，还去受罪，啃那个书本干啥嘞？世上很多事情要随着大流来，一意孤行是不行的。这不，高玉兰眼下就吃了大亏。这年头，她越来越感觉到呆在机关里很艰难了！这个文凭就是敲门砖，哪怕你再有关系，再有臂膀，再有后台，没有文凭，无论怎样是不行的。在组织部干部聘任制度里，这是个硬指标。那些干部们贼精得很，挖空心思去弄文凭。平时吊儿郎当，什么文化都没有的人转眼之间都有了大专的甚至本科的文凭，这是怎么回事儿呀？高玉兰想起这些就心里难过，伤心。感觉自己非常委屈，在机关里十多年了吧？任劳任怨，脏活累活抢着干，没有苦劳也有辛劳哇！怎么就黑不说白不说，要弄出去？从宣传部扫地出门，好没有面子啊！一辈子都是个耻辱。不行，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既然你不讲情面要杀鸡，我就“金猴奋起千钧棒”就跟你对着干了！八车间检验台上，除了高玉兰以外，另外一个被高玉兰称之为白师傅的，叫白灵。高玉兰和白灵很合得来。高玉兰虽然叫她白师傅，其实高玉兰比白灵大几岁。白灵是大龄青年吧？白灵长得眉清目秀，长发飘飘柳眉弯弯，是他们八车间的一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人家还去重庆电视台播过节目当过演员哩！据说是《雾都夜话》里，她去扮演了一个疯了的被遗弃了的女人。尽管整个戏里面她哭哭啼啼的只说了一个台词:我没有疯！但在五个洞子的八车间里，她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了。大家都以为她会离开八车间，到重庆电视台去当演员了，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一直呆在那八车间的检验台上，并且还当了妈妈。她对旁人解释说:“你爬哟！那个演员那么好当吗？辛辛苦苦化妆，在哪里忙乎了半天，脚都站酸了，腰杆都断了，就他妈的说一句台词儿。导演还不满意，翻来复去叫你重新来过。我才不去受这份罪了！就在八车间检验台上多松活！”她就是轻松，她和高玉兰坐在检验台上，手上拿的是冲锋枪弹匣的一个弹簧片儿，大拇指甲那么大一块儿，用一个专用量板儿，一件一件的测量一下，就这么简单。说实在话，她在重庆电视台《雾都夜话》剧组里面经历了什么，怎么就不受导演的青睐，白灵临始终没有向大家透露一星半点。总之，大家发现她再也没有去重庆电视台拍戏了，就呆在了八车间洞子里，自得其乐。高玉兰是机关下来参加干部劳动的。年龄跟白灵又相近，两个人一见面就有一种亲切感。白灵帮助高玉兰去领来手套，领来肥皂，围腰，帽子等等等等。两个人上班，下班也一起走，形影不离。有人说她俩成了闺蜜。白灵当妈妈了，小宝宝1岁了。高玉兰就怂恿办“生曰酒”。白灵羞答答地说:“不好得！娃儿爸爸都没在，这样办席说闲话的就更多了”。那个时候，高玉兰才知道，白灵的这个娃儿没有父亲，说是父亲在部队上当兵，是个连长，但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而且白灵和这个当兵的连长什么时候结的婚大家都不知道。关于白灵和这个连长之间的故事，白灵始终不愿意多说。高玉兰就不便多问，人家白灵总有她的难言之隐嘛！高玉兰是聪明人，既然白灵不愿意说这个事情，她就不好刨根问底去打探。高玉兰帮白灵小儿去电视台点生日歌并不纯粹是为了答谢白灵在八车间对她的关爱帮助，她还有她的深谋远虑，精心策划哩！高玉兰就给白灵出主意，就说不办酒席可以，那么就去厂电视台给小宝宝点首生日歌吧！白灵自然是满心欢喜，就叫高玉兰帮她去点播。高玉兰是从宣传部下来“干部参加劳动”的，对宣传部对电视台当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高玉兰就当然答应下来，她知道白灵在这件事情上要求她了，这也在她的算计当中。最近一段时间，厂电视台每天晚上新闻联播节目以后都要播送一些职工家属的生日啊，婚礼啊什么的点歌节目。厂里面就有很多老干部，老工人就有意见了，他们发牢骚说:“哦，你们有几个臭钱在哪里显摆啥子？格老子的！一两岁的娃儿也在上面点歌，都搞些啥子名堂？！”高玉兰早就听到这些老干部老工人的意见了，突然就心生一计:她要向宣传部陈德胜部长发射“暗箭”了！ 首先，第一步，她要把这些老工人，老干部的怨恨情绪最大程度的激发起来！办法就是找一些婴幼儿，儿童在上面多点歌，去激怒那些老工人老干部！高玉兰想好了，去给白灵的小儿点歌，点十次。点歌的祝福语她都想好了:白娜娜小朋友，今天是你一周岁喜庆之日，爷爷婆婆，外公外婆，叔叔阿姨，舅舅舅娘，哥哥姐姐祝你生日快乐！健康成长！就是要竭尽全力造成全世界的人都在给这个小皇帝点歌的样子或气氛。那些早就看不惯的老工人，老干部们肯定要去反映情况，要去闹了。每天晚上职工家属们等着看工厂的新闻节目，等着看电视连续剧时，偏偏在前面搞一大堆点歌，占用大家的时间，哪个不生气，发牢骚嘛！？接下来高玉兰就要使出更狠的一招:据她了解，每点一首歌电视台就收费十块钱。收入的这些钱去了哪儿呢？陈德胜部长没有将这些财务情况交给高玉兰去办理，其中肯定有诈。据此推测，高玉兰认为电视台有一个小金库。上个月电视台给宣传部每个人发了50块钱的新世纪超市购物券，这一笔钱电视台从哪儿来的呢？高玉兰把他的发现告诉了国华书记夫人许翠娥。许翠娥吓了一跳，说这是违反财经纪律的，是犯法，违章违规。许翠娥说她回去要告诉她家国华书记同志，问问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其实高玉兰心里面早有自己的算盘了。建设厂电视台开展点歌业务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她初略估计了一下，电视台一个月要收入几千块钱。大半年下来就是几万块钱呐！不过，她不会这么粗略的计算，她要想办法一笔一笔的查清楚。然后向西南兵工局纪委，甚至于中国兵器工业部纪委递送检举材料。电视台为职工家属点歌，肯定要记录点歌的祝福语。那个记录每个人的点歌祝福语的本子一本一本的就放在电视台办公室的文件柜里面，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拿得到，翻得到！高玉兰可以为白娜娜点歌交费的时候借口翻翻那些本子。白灵说，给她小宝宝点一次歌就行啦！高玉兰心想，点一次怎么行？要点十次，那九次的费用高玉兰就私自垫付也在所不惜。高玉兰记得有这个一个成语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办成一件事情，不付出一点点的代价怎么行？这个陈德胜先对我不仁，我才对他不义的。在强权面前不能够逆来顺受，要奋起反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啊！在八车间参加干部劳动，一晃眼就是半个月了。高玉兰借着给白灵小宝宝一岁生日点歌的机会回到宣传部。走廊还是那样熟悉，宣传部的门牌号还是油漆字，一点都没有变。刚才从纪委办公室门口过的时候碰到了纪委秘书范晓东，笑嘻嘻的打声招呼，就匆匆的离开。他可能不知道高玉兰去八车间参加干部劳动了，就那么礼貌性的寒暄两句就走了，多事之秋的时候，大家都谨小慎微。党委办公室二楼依然像往常一样静悄悄的，每个人走路都轻手轻脚，说话轻声细语。可是，高玉兰经过党委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分明听见了里面有人哭泣的声音。她迟疑地站住脚步，竖起耳朵凝神屏息。她听出来那个发出哭兮兮声音的那个人，好像就是党委办公室的秘书小凡。高玉兰猜想，这个小凡可能又惹事了？被怂了。小凡正在被哪个批评的！？国华书记没走之前，小凡跟国华书记打的火热，整个党委办公室里只有小凡姑娘才敢跟国华书记说说玩笑，开开心心地笑呵呵！国华书记走啦，小凡当然就好日子到头了，从笑呵呵变成了哭兮兮。李专一副书记主持党委这边的工作，新来的厂长兼党委书记还没有到位，建设厂的官场，当然就是“树欲静风不止”。国华书记的夫人许翠娥向高玉兰打听那个李专一主持党委全面工作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趾高气扬？但是，高玉兰发现这个李专一，城府很深，很稳得起，看不出有丝毫的变化，还跟以前那样，老是阴沉着一张脸。也是哈，这个李专一从进建设厂那一天起，就在机关里面混，脸部表情就像河滩上的鹅卵石一样一成不变。没有人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得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其实啊，这是李专一在官场上最坚固的盾甲，他这样做，这样武装自己，随时随地都不会被人抓小辫子。开党委会的时候，有人在开会之前说了一句玩笑，大家哄然发笑，只有李专一在那里灰白着一张脸，一丝笑容都没有。他老是灰白着一张脸，皱着眉头。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盘算着什么。所以，小凡在党委办公室三年多了吧？对这个李专一还是不熟悉，了解不够。国华书记离退休了，小凡姑娘自然就没有了靠山，她就想发展发展同李专一副书记的关系。这天早晨象往常一样，小凡姑娘挽着袖子，露出莲藕一般光洁的手杆儿把李专一的办公室打扫了一遍。李专一用的那个紫砂壶茶杯，雕刻了一株兰花和李白的一首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小凡就发现办公室里很多同志都用的这种茶杯。她猜想，可能是办公室统一为领导们采购的办公用品吧？机关科室的领导们泡茶都喜欢用紫砂壶了，以前喜欢用玻璃杯子，再以后喜欢用不锈钢杯子，最后还是选择紫砂壶。传统的，古老的，中国人祖祖辈辈都使用过的令人放心呀！而且，似乎这个茶杯还传递着一种中国文化哩！李专一书记很奇怪，既然你喜欢用紫砂壶，为什么不泡茶呢？就喝白开水。用紫砂壶喝白开水有什么讲究啊？李专一同国华书记一样，不抽烟不喝茶。紫砂壶茶杯里长时间就是白开水。她觉得她每天给李专一打扫办公室，洗茶杯泡茶远远不够。她要为李专一书记做一件事情，让李书记重新认识她，接钠她，喜欢她，就像国华书记一样喜欢她。小凡姑娘在党委机关办公室里从来都不自作主张，都是听从领导的吩咐，党叫干啥就干啥，而且要认认真真的干好。这一次她要自主主张了，她要干一件事情，为李专一书记做一件事情。国华书记离退休了，不来了，他的办公室就空下来了，办公室里的很多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没有人敢去弄。小凡姑娘就安排清洁工那个叫陈阿姨的，每天都去扫扫灰尘，擦一擦就行了。至于李专一书记的办公室，小凡姑娘不止一次的警告陈阿姨:“陈阿姨，我跟你说哈！李书记的那个办公室，你不要随便进进出出的。有啥子事我安排，我叫你才去。平时李书记办公室，我就负责了。”陈阿姨50多岁，一个临时工，当然不敢跟小凡姑娘叫板。在小凡姑娘的严密监视下，这个家属老太婆，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根本就没有讨赏卖乖的机会。 这肯定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小凡姑娘直接是陈阿姨的“顶头上司”，后勤事务秘书就是干这些工作嘛！献殷勤，挣表现的机会怎么会轮到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老太太呢？小凡苹果般圆圆的脸，在面对陈阿姨的时候没有了笑容，甚至虎视眈眈，瞪圆了凤眼像极了小泼妇说:“给你说了好多回了哈！在我们党委机关里干活儿，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要清楚哟！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就装到肚子里，不要拿出去到处乱讲哈！到时候不要怪我没给你打招呼哟！”都50岁的人了，被一个20岁的小姑娘训斥，那味道不好受。但是，这也没有办法呀，人在房檐下怎敢不低头？只好忍耐。陈阿姨是从农村来的，她老公是南充转业军人，建设厂对这一批转业军人取了个外号叫“南充老转”。既是农村户口又是南充老转的婆娘到建设厂来做临时工，自然是要矮人一头，更何况是在党委机关打扫清洁卫生的“临时工”。陈阿姨还是懂事，机关里人来人往，人多的时候看不见她的影子，走廊里静悄悄，没人的时候或者是下班的时候，她就在那里忙了，把走廊打扫干净，还打扫厕所。如果有书记，副书记等等领导干部从她身边过去，她就悄悄地躲在一旁不开腔。小凡姑娘就喜欢她这样，不象上回那个老太婆子，见人就嘻嘻哈哈的去主动打招呼，经常悄悄的伸脑袋往办公室里面到处瞧，没干两天，小凡姑娘就把她打发了。那个人还找关系，说是什么三车间哪个劳动模范的夫人。哪管他这些，这个人德性不好，不知道啥子时候捅出个篓子来，那才麻烦。陈阿姨来接手做清洁，小凡姑娘就给她约法三章:机关里面的人不要去主动打招呼，也不要去问这问那的；国华书记的办公室，李专一副书记的办公室，还有那个郭光荣，郭主任的办公室就不要去打扫清洁了，也不要进去。我通知你去打扫的时候你再去；走廊的清洁卫生，痰盂，垃圾桶等下班以后再耒打整！党委机关二楼的公共厕所嘛，上班以前提前来打扫干净。国华书记的办公室，李专一副书记的办公室以及党委办公室主任郭光荣的办公室，小凡秘书每天早上就去打扫一下。小凡同志在给国华书记的办公室打扫清洁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这个办公室是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当然是最好的了:不但面积大，还有一个阳台，最关键的是还有一个厕所。这一层楼整个办公室也只有这一间办公室有一个单间厕所，其他的办公室没有，大家只好去上公共厕所咯！夏天的时候，公共厕所臭味很大，熏得人作呕。小凡突然想起来，国华书记已经离休不来了，这间办公室就空下来了，何不把这个办公室再整理一下，把那个厕所打扫一下，叫李专一副书记搬过来。那个厕所好像是个蹲便槽。小凡突然脑袋开窍，心生一计，讨好李专一书记:把那个蹲便槽改装成马桶。国华书记在位的时候，好多次就有这种想法，但是考虑了一阵后，又决定不搞了，害怕影响不好。现在悄悄把马桶安装起，哈哈！李专一书记肯定喜欢啦！肯定会夸小凡脑袋瓜子聪明，好用！错就错在这个小凡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她没有去征求党委办公室郭光荣主任的意见，就直接以党委办公室的名义给建设厂修缮科打了个电话，说是要把党委国华书记的办公室厕所里面的蹲便槽改装成马桶。建设厂修缮科接到这个电话，当然搞忙了！党委办公室的要求敢不同意吗？无论如何也不敢懈怠呀！第二天就带了五六个人，顺带水泥、河沙、瓷砖等等等等的工具来啦！整栋大楼都惊动了，说是党委机关办公室要搞装修了。李专一副书记下了一跳，直接就打电话把郭主任叫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李专一副书记非常生气，甚至愤怒是有原因的:建设厂新的领导班子正在酝酿筹划中，这关键的时刻，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搞装修？是那个郭麻子的主意吗？郭光荣主任，最典型的面部特征就是脸上有几颗时隐时现的豌豆一般大小的麻子点点。从秘书一直干到党委办公室主任，花了十二年时间。干什么事情总是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反复掂量，他怎么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搞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了，这个事情追查下来把小凡逮住了。李专一副书记就把小凡儿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拍桌子打巴掌地怂了一顿。问她是谁给她出的主意？李专一副书记分析这个问题，他认为，小凡秘书20多岁，头脑简单不可能想出这么一个陷害他的陷阱出来。国华书记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把他的办公室攫为己有，而且还大搞装修，明摆着是想搞臭他嘛！李专一副书记在建设厂官场上混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怎么可能那么肤浅？虚荣？在建设厂新的领导班子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情况下，那间办公室肯定要给未来的党委书记兼厂长留着嘛！这个小凡，一个事务秘书受谁的指派呢？事情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她的背后肯定有人指派谋划。李专一副书记首先想到的就是郭麻子。因为这个郭麻子有作案的动机。从他进党委宣传部当文字秘书那一天起，他就有野心。别看他平时言语不多沉默寡言寡，谨小慎微，心里每时每刻都在啼咕着盘算着哩！李专一下了决心，要把这个事情搞得水落石出。宣传部高玉兰儿躲在门外听见了小凡在那里哭兮兮的承认错误了，作检讨。李专一书记依然不依不饶地训斥她:“哭啥子哭？”“我没哭，我错了。”“没哭，哪个眼睛水流起干啥子？”“是我眼睛里有沙子了嘛！”“今天你要跟我说实话，是哪一个叫你这样干的？是哪个给你出的主意？！”说着李专一书记走过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关门的力量很重，“砰”的一声响，把高玉兰着着实实的吓了一跳。高玉兰向后退了一步，心口也“怦怦”跳起来。看样子，这个李专一书记真的是生气了。在高玉兰的印象里，李专一还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高玉兰很庆幸自己，这一段时间在八车间参加劳动，躲过这一段时间的多事之秋。高玉兰想:人有时候是因祸得福。表面上看霉戳戳的，其实正在度过难关哩！陈德胜把我安排到八车间来参加“干部劳动”，呵呵，正好躲开这段时间的事事非非。想到这里，高玉兰禁不住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周玉兰从二楼走廊里出来，向计量大楼走去。建设厂电视台办公室就在计量大楼顶楼上，她要去那里帮白灵小宝宝办生日点歌事务，借这个机会，她要查一查电视台为职工家属们点歌的真实情况。她的检举揭发信已经写好，就等着她调查的实际数据填写上去。她叫许翠娥帮她看一看，顺便让国华书记也看看，想听听国华书记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