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小说

江小傻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后记</span></p><p class="ql-block"> 去了一趟广州,到了天河批发市场,看到堆积如山的各种货物,和那如潮水般的人流,更坚定了师娘开店的决心和信心。</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我和师娘只是进了一批塑料桶、盆、勺,扫把和暖水瓶外壳。</p><p class="ql-block"> 本着薄利多销和诚信经营的宗旨,我们把店开起来。</p><p class="ql-block"> 经过几个月的经营,师娘看出来了,靠单一销售塑料制品是不行的。五金店必须突破传统的小五金,在家装、建筑、日用都要兼营。</p><p class="ql-block"> 师娘找我商量,我问:“师娘,涯晓得,五金店要发展,就爱全面经营。但係,涯兜冇钱。”</p><p class="ql-block"> “涯考虑过哩,去信用社贷一万吊。”师娘大气地说。</p><p class="ql-block"> “唛架?贷一万吊!涯兜存嚟20年才积到三千吊。万一舌(亏)嚟,拿唛架赔。”师父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p><p class="ql-block"> “冇本钱让奔做生意?狗屎泼,仪就咒涯舌本。呸呸呸。钱肯定係爱贷嘅,能够贷二万最好,就怕信用社唔肯。”师娘不容置疑的口吻说。</p><p class="ql-block"> 师娘软磨硬泡下,真的给她从信用社货出一万元钱。</p><p class="ql-block"> 揣着这一万元钱,师娘让我列出一份进货清单,我们俩再次登上了去广州的客车。</p><p class="ql-block"> 一个货品齐全的五金店,在师娘的操持下开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自郑老太太去世后,师娘就让郑之重到五金店帮忙,他还有点文墨,帮店里记记帐。承包下五金店,师父、师娘也搬回打铁街住,方便看店。平时是师娘和郑之重轮流守店,我除了去进货之外,在家时,师父总爱拉着我去隔壁打洋锡,没有人订货,师父也要捣鼓一两件,主要还是让我练手,做好了放到店里卖。</p><p class="ql-block"> 遇到买家量大的需要送货,我就拉着平板车去送。</p><p class="ql-block"> 师娘还要负责一家子的一日三餐,加上郑之重,就是七口人吃饭,够师娘忙的。</p><p class="ql-block"> 店开了半年多,师父、师娘人缘口啤好,价格公道,信誉高,五金店生意逐渐步入正轨,生意越做越红火。</p><p class="ql-block"> 我和师娘去了几趟广州天河,在哪里结识了几个批发商朋友。师娘每次去进货都会带点忠信咸酥花生、火蒜之类的土特产,送给批发商朋友。有两次还专门请了他们出去喝酒,喝得广州仔找不着北,一个劲拍胸脯保证:“只要系呢抵计货,一个电话来,搞定”。</p><p class="ql-block"> 回来之后,师娘请忠信邮电分局的人喝一顿,花了4千吊钱安装了忠信街第一部私家电话。又请了汽车站的站长和专门跑广州线的司机师傅喝酒,请他们帮忙从广州带货,并私下许诺,每次给司机20吊钱辛苦费。</p><p class="ql-block"> 在师娘的精心策划下,一条完整的供应链搭通了。之后,我们基本上就没有再亲自跑广州进货。</p><p class="ql-block"> 我为什么留下来,自己都说不清楚。真的是为了跟师父学艺?还是为了师妹?躺在床上,我在想。</p><p class="ql-block"> 天又开始凉了,这里冬天虽然不是很冷,但,很静,一个人睡在冬夜里,还是会静的胡思乱想,“嗯,隔壁的师父师娘睡着了吗?”正猜着呢,只用杉木板隔墙的隔壁房间传出说话声。</p><p class="ql-block"> “仪讲,秀兰同文崽庵唔庵(合不合适)。”隔壁师娘轻语。</p><p class="ql-block"> “唛架意思?”师傅吱唔地问。</p><p class="ql-block"> “涯係讲秀兰同文崽,其两只人庵唔庵。”师娘有点生气说。</p><p class="ql-block"> “哦,细老哥计事,等其兜自家抓主意。”师傅说。</p><p class="ql-block"> “涯就中意文崽,係讲秀兰嫁奔其,文崽就係屋家最好界帮手。”师娘说。</p><p class="ql-block"> “涯也觉得文崽唔错,仪问下秀兰嘅意思嘛。涯想爱……”师父语气有点急促。</p><p class="ql-block"> “同仪讲正事,就知得想下背嘅东西。”师娘骂道。</p><p class="ql-block"> “嗯,就想。”师傅唔唔的应着。</p><p class="ql-block"> “桑吃鬼,仪轻滴。唔好吵醒隔离文崽。”师娘娇喘地说。</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师娘欲死的呢喃声,虽然很轻,却声声刺耳。我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了,师父师娘搬店里面住的几个月来,三天两头就能听到师娘美妙的呢喃。</p><p class="ql-block"> 听着师父粗重的吭哧,想着他那壮如公猪般的身体,难怪郑之重骂他猪枷。我莫名的嫉妒起师父。</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我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p> <p class="ql-block">  我走了,离开了忠信街,离开了五金店,离开了师父师娘。</p><p class="ql-block"> 年底,县公安局招干警,在老爸的威逼利诱下,我参加了县人事局组织的招干考试。</p><p class="ql-block"> 春节后,我接到入职通知书。</p><p class="ql-block"> “涯唔去,唛架鬼屎干部,涯唔希罕。”三杯酒下去,我红着脸望着师父和师娘说。</p><p class="ql-block"> “昂鬼(傻仔),仪以为干部简容易当计,当干部嚟,就有机会做领导,仪晓得冇。”师娘责怪道。</p><p class="ql-block"> “涯唔想离开师父,还爱跟师父学打洋锡。”我违心地说。</p><p class="ql-block"> “打惹头,仪兜旧年打计铁桶都摆到生卤嚟,还摆在那。冇出息。”师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埋怨道。</p><p class="ql-block"> “嗯,听仪师娘计。师父也想通嚟,仪走嚟,涯也唔打洋锡嚟。”师父语气坚决地说。</p><p class="ql-block"> “涯走嚟,以后难人去送货?”我仍在坚持。</p><p class="ql-block"> “师父还唔係好老,还有仪郑二伯。仪就唔使担心嚟。”师父不容我分辩地说。</p><p class="ql-block"> “师哥,仪放心去,涯等仪。”师妹秀兰羞红着脸轻声说。我听了,心跳加速,一阵喜悦,莫名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师娘,而师妹酷似师娘。后来,我才知道年轻人会产生恋母恋父情结。</p><p class="ql-block"> 最不愿意我离开的是师傅,他嘴里说打洋锡过时了,心里面却念念不忘要传承。</p><p class="ql-block"> 最伤心我离去的是师娘,她玲珑心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这乖徒儿恋师娘呢。</p><p class="ql-block"> 我走了,去了全新的工作岗位。我被分配到田源乡派出所工作,隔忠信街90多公里。当年的交通条件,90公里是遥远的距离。</p><p class="ql-block"> 师妹被人看上了,是镇委书记的儿子。 师妹进了镇政府工作,仅半年,她和书记的儿子结婚了。婚礼,师娘不让家里人告诉我。因为,师娘懂我。</p><p class="ql-block"> 书记的儿子各方面还不错,就是嗜赌,开始时迷上打麻将,90年代后期卷入疯魔大半个中国的“买码”,自己的工资月月光不说,输急眼了,找出各种名堂骗师妹、骗父母、骗家人、骗亲戚朋友,几年下来,债台高筑,人见人嫌,避之不及。</p><p class="ql-block"> 实在过不下去了,师妹选择了离婚。</p><p class="ql-block"> 师娘似乎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在她的苦心经营下,五金厂的生意兴隆昌盛,十多年赚了几十万,一家人的生活朝小康奔。</p><p class="ql-block"> 然而,一次飞来横祸,又把师娘打回解放前。</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冬季,阴冷潮湿。郑家大媳妇夜里盖被子,怎么盖怎么的不舒服,没有日头晒的被子又硬又板。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生了一盆炭火,把八仙桌旁的四张条凳,架起四方圈,把火盆放中间,两床棉盖在上面烤,锁门上街买菜溜达。</p><p class="ql-block"> 头天晚上,郑之重头重脚轻,感冒了。师娘嘱咐他喝下两大碗热姜汤,此刻正捂在被窝里闷汗呢。一阵浓烟从门缝里渗进来,呛得他泪直流,喷嚏不断。起来要看个究竟,门一开,一股热浪“轰”的把他掀倒在地。</p><p class="ql-block"> “着火嚟”,“火烧屋啦”,“快来救火啊”……</p><p class="ql-block"> 猪行街喊声叫声乱成一团,街坊四邻提着水桶拎着脸盆纷纷嚷嚷到街后的新开河掂水救火。</p><p class="ql-block"> 师父、师娘听后,忙从店里提了水桶冲向猪行街,到了,见是郑家起火。</p><p class="ql-block"> 师娘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忙问街坊有没有看到郑之重,都说没有见过他。</p><p class="ql-block"> 师娘心里咯噔一下说:“坏嚟,其感冒发脚软,肯定还睡稳。”</p><p class="ql-block"> 此时,郑家已成一片火海,房梁断裂倒塌声不断。</p><p class="ql-block"> 师父、师娘冲着火海大吼:“郑之重,仪出来。”</p><p class="ql-block"> 喊了几遍毫无反应,师父二话没说,冲上去,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十几步外,郑之重身子倒在大堂,而一只脚却被歪倒的门板卡在屋里头,他正用另一只脚死命的蹬门板。见师父过来,他冲师父吼:“冬至,仪唔好过来,上面的梁快塌嚟。仪赶紧走。”</p><p class="ql-block"> “涯拖仪出来,一齐走。”师父不由分说,上前去拽郑之重,没拽出来。抬起脚用力踢门板。</p><p class="ql-block"> “死猪枷,涯唔使仪救,仪快滚!”郑之重嘶哑着噪子骂。</p><p class="ql-block"> “仪界死瘦狗,再吵,涯一脚踢死仪。”师父被呛得眼泪汪汪,噪子冒烟。抬脚奋力一蹬,咔,门板往里歪开,师傅一把拉出郑之重,正弯腰要搭起他背出去。</p><p class="ql-block"> “轰”的一声,一根30公分粗的木梁砸了下来,正砸到师父腰椎上。师父听到“咔”的一声脆响,一时也没啥感觉,推开木梁,背起郑之重冲出大门,刚到石街,两人一起滚倒在石街上。</p><p class="ql-block"> 师父的身子,从此,再也没有直起来。</p> <p class="ql-block">  郑家的老屋烧成了一片废墟。</p><p class="ql-block"> 为了救瘦狗似的郑之重,猪枷般壮实的师父瘫了。</p><p class="ql-block"> 怎么就那么寸?哪天砸下来的横梁上钉了一枚挂篮子的大铁钩,铁钩的弧面正正砸到了师父腰椎第五节,造成粉碎性骨折。</p><p class="ql-block"> 我陪师娘,带着师父去广州,上北京,过河南,到湖北,西医手术做了,没用。中医治疗了两年,没见效。神医见了不少,到头来,还不如忠信街布行街的年阿婆,几贴臭哄哄的膏药贴下去,不痛了,缓解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年阿婆说:“腰椎碎嚟,中枢神经受损,想治好,唔可能。唔爱去花冤枉钱,留滴钱好好在家调理。”</p><p class="ql-block"> 一语惊醒梦中人,师娘丢下生意不管,带着师父东奔西跑,寻医问药几年,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几十万全搭进去了,师父还是躺着。认命了,留在打铁街,守着五金店,照顾着瘫痪在床的师父和瘦狗似的郑二伯。</p><p class="ql-block"> 大师弟和二师弟都去了市里工作,三番五次动员师娘跟着去市里安居,师娘说:“仪兜屋家能容得下三只老人住吗?”两个师弟听完,都不吱声了。</p><p class="ql-block"> 忠信街的五金店越开越多,规模也一家比一家大。开在上街头打铁街尾的五金店,明显没有了竞争优势,平日里,也就是街坊邻居来买几颗钉,一两只灯泡什么的。</p><p class="ql-block"> 师娘和郑二伯两个年近60的老人,守着一间老店和一个半死半活的老伴,艰难渡日。</p><p class="ql-block"> 我也早已离开县城,到了两百公里外的城市工作。虽说是交通发达了,自己早有了私家车,回一趟忠信街三、四钟头的事。但,回去的次数是一年比一年少。</p><p class="ql-block"> 明天又是冬至了,我想起了师父石冬至,想起了冬至是师父、师娘的结婚纪念日,冬至是我拜师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我驾车沿G15高速奔忠信街方向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提议到饭店去吃,师娘反对。说:“花架冤枉钱做唛架,仪师父行动唔方便。仪係咪嫌师娘做计饭唔好吃。”</p><p class="ql-block"> 被师娘一通劈头盖脸,我不敢坚持了。说:“涯唔係怕辛苦师娘。师娘煮计饭,涯最中意吃。”</p><p class="ql-block"> 我把师父抱到轮椅上,推至锯掉一截桌腿的矮桌子旁,这是师娘为了方便师父,专门量身定锯的。</p><p class="ql-block"> 师父、师娘、郑二伯和我,这顿饭吃的很开怀。师父和郑二伯喝了不到二两酒,两个人就掐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仪只冇用计瘦狗。好彩仪冇用,涯挣得到青莲。”师父大着舌头说。</p><p class="ql-block"> “哼,便宜嚟仪界猪枷。当年喊仪死开去,仪唔听,害得阿莲守十几年寡。仪计死猪枷。”郑二伯毫不示弱,尖着噪门骂。</p><p class="ql-block"> 我无语,师娘说:“文崽,唔使管两只老唔死计。来,涯兜吃酒。”师娘端起杯又和我碰了。</p><p class="ql-block"> “师娘,店就唔开嚟,好冇?”我轻声说。</p><p class="ql-block"> “嗯,唔开嚟。唔开嚟,涯兜三只老唔死嘅住赖去?”师娘忧郁的说。</p><p class="ql-block"> “唔係去县城,捱爸计老屋奔仪兜住。”我无奈的说。</p><p class="ql-block"> “唔去。捱想把仪师傅上坣石下围计屋修下,搬去乡下养老。”师娘说。</p><p class="ql-block"> “那屋都快崩嚟,修有唛架用。重新建爱几多钱?”我说。</p><p class="ql-block"> “最少也爱10万吊。拿五金店转出去,加上抵几年计积蓄也就凑只10万。拿去做屋嚟,以后吃唛架。”师娘悠悠说。</p><p class="ql-block"> “师娘,仪唔使理。涯晓想办法。来,吃酒。”我端起酒杯说。</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我们畅谈过去、现在、将来。师父和郑二伯在犟嘴,我和师娘在喝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