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雨伞(原创散文)

闻樱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端阳时节,龙舟水一场接一场,不分昼夜地倾盆而下,我每次出门,祖母总叮嘱要带上一把伞,她常说“饱带饥粮,晴带雨伞才心安”,老人的话总是温暖。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童年时的雨天,我喜欢站在家门口那张高高的凳子上看雨,雨幕中的街景如一幅水墨画般呈现眼前。我喜欢踮着脚尖,望尽门口那条狭长的老巷子,雨如薄纱,笼罩着巷子两边的老房子、小树以及雨中的人,蜿蜒的巷子仿佛是天上那道闪电的弧形镌刻在地面上,平日熟悉的巷子变得虚实朦胧,用线条勾勒速写成一幅水墨画。雨幕中,我在等待父亲的身影出现,他在街角拐弯处撑着一把黑伞走来,腰身挺立,步履坚定,姿态依然保留军人的风格,所有的风雨都被甩在了他的身后。记得父亲曾说“人的心要像雨伞,撑得开也能收得住”。父亲为我们撑起一片生活的空间,更像一把雨伞,遮住所有的风吹雨打,留给我们一片安然晴暖,这是父亲在雨中定格着的画面。倘若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我站久了就把脸贴着那扇冰凉的墙,继续等待,静静地细看雨中的人们撑开各式雨伞,如花绽放。我感觉眼前的大街变成了盛夏的荷塘,撑开的伞似田田荷叶,挨挨挤挤地在眼前飘过,这些雨伞如花,让我这个站在角落里观雨的小女孩,心生期盼,希望父亲能早日买一把自动的花雨伞给我。不一会儿,雨水打湿了我的衣服,祖母拉劝我回屋去,我却不为所动,喜欢看这雨中即景——那些在雨中行走的人们,或是一个人撑着伞独自走过,或是一对情侣在伞下依偎而行,或是母子两人在伞下手牵着手而过,或是个别人执伞疾走,踏得水花四溅,想必他是为了急事奔忙,脚下悬着让人生疑的风雨,因有伞相伴遮挡,兴许能给他一丝温暖,我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希望他一直走到风停雨住……下雨了,每个人都是伞的主角,每一把伞下遮挡着不同的命运,而等待雨,却是一把伞的宿命。每逢雨后回家,我收起了雨伞,便想起那句话——“下雨了,有伞撑着,有家可回,有饭吃,有人等,这就是幸福。”这家的滋味,简单又深刻。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时下,人们以车代步,雨中打伞行走的人渐少了,雨季的大街上因此少了很多色彩的飘动,雨景便显得有点灰暗。伞既能给人遮阳又能挡雨,只要躲在伞下,霎那间便可独享一分安稳慰藉。据说,伞最早源于公元前1000年,由鲁班的妻子发明,为了能在烈日骄阳或风雨中照看忙碌的鲁班,她发明了这一款晴雨两用的用具,寓意为“能移动的屋檐”。 伞极具动静皆宜的美感,当雨伞收起来的时候,放在一角就像一朵未放的花蕾,含蓄静美;打开了伞,可见铮铮硬骨在支撑着,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雨伞历经千年改良,从最初的竹骨油纸面料到现在的化纤钢架自动伞,不变的始终还是其唯美的造型与色调。诗人余光中这样描述“伞之美”——“一把伞,具有那样纯净的几何美,用直线和曲线连成浅弧的两端,伸出檐牙,雨便从十二个檐角滴下一串串断断续续的飞铃……”而我一直觉得伞是一块移动的画布,一把把在雨中游走的雨伞,色彩绚丽丰富,在雨幕中构成唯美飘动的诗歌图。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伞下,演绎着很多爱的故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人说人类发明了伞最先用于点缀爱情,据说,西方的人直到18世纪才开始使用雨伞,伞曾是女性恋爱的专用品——如在屋外把伞竖起来,表示对爱情坚贞不渝;如女子以左手拿着撑开伞则表示“我现在没有空闲时间面对你”;如把伞慢慢晃动表示没有信心或不信任;如把伞靠在右肩就表示不想再见到你,这是西方女子直观的表达方式。而在中国,借伞为题的故事更是络绎不绝——如香港电视剧《大闹广兴隆》中的女鬼最初藏于一把伞下,展开一幕幽怨传奇故事;又如黄梅戏《天仙配》的董永,常携一把油纸伞,与天仙演绎着重逢与别离的悲喜剧情;再如戴望舒的诗歌《雨巷》,寄语撑着的一把油纸伞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一把油纸伞下,唤起许多人初恋意境的回忆;还有台湾校园歌曲《一把小雨伞》《夕阳那一端》等,通过雨伞的印记,重现飘落的青春情愫——“远远地看你在夕阳的那端,打着一支细花洋伞,晚风将你的长发飘散,半掩去绯红的脸庞……”而古人写的“喜雨霏霏恋意柔,青山绿水路通幽。相依伞下鬓私语,半为遮雨半遮羞”等诗句,无不是展示伞下的美丽与哀愁。而我觉得关于“伞中情”最经典的故事要数《白蛇传》了,在西子湖畔的烟雨中,许仙撑开了一把以紫竹为柄的三十六骨的油纸伞,茫茫天地间,白蛇死心塌地眷恋于伞下的温情,纵使西湖美色千顷,光阴流转百代,为了这情缘,千年修持已成一张没有记忆的空白卷,唯伞下的芳馨,片刻的聚首,却足以传诵千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忆中,有三把伞让我难忘。 童年时,我被父母送回老家小住,雨夜中我发高烧,祖父祖母两老打着火把,翻山越岭背着我去看乡医,火光把两老的影子发散映照在山墙上,我趴在老人的肩上,迷糊间看着头上撑起那把巨大的黑布伞,爷爷把伞倾向我这边挡雨,他自己却淋得满身湿透,风雨中的那把伞像海上的一叶帆影,而我却难以回报这温暖在记忆中的老人,子欲养而亲不在,如今回到乡居,满眼是“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一股幸酸入喉来”的凄然感,我曾默默打开老人留在老屋的雨伞,而往事却已隔着千伞万伞之遥。其次,我感恩于一位为我撑伞避雨得陌生人,记得读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散学后突然下起“大车飙”(即意为倾盆大雨),回家途径的西角巷成了水城,电闪雷鸣不时在头上轰炸,吓得我呆立在水中哭泣,第一次遭遇“有家难回”的恐慌;一位大婶正在院子里用勺子往外舀着涌进屋里的雨水,她看着站在水中无助的我,于是撑来一把伞,并牵着我到她家避雨,还用毛巾为我擦干头发,如今走过那条老巷子,我总想寻找当年那位大婶,不知慈眉善目的她现在哪里。而另一把伞的记忆则是母亲送我出嫁的一把红伞,多病的母亲常说她最后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我找到托付终身的人,她说女人一辈子要经历两个家,所谓“长夫妻短爷娘”,记得出门那天,我给父母敬上两杯谢恩茶后,我撑开这把红伞踏出娘家的门……如今,这把红伞还保存着,但母亲已不在了。转眼,自己跌跌撞撞过中年,终体会到“没有了父母,自己就是屋檐,再也不无处躲雨”的辛酸。当我再读这首《致愿意为你撑一辈子伞的人》,感触颇深——“一把伞撑了很久,雨停了还不肯收;那真正愿意为你撑一辈子伞的人,也许不会说很多爱你的话,但却能为你付出所有;真正愿意为你撑一辈子伞的人,没有甜言蜜语,却会把你的小小心愿记挂在心头;真正愿意为你撑一辈子伞的人,也许没有玫瑰花送给你,却让你心魂如花,永远开在属于你的春天里……”我感恩生命中这一直为我撑伞的他,抵御了很多的风霜雨寒……每个雨季,看见雨伞,我便想起旧时光的往事,想及小巷的雨,湿损了来路,模糊着去径,年少时的红雨伞已渐行渐远,带走了色彩,只余下思忆的黑白。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昨晚,我在电视上看到一辑纪念汶川地震十二周年的画面——首先,回放着十二年前一群在读的高三学子,在雨中他们撑着伞回到倒塌的母校,父母没有了,学校没有了,很多同学也没有了,在废墟前他们说:“快要参加高考了,今天来学校看看,告诉老师同学们,我们会努力的!” 雨在默默地下着,他们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此刻无需豪言壮语,伞下的他们脸上布满了泪。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着,画面又切换到如今的一组慢镜头,十二年过去后,这群孩子已走向不同的人生,感人的配乐响起,多少次风里雨里,他们回眸父母曾手持雨伞护送上学的情景;而父母离开后,这群“没伞的孩子”选择了坚强,正如那句话所说“你不勇敢,没人替你坚强。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折磨,才有征服天堂的力量”,这群学子为自己撑起了人生的第一把伞,在风雨中丰满了羽翼。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想来,这是近年给我感触最深的一个关于雨伞的画面。</span></p>